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之事,如今看來,的確是非對錯,說不清楚了。許流煙也不是說對阮星雯恨之入骨,她是淡泊之人,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聖女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且獨蒼教的眾位長老一直屬意她嫁與教主上官鴻,自然對她和柳仲乙的事情橫加阻攔,阮星雯是為她好,方法雖然錯了,但本意是好的。
只是許流煙並不知道,阮星雯並非是為她好,而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許流煙到底對當年姐妹情誼不能釋懷,況且,上官鴻已死的消息她也早已听說,人死如燈滅,死了便一切都了了,況且她也不曾記恨過誰。她曾經是獨蒼教的聖女,雖然不大參與教內事務,但畢竟是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獨蒼教除卻眾長老、教主和兩名聖女之外,還分設了四堂主、五大護法,九人互不相容,誰也不服誰。當年有上官鴻的這個教主坐鎮,他們懼于上官鴻的武功,且即便想取而代之,也師出無名,所以不敢造次。上官鴻的死雖與他們夫妻無直接關系,但終究是因她而起,阮星雯孤兒寡母,面對獨蒼教教眾何其難以?不言自明。不相見,也不多思量,如今既然見著了,阮星雯又如此情真意切的表達了她的懺悔之意,便更不能狠得下心腸,許流煙起身將阮星雯扶起,低聲叫道「師姐。」
阮星雯听許流煙叫她,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得更凶了,自從二人決裂,十幾個春秋彈指而過。真的是由心不由身,淚痕交錯。按預定計劃,只要許流煙態度稍微有些轉變,再曉之以情,定然馬到功成。但這一刻,或許真的還有幾分真性情在里面。
許流煙只是將阮星雯扶起,任她淚流滿面,她自己心里卻在滴血。
阮星雯一時又是歡喜,又是悲傷。許流煙短時間內不能接受她,她可以等。經歷了種種傷害的兩個人即便可以和好,但絕對不會沒有裂痕。
許流煙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可以不計較那些傷害和背叛,但她就是做不到像過去那樣親密無間,至少這一刻還不行。
當年,他們都年少氣盛,做事不免沖動,為了心中所愛,不惜一切。柳仲乙為許流煙寧可舍了性命,阮星雯為柳仲乙,舍了十幾年的姐妹情深,上官鴻為許流煙險些置獨蒼教于支離破碎的境地。太多的恩恩怨怨,太多的由心不由身,往往事情已經發生,不容你思及前塵,只能一錯再錯。
柳仲乙听許流煙一番言辭,便知道愛妻心中所想,這樣的結果意料之中。夫妻多年,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他都很留意,許流煙雖很少談及當年往事,即便談起,也只是他們二人獨處時的一些事,相守相攜,溫馨甜蜜。可許流煙對阮星雯,總是懷念的。自幼時至成年,無數次游走在死亡的邊緣,可以說是同生共死。那樣的一份情誼,即便是他也不能比擬,阮星雯在許流煙心中的地位,是無人可以替代的。所以他從一開始便沒有說過話,無論許流煙原不原諒阮星雯,他都會支持她,因為他愛她,所以更會尊重她。
許流煙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牽著阮星雯的手,不由自主地越來越用力地握住。驚覺時,想松開的手又被阮星雯緊緊攥住。許流煙心道︰「既然決定從頭來過,又何必有諸多計較呢?」于是便隨阮星雯握著。
柳仲乙心中嘆息,「真不知阮星雯此次前來,是福是禍。」當年若非阮星雯從中作梗,便不會生出了那麼多是是非非,他和許流煙也不會因為誤會而分開三年之久。
阮星雯笑得哀憐又欣喜,欣喜之中還帶著一絲闊別多年的感慨,緊緊握著許流煙的手。心中甚是得意,她賭贏了,她賭許流煙必然會念及當年情分,不會將她拒之千里之外,而許流煙果然如她所願。
她自幼與許流煙一同長大,許流煙雖冰冷似雪,淡漠如霜,可這樣的人最是心不設防,重情念情。
一別多年,當初的傷害和背叛也淡了,或許時間真的可以撫平一切創傷。許流煙已經很多年不曾哭過了,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情,雖不想、不說,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現在重遇,那些同甘共苦,相互扶持的光陰猶在昨日,教人怎能不動情呢?
二人攜手,都坐在了客座上。
柳仲乙並未插言,只是沉默地坐著,看著她二人。他不恨阮星雯,但也絕對不喜她,阮星雯給他的感覺太過復雜,不像表面所能看到的那樣。
阮星雯這才有功夫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她自八歲起便相識但又覺得十分陌生的清冷女子,是,的確是陌生。二人自幼便熟識,許流煙給人的感覺一直是不善言辭、清冷淡漠,好似不食人間煙火一般,不像她那麼嫵媚張揚。如果說阮星雯是熱烈玫瑰,那許流煙便是深山空谷中的幽蘭,她可以靜若處子,也可以獨為一人開得絢爛奪目。
或許是她找到了那個她願意為之盛開的人,眉目間清減了幾分清冷,多了幾分柔和。阮星雯看得又恨又妒,論武功,她決不再許流煙之下;論容貌,她嫵媚動人,一身風情;論才情,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但是為什麼柳仲乙偏偏喜歡的是許流煙而不是她?她機關算盡也是枉做小人,到頭來舍了姐妹之情,也沒能換來柳仲乙的一次回眸。就連今日重見,她都不敢多看柳仲乙一眼,生怕他們看出端倪。心中恨得要命,臉上卻笑得溫柔。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煙兒如今也為人妻了,跟少年時可是大有不同呢。」
「嗯,十多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我剛听管家秦叔說,你們有四個女兒呢,各個聰明伶俐,相夫教女,平靜度日,這是以前我們在獨蒼教內,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是啊,那時哪能料到今日呢?我一直以為,我們會孑然一身,孤獨終老呢。」
「今日來,我帶了我的兒子初月,一來讓他到中原開闊眼界,二來也讓他見見你們,獨蒼教的人大多口月復蜜劍,笑里藏刀,不似妹妹你這般真性情。」
「他叫初月啊,算來也該十二歲了吧?」
「是啊,十二歲了,真是歲月催人老啊」
……
許流煙一時不太習慣,所以都是阮星雯先挑起話題,許流煙對于這些家常瑣事倒也是有問必答。不疏遠但也不十分熱絡。
阮星雯本以為還會再費一番唇舌,不過進程比她想象的要順利,雖然,許流煙一時還不能接受她,不過她可以等。
********************************************************************************
惜往昔,戀今朝,不過執念難放下;縱是恨,也無果,但求生死無牽掛——暮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