榮府里頭接了林家的帖子,賈母知道姑爺要過來,心里自然有一番盤算。這是姑爺面聖已畢了,既是立馬便能過來拜望,那就是說一切順遂。縱使這一任到期了不能升調回京,最不濟也是留任揚州。姑爺外放前乃是蘭台寺大夫,在京里聲望極好,若是能回來,必定受到重用,他日出閣拜相也不無可能。就算繼續留任,揚州巡鹽御史一職也是外任中數一數二的肥差,每年過手的銀子數百萬。說句沒見識的話,比京里頭一些官兒要有油水的多呢。
無論是從家世,從對寶玉的幫扶,從榮府里頭暗潮洶涌的後宅權利爭奪,甚至小氣些說,從以後寶玉媳婦的嫁妝私房來考慮,黛玉都堪稱寶玉的良配。
看來這次,是時候當面跟女兒女婿敲定這事兒了。
黛玉此刻正在迎春屋子里頭,絲毫不知道賈母已經將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因不耐煩寶玉動不動就要往自己住的屋子里闖,說了兩次也不見他改,黛玉索性白日里頭除了賈母的屋子,便是在迎春探春惜春那里,只在歇晌的時候才回去。
迎春的屋子並不如黛玉那里敞亮,布置的卻還雅致。一張黃花梨木大理石紋面的書案上整整齊齊地摞著幾本棋譜,一只小小的鎏金香爐里燃著的梅花香餅。黛玉和迎春兩個分坐棋盤兩邊,一人執黑,一人執白,神態都很是專注。探春與惜春在旁觀戰。
「林妹妹」
不必抬頭,黛玉便知道是寶玉那個莽撞的孩子。
果不其然,還不等里頭的丫頭打起簾子,寶玉已經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林妹妹,明兒林姑媽和林姑父要過來了。」
黛玉看看迎春,笑道︰「二姐姐,這局就到這里罷。」
迎春也知道,寶玉這一進來,這盤棋是沒法再下去了。當下也點頭微笑,柔聲道︰「好,林妹妹記得今兒我可是讓了你兩個子的。」
黛玉擲下了手里的棋子,拉著身邊的探春笑著道︰「你瞧,二姐姐也是小氣人。」
「林姐姐你快別說了。」探春作勢與黛玉說起悄悄話,「二姐別的都好,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再溫柔不過的。唯有下棋的時候就犯了左性呢。」
看著是悄悄話,其實聲音還挺大。兩個女孩兒笑做了一團,迎春紅了臉,輕輕啐了一口,「仗著你們嘴皮子伶俐來編排我」
這麼說著,嘴邊兒卻也露出笑意,也不再往下說了。
寶玉見黛玉並不接他的話,有些著急,跺腳道︰「哎呀林妹妹,你沒有听見我的話嗎?明兒姑媽他們就要來了」
「二表哥,我爹爹本來就要到這里拜見外祖母啊。不過是因為還沒有去面聖,才遲了這幾天的。既是明兒來,不是應該的嗎?」。黛玉覺得自己跟不上寶玉的腦路,誰知道這孩子又琢磨什麼呢
寶玉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腳尖兒蹭著地,「我是怕明兒姑媽來了,你就跟著回去了。」
話一出口,後邊跟進來的襲人臉色便有些個變了。只是稍縱即逝,隨後臉上依舊是一副謙和溫順的樣子。
黛玉在她對面,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想到明日就可以跟著父母回自己家里了,黛玉臉上不由得泛出笑意,「真好,我去告訴珩兒。」
說著,便起身拉著迎春幾個道︰「我們一塊兒過去罷,也該去外祖母那里看看了。」
探春打小兒就伶俐,看著寶玉的表情,便知道他是又犯了痴病。因這位小爺一旦有了這個意思,就不知道會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探春生怕他惹惱了黛玉,便忙過去也扯了扯寶玉的衣角兒,「二哥哥,你過來時候老太太那里做什麼呢?」
寶玉回過神來,只瞧著黛玉,道︰「跟鴛鴦姐姐她們抹骨牌呢。」
說話的功夫,黛玉已經拉著惜春出了門,迎春看看寶玉看看探春,也跟出去了。
賈母確實在抹骨牌。她上了年紀,最喜歡熱鬧。沒事兒了叫上幾個人來,有時候是鳳姐兒尤氏,有時候是賴嬤嬤,實在無人,便叫了跟前的大丫頭。她坐在那里,自然誰也不會真去較真兒贏了她,不過是齊心協力哄她一笑罷了。
現下里也是如此。鴛鴦是賈母的上家兒,琥珀是賈母下家兒,兩個人擠眉弄眼又是模頭又是輕咳,不一會兒功夫,賈母就贏了好幾把。正是高興時候,便瞧見黛玉幾個都來了。
賈母越發歡喜,扔下了手里的牌叫人收拾了去,一把拉了過去。瞧瞧黛玉,身上穿著煙霞紫色對襟兒立領長褙子,底下淺紫色羅裙,身上也不繡那些個繁復的花樣,只是疏落有致地繡了些綠萼梅花,整個兒便如攏在一團霧靄之中,很是婀娜靈動。因著這身兒衣裳,白薇今兒特意為黛玉挽了雙鬟,也不用金玉發釵步搖之類的,只兩串兒紫色珍珠巧妙地圍著發髻,兩頰處又都垂著縷發絲,清爽之中帶著雅致,比往常更多了幾分飄逸月兌俗之感。
賈母心里暗暗點頭——也唯有玉兒這般品貌,才能配的上寶玉了。
黛玉看著她眼中的精光,身上猛的一寒,垂下去的眼中閃過兩分了然,這怕是要打自己的主意?
她早就听林珩說過,這位外祖母在信里與母親提及過二玉婚事,只是不知道父母是如何想的。心中大叫不好,看來回去得囑咐白芷白薇一番,定要把寶玉這兩日的行徑都告訴母親他們才好。
次日,林如海夫妻兩個果然來了。賈赦賈政兄弟兩個,賈珍賈璉小兄弟兩個,都在外邊兒招待林如海。賈敏自然是往里邊來拜見母親來。
賈母那里也是一屋子人,除過榮府的幾個女眷外,另還有東府的尤氏帶著兒媳婦秦氏也在這里候著,便是寶玉賈蘭,也陪著林珩站在一旁。
眾人忙忙亂亂廝見問好,足鬧了兩盞茶的功夫,才都一一落了座。
黛玉只裝作小女孩兒嬌態,在賈敏身邊兒親親熱熱地坐了。
賈敏尚未來得及問起她和林珩這兩日可有闖禍,便有外邊的丫頭通傳︰「老太太,林家姑爺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一時眾人除了賈母、賈敏黛玉母女外,都起身避到了碧紗櫥後邊。賈母這才道︰「快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