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劉墨塵到訪。
十三年的歲月，雖然還是如過去那般仙風道骨，終究歲月不饒人，當年他受命來此破陣，之後柳仲乙和許流煙圍困生死崖，他都在場，那是一個他一生也不會原諒自己的錯誤，他也情願帶著這種悔恨，懺悔度日
讓良心受盡不安的譴責，這是他想到的最殘忍的懲罰自己的方式。
沈意瀟笑道︰「一別十三年，劉先生還是精神矍鑠不輸當年。」
劉墨塵深施一禮，「少主，言過了，老夫老了，不復當年。」
「先生多年不理會江湖之事，更不曾回過杭州，不知這次有何要事？」
劉墨塵只說是代楊彬傳信，之後便沉默不語，滿目晦澀。
沈意瀟道︰「劉先生還在為當年之事懊悔？」
劉墨塵落寞地搖搖頭，「我懺悔這種醉過，卻從來沒有懊悔和後悔，若歷史重演，我還是會依照主公的命令行事。」
沈意瀟點點頭，「里面請。」
二人落座，「楊將軍有何話要先生代為傳達，是不是關于五起命案的凶手有線索了？」
劉墨塵搖搖頭，「凶手沒有任何線索，仿佛人間蒸發了，下一次出現估計又會是一條人命。」
的確是這樣，一品堂也沒有任何線索，即便知道了他們都死于火照之毒，也根本沒有任何線索，火照之毒絕跡江湖數百年，當年發明這種毒藥的人也死了，他的後人也沒有幸免于那場武林浩劫，所以根本無從查起。
「我來是要告訴少主和二公子，主公也已經來到杭州了，就在天元客棧，他還讓我帶來一樣東西，讓少主轉交給一位姓柳的姑娘。劉墨塵將背後的背囊解下來，里面是一個長形木匣，沈意瀟打開，竟然是，清風劍。
「請少主，務必轉交給柳姑娘。」劉墨塵沉聲道。
那位柳姑娘是誰，主公並沒有明說，不過他也大概猜到了，這清風劍是柳家的家傳寶劍，柳仲乙死後，一直被凌中天收藏，這次卻轉交給她人，且這位姑娘姓柳，他便一切都明白了。
清風劍，是該物歸原主了。
沈意瀟拔劍出鞘，屋內一道寒光閃過，十三年未出劍鞘，劍鋒依舊銳利。
「杜一凡。」
杜一凡就在門外，听到沈意瀟喚他，絲毫不敢怠慢，沈意瀟把劍重新裝回匣子里，交給他，「去給柳雲河送去，你什麼也不必說，她看到匣子里的東西，自會一切明了。」
「是。」
劉墨塵嘆口氣，他能做的也就只有把劍帶過來，交還給它真正的主人。
且說柳雲河看到清風劍之後，淚如雨下，杜一凡什麼也沒有說，退了出來，屋內只有他們夫妻二人。
凌羽默沉默不語，柳雲河抱著清風劍垂淚，這種時候，他說什麼都是錯，什麼都抵不過這三尺青峰。
顆顆清淚滴落在劍身上，清風劍似感受到她的熱淚，竟發出悲鳴之音。
柳雲河撫模著劍身，熱淚盈眶，「清風，回家了。」
我們都回家了。
凌羽默大駭，又震驚不已，劍有靈性，古來有之，但誰也沒有听到過劍的悲鳴之音，這是第一次，闊別十三年，對人而言，白雲蒼狗，世事變幻，對劍而言，十三年的寂寞在見到故人之後，全傾注在這一聲悲鳴之上。
這需要多少的感情凝注和思念沉澱才能化成如此悲戚的聲音，聞者落淚，見者心傷。
凌羽默也不由地紅了眼眶，只為這一聲悲鳴，劍亦有情，奈何人去樓空空相對。
若是柳仲乙這樣撫模著它，也許就不會是悲鳴，而是喜悅之音了，喜極而泣。
清風劍也在為主人的逝去而心傷，就算柳雲河身體里流著柳仲乙的血，也替代不了他，不能撫平清風的傷痕。
「我想去看看送劍之人。」
凌羽默點頭，「我陪你。」
「好。」
凌羽默為她拭去淚痕，「真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哭了。」
柳雲河主動牽起他的手，「嗯。」
柳雲河沒有想到送劍之人竟是劉墨塵，她對劉墨塵的印象極深，雖然只見過一面，但對于他的印象柳雲河終生難忘。
劉墨塵拱手道︰「想必這位就是柳姑娘了。」
柳雲河冷笑，「我是凌羽默之妻，請叫我凌夫人。」
劉墨塵難以置信，凌羽默就在旁邊，對柳雲河這一句「凌羽默之妻」他很是受用，得意之極。
「二公子，這……」
凌羽默，「對對對，凌夫人。」
劉墨塵從善如流，隱約又覺得哪里不對勁。
陽光不算很好，柳雲河垂眸，清風劍還在她手中，不用問，劉墨塵定然是受凌中天之托，特意來送劍的，那凌中天也不遠了，說不定此刻就在杭州某一個角落里。
劉墨塵自知愧對柳家，面對柳雲河這個活生生的人，更內疚不已，撲騰雙膝跪倒在地，跪在柳雲河面前。
眾人始料不及，只听劉墨塵說道︰「柳姑娘，老夫對你不起，這十三年，日夜備受煎熬，寢食難安，今天得遇故人之女，殺剮存留，悉听尊便，劉墨塵絕無怨言。」
柳雲河抬頭望天，那麼高那麼遠，輕聲自言自語，「我爹爹死了，我娘親也死了，還有我妹妹們，可是你們都還活得好好的，楊彬如此，劉墨塵你也如此。」
劉墨塵急切應道︰「柳姑娘若要報仇，即刻便可用清風劍取了老夫的性命。」
柳雲河斜睨著他，冷笑，「劉墨塵，你也配嗎？清風劍不飲你的血，你還是活著吧，好好活著，死多容易，活著才難呢。」
柳雲河輕描淡寫，讓他活著，活著，看看他誓死效忠之人的下場，他為之不惜一切的大業，是如何毀在她的手中，死容易，活著才難，死了就一切都解月兌了，她要讓她活著，痛苦地活著，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千倍萬倍的代價。
柳雲河清冷如常，他卻在她眼中看到了一只魔鬼，摧毀一切的魔鬼，揮舞著魔爪，將一切撕裂。
眾人也都從她平靜的話語中讀到她心里的恨，殺一個人不是最殘忍的方式，讓他活著，活著看著自己所在乎的東西一點點被她所毀，那才是徹底擊敗一個人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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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往昔，戀今朝，不過執念難放下；縱是恨，也無果，但求生死無牽掛——暮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