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片的竹子,匯聚成一片竹海,竹子細而高,很青很翠。目能所及,一抹碧綠的顏色呈現在眼前,陽光透過竹子投射下來,光線迷人,好像能看見空氣流動。
一家六口漫步在這樣清晨的竹林中,竹葉落滿地,鋪了厚厚的一層,微風習習,竹葉輕搖,沙沙作響。竹香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翠竹腳下生長著一種很漂亮的花兒,一地赤紅,如血一般,艷麗熱烈,仿佛要燃燒自我,不知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非要燃燒,才能釋放。又好像要流盡身體里的血,血液里都是對一個人的思念。
它很特別,不同于一般的花,只見其花,不見其葉。傘狀的花型,花瓣呈現絲狀,微微皺起來,像波浪一樣,卻給人一種很飽和的感覺,仿佛盛滿了滿天星辰,又好似是滿滿的濃情蜜意。
幾個孩子都沒見過,很好奇,洛兒摘下一朵,問︰「爹爹,這是什麼花,這麼漂亮,怎麼從前都沒有見過呢?」
幾個孩子都望著柳仲乙,柳仲乙微笑道︰「這是彼岸花,它生長在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所以你們從來沒見過。」
橋兒蹙眉,彼岸花,她在書中看到過,《法華經》里就有記載,這不是盛開在黃泉路的花嗎?雖然那個傳說很感人,她也很喜歡,但這種花應該是很不吉利的。
柳仲乙看出女兒的不解,解釋道︰「這花又名曼珠沙華,最早是開在天上的花,見此花者,惡自去除。」
小橋兒似懂非懂,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是一種很深奧的花。
許流煙痴痴地望著這些彼岸花,女兒不懂,她卻懂得。
傳說這是開在冥界的唯一的花,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花香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能喚回人前世的記憶。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前世因,今生果;今世果即是來生因,如此循環不息,或許他們前世便是夫妻,死後走過黃泉路,踏著彼岸花,約定來生再見,所以今生他們又是一對兒恩愛夫妻,注定長相廝守。不管以後的日子如何,她都會好好珍惜現在的這一刻幸福和感動。
再往前走,是一座石橋,橋下溪水緩緩流動,水面上飄蕩著粉色的花瓣,一直隨著溪水,流到任何一個溪水所能到達的地方,正如置身林中,清涼靜謐,又溫馨無限。一家人踏著石橋,穿越竹林,竹葉夾雜著桃花花瓣,紛紛揚揚,飄飄灑灑,演繹著一場愛的花雨季節。
四個小人兒歡快地跑過去,這比西湖還要美,比任何一處風景都要瑰麗。花雨迷人,能讓人迷失在這樣的雨季里,悠長悠長,綿而不絕。
夫妻二人看著桃林中的女兒,個個如精靈般可愛,不論以後生死無常,她們就是他們生命的延續。
桃林後面是一座竹屋,用竹子搭建起來的,整個屋子里都是竹葉的清香。橋兒環視四周擺設,輕紗浮動,花蝶共舞,千萬書籍,暗忖,清新典雅,果然是爹爹的風格。也是他們一家人的風格。
這樣一座簡單的小竹屋,在許流煙的眼楮里,堪比天堂,的確如他所說,只屬于他們一家人的天堂,忘卻世俗的紛紛擾擾,無憂無慮,牽掛都在這小小的竹屋里了。
屋子內壁上掛著很多幅畫,都是柳仲乙給妻女畫的。柳仲乙不僅武藝超群,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畫里都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人,畫得格外細心,每畫一筆,他的心頭血就傾注一滴。
畫中的許流煙或臨風撫琴,或花間獨賞,或馭劍舞動。女兒們姿態各異,神情不同,靈動如仙童。
最特別的是一幅畫,畫中是去年中秋,斷橋賞月的情景。皓月當空,斷橋湖水,煙波迷蒙,他們琴簫和鳴,女兒們圍坐身畔,景色旁邊還有一句題詩,「畫柳煙橋,憑空恁多思量。洛河輕染,自是幾許風情。」
許流煙很喜歡,女兒們也很開心,相識十五年,成親八載,還是那麼出人意料。因為用了心,所以每件事,平淡之中見真情。
女兒們在林間玩鬧,柳仲乙坐在屋外一塊不大的青石上,背靠著一棵翠竹,許流煙躺在他懷里,兩雙手交纏在一起,柳仲乙道︰「煙妹,你還記得我們以前的事情嗎?」
許流煙笑笑,說︰「記得啊,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存心調戲于我呢。」
柳仲乙知道許流煙說玩笑話,也就順著她,「是啊,當時我就想著,我以後的妻子就是這個女子了,既然是我以後的妻子,那稍微親密一些,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陰差陽錯,獨蒼教有一些惡徒,在外仗勢欺人,柳仲乙游歷到大理,打抱不平,這才去理論。當時正值上官鴻閉關,阮星雯外出,許流煙的性子跟本不會理一個陌生人,這些教中瑣事,她也懶得理,便直接命人將柳仲乙亂棍打出,柳仲乙也是年少氣盛,一來一去,二人便動上了手。
柳仲乙自覺武功高強,他算是新一代後輩中佼佼者之中的佼佼者,一開始沒動真格的,許流煙在他眼里跟弱質女流差不多,動了手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小的大理國,也會遇上許流煙這樣的高手。天可作證,當時他真不是故意要輕薄許流煙的,他向來潔身自好,又怎會輕薄一個女子?可事實上他就是輕薄了,兩人的唇不知怎麼就踫在了一塊。
想想這些往事,還歷歷在目,時光已經過去了十五年。
「煙妹,你還記得我們的兒子嗎?」柳仲乙語氣突然沉重起來,這是她想忘記的,亦是他想回避的,那個孩子是他們一生最大的遺憾。
許流煙眼眸里都是淚,滑落下來,她卻笑得如釋重負,「記得,對不起,仲哥。我太自私了,痛苦都讓你一個人承受。」
當年孩子沒了,許流煙肝腸寸斷,那是他們第一個孩子,意義非凡,如珠如寶,可惜天公不作美。
許流煙實在無法承受,柳仲乙的心痛不比許流煙少半分,可他是男人,他可以心痛,但不可以讓自己的女人傷心難過。柳仲乙想盡了辦法,只為博得許流煙一笑,始終沒有效果。許流煙何嘗不知道,最後,只能假裝失憶,她記得所有的事,唯獨忘記了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聰明如柳仲乙也被她騙了,捫心自問,柳仲乙,你真的不知道她是假裝失憶的嗎?只是兩個人都在演戲,都在自欺欺人,都在讓對方不要難過。
柳仲乙抱著許流煙的雙臂緊了緊,她的心,他懂;他的心,她也懂。這就足夠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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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往昔,戀今朝,不過執念難放下;縱是恨,也無果,但求生死無牽掛——暮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