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昏昏沉沉,似乎這一覺睡下,再也不會醒來,我似乎感到累了,似乎真的要歇一歇了。
可是就在我躺下的瞬間,眼前突然出現了美景,我所有的過去似乎一瞬之間都在眼前回放,我見過的人,他們的歡聲笑語,我看到過的秘境奇景,可是他們飛快的向前駛去,我月兌掉了鞋子,迫不及待的去追趕,正要追上時,突然有人在我背後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頭,發現是爺爺。
你還不能隨我們奔跑,還有他們等著你呢。爺爺也飛速向前駛去,而我則飛速往後退去,我費力往前掙月兌,可是後退的更加厲害,我徹底趴在地上,隨即就醒來。
原來是小孫子們把我拉醒的,我心里有點恨他們了。
他們看著我,咯咯發笑。我想一定是的面部發生了奇怪的變化,我拿來一塊鏡子。
啊,原來是我的須發皆白,臉也垂了下來,真正一個老翁。我想這一覺真的醒來了。瞬間我倒覺得輕松許多。其實巫術的極致應是「無術」,我到今日才悟到。
瞬間我笑了,鶴發童顏,無術之時才會有心,有真正的感情,否則巫真的成了烏有。
這兒玉米收獲的時候,我一樣去勞作,不用巫術用雙手,年輕人和我一樣。
我告訴他們,這讓與東莊無異。
他們說再好也是別人的故土。
可是我們也不是我們故土的主人。
他們都停下來看著我。
爺爺,我們就是要回去,一個小孩邊掰玉米邊對我說。
看來,東莊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夢,這個夢必須做盡醒來,他們才會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其實我們都在自己得到一個東西之後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在這兒苦口婆心不頂用,為今之計,只好帶路還鄉,偷睡不成,裝糊涂也不行。
如果我就這樣帶你們回去了,這人怎麼辦?如果你們看到的東莊不是想象中的又怎麼辦?我突然想起了我第一次帶著我的孩子們和弟子們回到東莊之後的情形,最後剩下就是我自己。
和你一樣,封存起來。如果東莊非心中所想,到時再說。
他們的想法比我要好。
天氣越發冷了,兩層棉衣他們才能過冬。我倒沒事,他們無法想象我曾經經歷的嚴寒。一天,有人告訴我大海結冰了,我們去看了看,果然,冰層十足的厚,足以按著他們
的地圖回鄉。
于是行動,在大概半個月的時間里,一切都收拾好了,他們施展巫術將這個地方封存了。然後開始趕路,隊伍異常雄壯,馬牛羊跟著,大小車輛載著,還有飲食男女,這浩瀚的汪洋如何載得起!
但是,還是上路了。
不知行了多久,走走停停,如此這般。後來接近尾聲的時候,冰層有點解凍了,我只好施展巫術,冰層重新結凍,更加堅固了。
大海行完的時候,我差點暈倒,但是卻極力表現出自己無所謂的樣子。
踏上陸地的剎那,我感覺我對陸地是陌生的,但我知道東莊已經不遠了,因為我已經聞到了東莊的味了。
接近東莊的時候,我發現東莊用肉眼就可以看見了。我的咒語被解除了,他們是誰呢?他們憑什麼入住東莊?
我已經沒有了火氣,也發不出來。
看,這就是東莊。
他們放眼望去,人的樣子跟他們迥異,衣服頭發都很短。
這不是東莊吧!
這是東莊,看來又有異族入侵。我叫道。
許多車子冒著白煙呼嘯而過,我走向了城市中最熱鬧的地方,因為這兒已經不再是鄉村,有人似乎認出了我。
我卻不認識他們。
他們看到我回來了,一哄而上。
原來他們是從一張畫像上認出我的,他們說我的畫像都貼在他們家里。他們頂禮膜拜。對這個我真的不太適應,因為先前都是膜拜祖爺爺祖女乃女乃,什麼時候我被釘在了牆上,這滋味真是不好受。
他們請我們住進他們的房屋,可是處于警戒,我們還是先住在了帳篷里面。我生命要見他們的頭領,否則拒絕他們的好意,並且我高聲呼喊這里是東莊,請他們滾出去。
我駐扎在自己的帳篷里,我顧不得路途勞頓,直接去找他們的頭領,他們把我奉為上賓,叫了一輛漂亮的車子,讓我我坐了上去,我無所畏懼,上去之後,車子飛一樣行駛起來,我感到奇怪,這就是以前兒媳們所謂的科技嗎?
車停下來的時候,我被請進了一所豪華住宅。
我們進入了一座金色的大廳,許多人在等我,我步履蹣跚,似乎每一步都在走向墳墓。等我進來時,他們站起身,他們拍著手迎接我的到來,我沒有激動,我的血已經冰冷,我的熱血早已流盡。他們讓我坐在中間,我看著一張張肥碩的臉。這個人和我長得是那麼相像。
是我啊,父親。
父親?我忽然知道自己是有兒子的人,而且不止一個。
果然一會冒出一大群。
我只是「哦」了一聲。
父親,我們和他們合作了。
他們指的是那些入侵者嗎,那些曾經想把東莊佔為己有的人嗎?
文化是共通的。
休想用什麼文化萊蒙騙我,失去自我的事我絕不會去做,不然要我的命也可以。
我沒有想到自己的孩子卻首先出賣自己的村莊,但是在他們看來又是這樣的正常不過。
我知道自己無法決定東莊的命運了,就起身離開,兒子們,孫子們來勸我。
我一怒之下,拿起手杖砸向他們,他們紛紛後退。
那一瞬間,我感到了自己的悲壯,我感覺自己在重復爺爺的命運。
我英雄似的走出了大廳,我似乎又恢復了青春的活力。
兒子們在後面跟著,孫子們跟在兒子後面。
父親,我們曾經的居住的島嶼被水淹了,我們只有回來。父親,母親呢?
我沒有回答他們,我感覺一切都不由我,正如那一次我偶然之間闖進的境地,那個人說是寫我,可是我到底是什麼,我想到我離開的時候我也想不清楚。我想我的巫術是要獨立不群的,是應該有自己的立場的,而他們卻跟那些人合作,他們尋找的巫之道是合作,與我的大相徑庭,我以一人之力繼承一個偉大的家族,不斷修復自己的家園,他們不一樣,我不敢說他們對還是不對,而我只是在堅持自己的,我說過讓他們走自己的路,現在,我又要走了。
我決定不了他們,我要去看看那些隨我而來的孩子們。
我帶著孩子們到了祖墳山上把那些漂泊的靈魂葬下了,還好,祖墳山上還沒有被破壞,孩子們在歡呼,他們靈魂回家了。
我對他們講了這里的狀況,他們說知道了,來到就看到了。
我問他們打算。
他們一致說留下,因為他們的心是安寧的,再也不會對故鄉魂牽夢繞。這倒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為他們會選擇回去。
看來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這很好。正如我這麼多年的奔波,我找回的東莊已經面目全非,但仍有人愛著,這就足夠了。
這群遠道而來的人第二天就跟我的兒孫們會和了,而我一個人徜徉在東莊的原野上,雖然東莊的原野已經不多,我躺在草叢中,似乎準備隨時跟這個世界告別,這個時候死亡對我來說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解月兌。我靜靜的睡去,不要打擾我……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睡在了一張軟軟軟的床上,也許這是我這一輩子睡過的最好的一張床,可是眼前一片漆黑,原來我死了?天呀,這就是死嗎?可是我怎麼還有呼吸呢?我睡得很香甜啊。我還沒有活夠,為什麼讓我死呢?
正當我心里納罕的時候,眼前微微然亮起了一盞燈,而且越來越亮,燈在頭頂,亮如白晝。
父親,你醒了。
是兒子在叫我。
這是什麼燈?怎麼像個月亮?
這是日光燈。
哦,我答應著並且穿上自己的衣服,向外走去。他們說我該休息,我說我知道我自己。
我喃喃自語,外面很黑,可是我早已習慣,對光明我有點著慌。
我仰望星空,尋找我幼時數過的星星。爺爺說星星有時會欺騙我們的眼楮,他們都是不存在的。
兒時的星星不見了,僅余幾顆像我一樣守著這亙古的夜空。
我常想這多像世上的人啊,太陽只有一個,大多數人只有做星星,星星常常隕落,而太陽卻高懸空中。
我再次哼起兒時的歌曲,很多人在我身後跟著唱了起來。唱的人越來越多,天漸漸變亮。看來,他們沒有忘本。
你們回去吧,該干嘛去干嘛,跟著我這個老頭子干嘛。
于是很多人在笑聲中離開了,而我一個人迎來了初升的太陽,嬰兒般純潔美麗的朝陽。
原來東莊的一切還是這樣美麗,在美麗面前我想我和他們沒有分歧。
但是我想東莊是他們的了,我覺得我即將遠行了,我不想留戀,我的方向是一路向前,停下來那不是要我的老命嗎?
不用跟他們道別了,那樣太俗氣了,我靜悄悄地離開,我才不想听到哭聲呢。
我接著往前走,我總覺得身後是一片肥美的東莊沃土,還有那些在身後默默目送我的人,他們一句話也不說,也許他們在為我祝福,祝福我這個風燭殘年的人,他們多願我留下,可是他們也許更明白,這樣的告別才是我想要的,未知才是吸引我不斷向前的動力,我不願重復父輩的命運,所以選擇了行走的人生,他們不願重復我的人生,所以選擇了定于一處,這似乎是個大玩笑。
我忽而又想起第一次離開東莊的夜晚,不辨東西,還是往前走,沒想到這一走,就再也沒能停下腳步,而家族的命運也在改變,爺爺的期望我的堅守都是過往,本來爺爺認為東莊可以與世久存,沒想到緊接著外族入侵,所謂文化的入侵。許多人改變了,許多人走了,信仰的在一次又一次的動蕩中接受考驗。最後還是回來了,一切早已打破,又何必如此執著,但是太陽西沉的時刻,總有一個人走向黃昏;雷電交加的雨夜,總有一個人在風雨中前行。一個家族改變的時候也總有一個人堅守到最後,並與之殉難。
太陽每天並不是新的,生命又何曾輪回?
眼前沒路了,姑且在荊棘叢中走走走。
爺爺說,生命不到最後一刻,顯示不出它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