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元停住,卻也不轉身。
水姑娘接著說,卻是對著那男子的,「你先回房里等我,我馬上過來。」
走過原元身旁時,原元看出來了,雖然那男子一直背對著自己,也不聲張不出聲,那身形臉龐輪廓竟是和那日與蕭梓杰踫面時在場的許副官無異。想著也不覺得奇怪了,想必是郎情妾意你儂我儂的事情。
原元等許副官關起房門才轉身面對水姑娘,「水兒,你要說什麼?」
水姑娘不慌不忙拉下方才被抬到大腿的裙裾,扣著胸前的盤扣走到原元身邊,「原元,你不覺得方才進門時有些奇怪麼?」
在這地方除卻錢媽媽,能數得上與原元交好的便只有水姑娘了。只因她生得跟水似的,柔軟細膩,一雙大眼水汪汪,便取了藝名「水姑娘」。
原元看著她答道,「方才進來時不見錢媽媽,往常這種時候她必定在的。」
水姑娘點頭道,「你說的對。你出去不久林大刀疤就急匆匆上門來了,說是他那媳婦兒沒了。」
原元心里一驚,說道,「她不是剛剛生產了嗎?怎麼就沒了?」
「原元你還不知道麼?那林大刀疤就不是什麼好人,平時泡煙館進賭場,臨了還和我們這一個姑娘相好上了,他家里那位自然氣不過,想著這麼多年為他熬著守著,卻只得到一個這樣的收場,心死了,人也就跟著去了。」
「你是說她是自盡的?」
「嗯。她也怪狠心,幾天大的女圭女圭放在身邊哭鬧,她倒好,一碗湯藥灌下去就走了。」
原元的心也涼了個大半,忽又想起錢媽媽來,便接著問道,「水兒,你倒是說清楚,這些又和錢媽媽有什麼關系?」
水姑娘往廊上一匐,埋首說道,「那女人本來無親無故,被賣給林大刀疤做媳婦,不曾有娘家人。林大刀疤也慌了,想到平日里也只和錢媽媽有點交情,就來求了媽媽去給他女人洗洗身子,也當做善個後。」
「無親無故」這些話徘徊在遠遠腦海中,方才還興高采烈的模樣完全不見了,手上的糖人也似有千金重。自己不也是無親無故的麼?不也是被賣給別人的麼?
如今有這副皮囊支撐著讓別人養活,老來沒了姿色又將身往何處?
埋冢葬了身子?
不知不覺間到了自己房內,原來岔了神,水姑娘還在身旁說著話,「原元,你也別怪我多嘴,趁著現在還有人疼有人愛,找個合適的人從良了興許以後的日子還有盼頭。這于你來說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
原元晃過神來,對她說道,「水兒,你我都是浮萍的命,誰知道明天是不是還漂著。」半晌又接著說,「水兒,你快些回房吧,還有人等著你。」
水姑娘也不多說,只輕言道,「原元你是聰明人,且好好思量,歇著罷。」
轉身替原元關了門。
找到人容易,找到良人何其艱難?水兒你只看到這其中一層,倘若找到人卻落個那女人一般的下場,與不找到人又有什麼差別?不是原元不肯,只是這時間人心,竟然真的冷到這樣的地步,你教我信誰?
夜里照舊是那個夢。原元奔跑,奔跑,在深得看不到盡頭的走廊里,然而那廊子卻是天光大明的,甚至伸手能抓到日光。原元心里也是忽而歡喜,忽而憂愁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奔跑,跑到哪里去,仿佛只有奔跑著,才是她的宿命。
這天夜里的更聲仿佛一直在響,心驚魄動,野貓的歌聲也不停。
原元的夢里面奔跑的自己好像在熱火里灼燒了許久一般,煙浪四起,只睡得日上三竿方才依稀醒過來,只覺雙唇干裂如一點即燃的柴火,叫出口的聲音微弱無力,身上想動彈卻也一分不得。
這邊錢媽媽夜里回來也是心力交瘁,粗略收拾一下便也睡了,大早醒來也不見原元的房門前有響動,想是昨天歡娛過度有些勞累也不足為奇,直至後來接近正午十分還不見原元蹤影方才心下奇怪,自己上樓來看個究竟。
推開房門只覺得一股腥甜的熱浪直往鼻子里面撲,心里一陣驚慌,小跑到里間來看才知道原元病得不輕,竟然燒得滿面通紅,慌忙請了醫生來看過。
錢媽媽雖然是老鴇,卻對收下的女兒頗為細心體貼,她年輕時吃過帶著她的媽媽不少苦頭,知道在妓院里做姑娘的開館接客並不輕松,亦有許多無奈。將心比心,自然把姑娘都當成女兒對待,這樣好事成雙,女兒為她盈利,自己身子也有個好的交待之處。
原元喝過湯藥之後才有了知覺慢慢醒了過來,睜開眼楮看到錢媽媽和水姑娘坐在一旁,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
「原元你可醒了,讓我們擔心了大半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水姑娘一疊聲說道,直走到原元身邊來。
錢媽媽也不多說話,只把手里的碗遞給水姑娘,讓水姑娘給原元喂著喝下。
原元思索著一定是昨天萬劍貪玩又貪涼迎著夜風撒歡,在加上回來後為那女人的事情多了思慮,一時心急就燒起來了。
伸手模模自己的額頭,竟然軟弱得沒有一丁點的力氣,額頭上到是平常溫度。水姑娘沿著床沿坐下來,拉住原元的手送到被子里,笑著說道,「原元,昨天夜里趁著夜色倒把你那一身行頭遮蓋住了,方才我才仔細看過,還用手模過了,可真是難得的好看,模上去啊還涼涼的,夏天穿起來想想也是涼快得不行。」
原元報以虛弱的回笑,勉強答道,「那是城外的裁縫趕工制出來的,手工當真是一流,城里怕是找不出幾分相似的來呢。」
水姑娘一臉艷羨,眼里都是欣喜,「原元福氣深厚得很,竟然找到這樣疼愛你的人。」
原元只微笑,也不說話,生怕接著說下去只會引出昨天夜里的一番心思,難過得很。又轉向錢媽媽說道,「姆媽忙了這半日,樓下可怎麼辦?」
錢媽媽只微微點頭,「不礙事,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午後來客來得少,你的姐妹們還是能照應得來的。」
水姑娘卻一把推著錢媽媽直往門外去,「哎喲!姆媽你怎麼人越老越不識趣了呢。您老就是回房里睡覺也好,去樓下找大嬸大媽嘮嘮也好,只讓我們姐妹好好說說體己話。」
「好。好。」錢媽媽來不及說完話就被關在門外,一顛一顛走遠了。
再說這邊水姑娘見錢媽媽走遠,卻高興得一拍掌,說起來,「原元,快老實交待,是不是那天來的那個人送你的衣裳?還有你手上的鐲子?」
原元知道眾口鑠金無可避免,老實答道,「是。」
水姑娘說道,「你可算遇上良人了!」
良人?原元可不敢奢望,這些遙遠漫長的事情最好不要沾邊,只過好眼下才是最為要緊。
原元靈機一動,轉了話頭,「水兒,昨天夜里你房里的人我可是見過的。」
水兒一見話頭轉向自己,也忙不迭申辯道,「只是一般來尋歡作樂的,拿他說什麼事?」
「夜夜尋歡作樂都點名找的是你?他是把你終身預定了還是你芳心暗許了?」
「原元。我……我說不過你!」
「巧了!真巧了!這人也姓許,你芳心暗許還真許對了!」
說話間,水兒和原元在房里鬧起來。
再來說半夜里回家的穆珅。
出門時還看到劉千妍一臉高興模樣,現在卻坐在床邊生氣,穆珅不得其解。
這劉千妍心里也暗暗叫苦,偏生生了哥統領女兒的命,嫁不得如意郎君,反而把自己終身誤了。今天雖然與蕭梓杰一聚,卻從他的話里頭听出許多消沉意思來,切又隔著自己有夫之婦的身份,想要同往日那般親近都難。
好事落了個竹籃成空,劉千妍心里自然是有氣的,晚飯也不曾用,兩個眼楮哭得跟桃兒似的,心想自己家中丈夫該寬慰一下的,卻到半夜里才看見穆珅從外面回來,氣不打一處來。于是拿著穆珅撒氣,「你不在外面盡興了才回來?!」
穆珅也是吃了一驚,平日里晚會也是常事,怎地今日就成了犯罪。
還沒等他接上話,劉千妍又說道,「你當自己是成過家的人麼?」
穆珅起先還當劉千妍從哪里听到自己在外面有人的風聲,想要鬧脾氣,听到這番話便確定她只是受了氣拿自己當受氣包,自己耍小姐脾氣,于是好言相勸,「我當然成過家的!不然哪里找那麼貌美賢惠的妻子?」
一則兩人心里都有鬼,穆珅更甚,二則他今日心情甚好,于是舍得下這份心思去哄劉千妍開心。
劉千妍也是過意不去的,自己也並不是做得光明磊落,這下破涕為笑,主動站起身來為穆珅接下外衣,她本身生得嬌媚,今日又在舊相好面前失了寵,眼前便百般討好獻媚于穆珅。
穆珅也知道自己妻子是少有的美人,平時極少主動討巧,今日既然水到渠成,他也盡盡丈夫的本職,況且劉千妍此時眼中帶淚,晶瑩較弱,更顯出一種楚楚動人的風情,兩個人難免百般旖旎纏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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