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河一直強忍著胸口的疼痛,出了胭脂樓,天色已經很晚了,遠離了胭脂樓的街道上漆黑一片,沒有人經過。她萬萬沒有想到凌羽默會對她出手,還是這麼重的一掌,她完全沒有防備,心口隱隱作痛,臉色蒼白,額頭上冷汗直流,一口鮮血噴出。
現在沒有人,她可以不必假裝堅強,背靠著牆壁,身子慢慢地滑下來,偽裝的強硬轟然倒塌,不用忍下眼眸里的淚,淚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一滴一滴滑落,落在衣襟上,落在土地上。
更夫提著燈籠,敲鑼經過,柳雲河拭去眼角的淚水,站起身子,搖搖晃晃從另一條小道繞開更夫。腳步踉蹌,眼前一陣發黑,她十三年沒有回過杭州了,這里的主街道沒有大的變化,可小道錯綜復雜,越是著急,心口越是悶疼得厲害,一個人在一片黑暗里七拐八繞,終于看到熟悉的道邊的標識。
她想回家,十三年都沒有回過家門了,這些年魂牽夢縈,卻始終沒有勇氣回杭州,回家,來看一看。柳府門外的紅燈高懸,因為身子實在無法支撐,柳雲河倚著府門對面的一棵柳樹,一片黑暗里,兩只大紅的燈籠高高懸掛,好像在給重歸家門的游子指明方向,淡淡的紅色光暈蔓延開來,這樣的光很柔和,很溫暖。
柳雲河一直在門外,眼楮溢滿淚水,苦澀的笑容下無盡的落寞,她本以為她不再是一個人了,老天爺就喜歡捉弄凡人,給了人希望,又把希望生生剝奪,到頭來,她還是孑然一身,孤身一人。
這家,還是她的家嗎?房屋千頃,沒有了家人,也不過是個睡覺的地方罷了。既然是睡覺的地方,哪里不可以呢,它又不是不可替代的。
那她和凌羽默呢?誰是誰的不可替代,誰就是誰的萬劫不復,最終,誰也不是誰的誰。
咸澀的眼淚一滴滴落下,「爹,娘,你們在哪?知不知道,你們的河兒好累,好累。爹……」
柳雲河轉身離去,這里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她再留在這里,還有什麼意義?或許,凌羽默會是她留下來的一個理由,現在這個理由也沒有了。
生死崖。
柳雲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生死崖的,意識逐漸模糊,或許是她潛意識里,一直記掛著父母,太想見到他們了。這生死崖,她來過,當年,她重傷昏迷一個月之久,醒來之後,她便成了呂衡的義女,呂衡告訴她,柳仲乙和許流煙就葬身在生死崖,她一時無法接受父母已經離去的消息,非要來生死崖,她要親自驗證,她的父母確實已經不在人世了。
來了之後,她心里唯一的一點期盼也沒有了,生死崖根本深不見底,崖下煙霧繚繞,沒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多深。呂衡說,他曾試圖派人去崖下尋找他們二人的尸骨,縱是輕功絕頂,也到達不了底部。
她死心了,她的父母確實死了。
無數次在夢里,她都看到生死崖,看到她的父母被一群黑衣人包圍,萬箭齊發,最終她的爹爹抱著她的娘親縱身躍下。她想張口喊他們,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夢里驚醒,淚濕衣襟。
生死崖在群山之中,她一路走來,天色已經漸亮。山間早起的時候總是霧氣朦朧,昏暗中,只听到山禽的叫聲。
柳雲河癱倒在崖邊,冷風吹過,塵土飛揚,她也絲毫不在乎。她是怎麼來到這里,她也不知道,只是心中的一股執念作祟罷了。
柳雲河苦笑,鮮血不斷地從唇角溢出,她從懷里把自己的那塊玉佩拿出來,玲瓏通透,蘭花花瓣的形狀,還有她的名字,河。
小時候,她曾經問她的母親,為什麼她的名字是這個「河」,許流煙說,她和柳仲乙便是在洛河之畔定情的,所以還來有了她們一雙孿生姐妹,便以洛河拆開來取名。
柳雲河一直迷迷糊糊,意識漸漸消散,臉頰的淚痕尚且來不及拭去,玉佩卻緊緊握在手中。
蒼茫大地,山河日月,繁華落幕,也不過一場山河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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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往昔,戀今朝,不過執念難放下;縱是恨,也無果,但求生死無牽掛——暮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