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的瓦房,舊舊的與房檐下的人對稱,原元本是有那個心思去揣度他在對面站了多久,或許很久,或許剛剛才到的也未可知。
然而入月以來的天氣還是很有些濕濕的味道,是眼眶里面那種濕?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奈何天?傷懷日。
是艾草被一雙手點燃後的味道,忽忽地在晚風中作響,火光照亮幼童的面龐,拍著掌唱著歌,依依呀呀格外動听。
「媛媛,媛媛。」輕喚她的乳名,卑微而急切,好像口腔中的粘膜都滲透了思念的程序。
若不是這年月,他們倒該是一對恩愛夫妻,同命鴛鴦,戲得百年愛河水。
只可惜月下老人想來是個盲人罷,或許再這一層上,也可認為原元福薄,消受不起,難免折了陽壽。
兩小無猜的年紀,追逐嬉鬧本是尋常事,只拿日頭光下白生生的面孔倒狠狠刻進了腦海中。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想今日,也只能這般了。
原元忽然感到一陣錐心痛,便也只能痛定思痛,一鼓作氣斷了他所有的念想,撲滅所有星星之火,以絕後患。
奉送上雙唇,穩穩地接住穆紳迎面而來的氣息,「嗶嗶啵啵」的火光在她心頭跳躍,忽又蹦出了一星半點在胸膛,忽又燒得她眉目赤紅。
一晃神,原元怕穆紳又把持不住,兩人難免**一番,慌忙掐斷了這個吻,低下頭喘息不止。
原來窗外對面早已空空如也,掛在廊下的濕衣服也沒有方才「滴答滴答」的動靜了。
「怕是風雨要來呢。」原元低語道,慢慢垂下臂膀,綁了這半日,倒隱隱有些酸了。
「山雨欲來,倒不見得風滿樓,我這里可是春色滿樓。」穆紳覺出原元回避,緊了緊身,把她拉得更近,緊緊貼著自己。
原元听出他這話里的意思,只與他裝傻充愣,一邊用眼楮瞅他,一邊揶揄道,「春色滿樓那是自然,凝滯萃好幾十姑娘色色俱全,倒不乏春色,只不知少爺您喜歡哪一色?」
穆紳也不急著爭辯,變戲法似的從手里變出一個小玩意兒,方才說道,「只你一人就夠我受用半日了,哪還招架得住你的姐姐妹妹?」說這話時直用最蠢蹭著原元的雙頰和鬢邊,極盡纏綿悱惻。
原元定楮細看,卻原來是一只純白顏色的玉鐲子,純淨而明艷,非好幾十年頭出不了一塊的上等老玉,但又顯得年輕雅致,在日頭底下想是能照見人影的,即使此時未點燈,其動人顏色也可見一般,不可方物。
正在思索間,穆紳已經將那尤物套在了原元手腕上,只輕輕一滑,手背溫潤如玉的觸覺頓生,它便與她融為一體了。
原元大驚失色,萬萬不可,「不行!你這禮太重了,只會折煞了我!」
穆紳這回竟然也不讓半分,正色道,「我說可以就可以。想來也只有你才配得上它。」
原元倒不是沒見過世面,被這鐲子的身價驚嚇到,只怕這一開了源頭,往後便不計其數,源源不斷了。
並非好兆頭。
原元又一思索,我于他本來只是素不相識萍水之人,當初只覺得與他相處甚為歡暢愉悅,並未想這許多,到如今已然知道他對我的索取並非單單魚水之歡,反倒是真心顯出許多來,況且我也不討厭他,往後只拿朋友的真心待他就是了。另一層,自己本就是風月場中的女子,何必今日教起真來?
只這一層原元心里便又豁豁然疏朗起來,玩笑道,「你當我是這麼好打發的麼?」
穆紳不曾料到原元會如此反應,但他也是機靈得很,只一愣便反應過來原元沖著他意味深長的笑是什麼意思了,他朗聲一笑,「哈!這個自然簡單!你跟我來,我知道什麼能讓你滿意!」說完拉著原元便只顧往外面跑,慌得原元大叫起來,「停下!停下!」
「又為何?」
原元惱也不是,樂也不是,「你瞧瞧自己身上穿得什麼?再瞧瞧我身上是什麼樣子?」
穆紳恍然大悟,連忙一疊聲罵自己高興糊涂了,接著模索著點亮油燈,一拍掌說道,「這下可有了!你就穿新作的衣裳罷!倒讓我第一個看看,天女下凡!」
原元也歡喜,忙不迭找出那件衣服換上,俏生生往穆紳面前一站,眼楮笑得像月牙一般。
穆紳倒裝腔作勢起來,拿腔拿調,「不錯不錯,到底是我選的人,我選的衣裳。」
原元作勢要打,卻被一把抓住胳膊,一溜煙跑下樓去。
倒憑空生出許多風生水起的感覺來,只這一生都能隨著一個人奔跑下去。
「錢媽媽!錢媽媽!」穆紳叫道,不容原元插上半句話,其實也插不上話,原元已經嬌喘不停了,哪里還有說話的氣力。
錢媽媽站定,這會正是晚間生意時分,樓下活色生香得很,「穆……少爺,你這是做什麼?」
穆紳也不喘息,單刀直入,「錢媽媽,我把你最心愛的女兒借出去一會,可好?」
錢媽媽不說話,只看著原元。
原元點頭。
錢媽媽笑道,「我當是什麼事,穆少爺巴巴地跑來說,只要原元願意,出去一會子也無妨。只一點,天晚了可得把我女兒送回來。」
「我女兒」三個字咬得重,平白間多了些血緣意味,只有原元听懂了這其間的意思。
「媽媽放心,我一定將原元完璧歸趙!」心里卻想,還說不定誰是最疼她的人呢!
原元不說話,也不想說話,命運捉弄她太久太狠,如今有人肯替她安排好鋪著紅地毯的路走,不是壞事,她拒絕不得,只能閉著眼楮享受。
腳下又呼呼生風起來,穆紳轉頭對原元說,「原元,我們不坐車,可好?」
原元也笑,晚間的涼風讓她的快活在心底沖撞,「好。」
「你要帶我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我便帶你去哪里。」
原元心里一陣溫馨,這便是她渴望的自由嗎?可是明明不是這樣子的,在凝滯萃她並不是被囚禁起來的人,自由隊她來說也非遙不可及,那麼這種空穴來風似的感覺又是什麼呢?
來不及想這麼許多,兩人的眼光就都被晚間路上的林林總總吸引住了。
莫非你懂我這五年來的最苦楚?還是只是試探我對自由之身的向往?
我原是自由的。
原元笑著看著眼前為她奔走的人。
「原元你看,這座鐘樓有好幾百年的光景了,相傳是嘉慶年間的古物。」
「原元,原來月香樓的脂粉也比不得凝滯萃的香啊!更別提姑娘了!」
「原元,那邊有一個小孩兒盯著你瞅了半日了,怕是看上你了,嘻嘻!」
「原元,你想要這對耳環麼?明晃晃的像月光一樣。」
原元信手模向耳垂上那一對沉沉的墜子,爹當年也是這樣把娘虜獲到手的麼?
只是我是原元,與娘差了千里百里,我受過的苦,娘不曾受過。
「原元,你怎麼一句話不說?」
原元這才站住腳,佯裝生氣道,「你想想這一路上你的話多得跟八哥似的,我又哪里能插得上嘴了?」
穆紳見她像受了氣的小媳婦,心下更是喜歡得不得了。
一對璧人杵在夜色中,夜風最是撩撥人心。
「好原元,好妹妹,你可不許惱,我也是高興得忘了分寸。」
原元收起假裝的慍色,只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你跟我來。」
原來原元早就注意到西街米糧鋪子旁邊的糖人師傅,那些活靈活現的小東西竟然栩栩如生,和真的無多大差別,只一大一小而已。
「師傅,麻煩你照著我們兩人的模樣,做兩個糖人可好?」
師傅停下手中的活計,只覺得眼前兩人遠遠地帶來一股子溫溫的氣息,卻又面善得很,「嘿!這倒是個新鮮活計!姑娘你還別說,老頭子我看著你們就像一對畫里的人物,是新婚燕爾吧?」說著也不抬頭,只將邊上爐火上的糖漿用瓢舀了一些出來。
原元也不惱,只讓師傅趕快動手,轉頭瞥見穆紳傻傻地笑,嬌喝道,「還笑!快站好,不然師傅惱了就不做了!」
師傅說道,「好生伶俐的丫頭!我喜歡!你們可站好了,開工嘍!」
只一會功夫,師傅手上便拿出兩個糖人,原元叫道,「哎呀!師傅你怎麼把兩個人粘在一塊了?」
「姑娘可問得奇怪了!兩口子不應該黏在一起麼?」師傅只微笑著。
穆紳卻落得撿個大便宜,一面拿出幾塊錢遞給師傅,一面說道,「師傅說得對極了!」
眼見得夜色深起來,兩人才往凝滯萃的方向走回來,也沒有多的話語。
到門口不遠處站定,原元突然說,「你就到這兒便回去吧,我自己進去就好了。」見穆紳不言語,又接著說道,「別人眼見得你老往那種地方跑難免生疑,你是長官,又是……有妻室的,倘或沒看出來還好,若是有認識的,明日里謠言又滿大街小巷傳開了。」
穆紳心下明白這是為自己好,只是心里千萬個不舍,也只能答道,「好,我听你的。」卻見原元將手里的糖人分作兩個,把自己模樣的塞進穆紳手里,「可不許嘴饞吃了。」
穆紳回答,「不吃,一輩子都留著。」
原元又笑道,「這是什麼傻話?不吃還等它化了?」
穆紳又回答,「化了正好,把你化了黏在我心上,你就跑不掉了。」
原元連忙打住穆紳的痴話,轉身朝門口邁進去,「我可走了,不然你又說起痴話來。」心里卻是暖融融一片。
穆紳只不語,眼看著心上人一步一步走進門去,半晌才走到午後停靠車子的地方,沖老槐說道,「辛苦你這半日了。回家吧。」
再說這一邊原元進了門,並不見錢媽媽在前廳招呼,正好生奇怪著往樓上走,迎面卻看見水姑娘和一個男子在牆角親熱,水姑娘仿佛受用得很,兩頰潮紅,雙唇微啟。那男子只能大略看見背影,眼熟得很,卻不知道是誰。
原元也不便多逗留,顧自往房里去,這也是常有的事情,客人見了水女敕的姑娘,耐不住性子不等走到房間里便卿卿我我起來。只是水姑娘平日與原元相交頗頻繁,找水姑娘的性子是決計不會行此事的,除非那男子當真有本事降服得了她。
正想著,卻听見水姑娘叫她,「原元,你別走,我又幾句話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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