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痾 36

作者 ︰ 煙雨闌亭

一個雲淡風輕,陽光明媚的夏日,文麗蜷曲著身子依偎在鄧剛的懷里,鄧剛則用自己的雙臂輕輕的摟著文麗的腰,他們一起坐在一片平闊而綿軟的沙灘上,近處是一望無垠的波光粼粼的大海,海面時而微波蕩漾,波瀾不驚,時而波濤洶涌,浪花飛濺,遠處則是延綿不絕,峰巒疊嶂的山脈。

一碧如洗的蔚藍色的天空中漂浮著大簇大簇像棉花團一般潔白而又松散的雲朵,不遠處有一顆顆樹干光滑而挺直的高大的椰子樹,一片片巨大的羽毛狀的綠色的葉子從樹梢伸出,撐起了一個個傘形的樹冠,椰葉下面結著一串串圓圓的椰果。

這時候,忽然有一陣陣輕盈的海風吹過,帶著一股濃郁的椰香,緩緩的飄了過來,文麗一邊用鼻子輕輕的嗅了嗅,一邊把自己的雙腳放在了鄧剛用手挖好的沙坑里,鄧剛則笑語盈盈的用手捧著細軟的沙子蓋住了文麗的雙腳,文麗的雙腳都埋在了沙堆里,沙子是如此的溫熱而綿柔,文麗覺得自己渾身都很舒暢。

陽光漸漸變得灼熱起來,文麗覺得有些口渴,于是鄧剛起身去買了一個大大的已經被剖開的椰果回來,只見椰肉色白如玉,椰汁色清如水,鄧剛一邊用一個寬大的手掌托著椰果,一邊把一根長長的吸管放如了文麗的嘴里,頓時有清涼可口的椰汁被吸入到了文麗的嘴中。

「文麗,好喝嗎?還渴嗎?」鄧剛用充滿了愛憐的眼神看著文麗說。

「嗯,好喝,不渴了。」文麗仰起頭淺笑著回答,隨即把另一個吸管塞到了鄧剛的嘴里。

「再喝一點,天太熱,你不要中暑了。」

「文麗,知道我很想你嗎?我朝思暮想著有這麼一天,我能夠和你相擁著一起坐在大海邊這細軟的沙灘上,看日出時的壯觀,看日落時的絢爛,看碧水藍天的遼闊,看海天一色的蒼茫,沒有想到,我的願望今天終于實現了,我真的很開心,文麗,你開心嗎?」鄧剛用手輕輕的撫模著文麗的頭,用輕柔的眸光深深的望著文麗的眼楮輕聲的說。

「我也很開心,這也是我一直期待著的事情。」文麗抬起頭,回望著鄧剛那滿是繾綣之情的眸光。

「我們別後這麼久,今天終于重逢了,我真的希望時光能夠停滯不前,讓我們遠離塵世的喧囂,拋開世俗的一切,就這樣一直到地老天荒多好。」

放在賓館寫字台上充著電的手機忽然發出了「嗡嗡嗡嗡」的短信提示音,正在香甜的睡夢中的文麗被驚醒了。

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短信過來啊,可能又是信息台發過來的那些垃圾短信,或者是一些詐騙性質的短信吧,真是煩人啊,文麗一邊猜測著一邊翻了一個身躺好,想繼續睡覺,也想繼續做她的好夢。

可是躺了一會卻發現自己竟然睡意全無,文麗很是懊惱,多麼安寧而美麗的夢境啊,可惜就這樣匆匆的被手機的震動聲而打破了,文麗很是後悔自己睡覺的時候沒有關閉手機。

其實,並不是像很多人說的那樣,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文麗根本就不曾想過與鄧剛有關的一切,可是,文麗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樣一個地方,這樣一種時刻忽然夢到鄧剛,毫無預兆的,鄧剛就像這若有若無的春意一樣輕輕的潛入了文麗的夢境中,而且夢境是那麼恬適美好,那麼令人神往。

是文麗在潛意識里期待過與鄧剛共同置身于這種溫暖而美麗的夢境?還是鄧剛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猶如一縷煦暖的春風吹入了文麗淒枯的心里,滋養著文麗殘碎的靈魂?抑或是文麗知道她與鄧剛的這份共同的眷戀和期待是違背倫理道德的,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得以實現的,所以才會以夢境這種方式把她的願望表達出來?

弗洛伊德曾經說過,夢是願望的滿足。弗洛伊德系統的潛意識理論則認為︰本我是潛意識的結構部分,是所有本能的大本營,它與生俱來,為最原始的部分,遵循快樂原則;自我是理性的,是意識的結構部分,處于本我與外界之間,根據外部世界的需要來活動,遵循的是現實原則;超我則是道德化了的自我,為人格發展的最重要部分,它包括良心和自我理想。那麼,文麗的種種矛盾與糾結,痛苦與針扎是否就是因為一直苦苦的徘徊在本我,自我與超我之間無法釋然的原因?對于鄧剛是如此,對于秦坤也是如此。

文麗認識鄧剛的時候,應該說鄧剛正好剛剛度過了自己人生之中最灰暗最艱難的一段時光。

離婚時,也許鄧剛真的是以一個男人最廣闊的胸懷,最大的包容之心原諒了妻子的過錯,也許鄧剛當時是對未來的生活感到萬念俱灰,心灰意冷,所以才負氣而行,總之除了給自己留下了一小部分的積蓄,其余的房子,車子,兩畝修有出租屋的院落和剩下的積蓄全部留給了妻子和女兒,自己則帶著一個還在上小學的兒子,搬出去與兒子相依為命。

可是真的開始新的生活的時候,鄧剛才覺得很多現實的問題擺在了自己的面前,首先由于自己帶著一個年幼的孩子,如果自己到較遠的地方去工作,孩子便沒有人照顧,但是,自己的工作性質就決定了自己必須要到相對而言比較僻遠的地方去工作,除非自己放棄現在的工作,所以,為了照顧兒子,他把工作交給了別人去做,自己也只能是抽空過去看一看。再則由于離婚時自己只留下了極少的一點積蓄,出去之後既要租房子住,還要負擔自己一切所用和兒子的生活費和學雜費,以及父母的贍養費和醫療費等,時間一久,鄧剛便有些力不從心了。

鄧剛開始反思自己,鄧剛覺得當初自己知道了妻子出軌的事情之後,完全把責任歸結在妻子身上也是不對的,其實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畢竟妻子是一個正常的女人,她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和心理要求,她即需要生理上的滿足,也需要心理上的慰籍,雖然自己辛辛苦苦在外打拼和掙錢都是為了這個家,但是不管是什麼原因,畢竟是自己忽視妻子的感受在先,妻子背叛自己的行為在後。

通過反思,鄧剛還覺得妻子原本可能是想自己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的,可是由于自己長時間對妻子采取置之不理,視而不見的冷暴力行徑,讓妻子無從再繼續面對自己,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被迫主動提出了離婚的。

另外,雖然妻子背叛的行為使自己蒙受了很大的恥辱,給自己帶來了很深的痛苦,雖然自己和妻子並沒有多深的感情,但是妻子畢竟年紀輕輕的就嫁給了自己,並且義無反顧的給他鄧家生育了一兒一女,這是一個女人做出的最大的犧牲與奉獻,這也是妻子對自己的一種莫大的恩情,自己還是應該給妻子一次改過的機會的。

再說了,由于他們的斷然離散,使得他們的兩個孩子都沒有了一個完整的家,這讓鄧剛很是心疼,心里也是備受煎熬。

這樣想著,鄧剛開始後悔自己之前對妻子的冷淡和漠然,後悔妻子提出提婚時自己絲毫沒有阻止,反而果斷的與妻子離了婚。

離婚之後,雖然自己和兒子搬了出去,但是女兒卻會時不時的打來電話,說媽媽已經很久沒有帶她出去吃過「百富漢堡」了,叫鄧剛回去帶她吃「百富漢堡」,前妻也經常會打電話過來叫他帶著兒子一起回去吃飯。于是,鄧剛的心里對妻子和女兒又無端的生出了一絲愧疚和憐惜。

後來,在前妻的請求下,為了更好的照顧兒子,也為了彌補自己對前妻和女兒造成的傷害,鄧剛和兒子又搬回了自己原先的家,現在前妻的家。雖然鄧剛還是像以前一樣,在外面漂泊不定,忙碌奔波著,但是只要一有時間,他都會盡量多回家來照顧前妻和兒女。

日子就這樣在風平浪靜之中過去了兩年多,鄧剛與前妻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狀態,前妻家里的一切開支都是鄧剛在承擔著,鄧剛的事業做的也是風生水起,這兩年多也干了不少路橋工程,可是,誰知天有不測風雲,有一次,鄧剛在自己單獨承包的一個較大的工程項目中,出現了嚴重的人員傷亡事故,再加帶班的人攜帶著鄧剛發給民工的工資卷款而逃,材料員也負債不知去向了,面對各種紛沓而至的債務,鄧剛不僅用光了這幾年所有的積蓄,萬般無奈之下,鄧剛還變賣了所有的工程所用的設備和機械。

鄧剛又回到了最初那種落魄的時光,自責,愧疚,由心而生,消沉,迷離,如影隨形,鄧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之中,就在這時,前妻對他說,自己已經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人,他們不久之後將要在這里舉行婚禮,她婉轉的請鄧剛和兒子搬出去另找居住的地方。

這對于剛剛經歷了大起大落的鄧剛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過河拆橋,但是面對前妻看似合理的要求,鄧剛也無言反駁,鄧剛想,也許這就是人性冷漠和自私的顯現,這就是世態炎涼的體現吧。

一段時間的極度消沉和迷醉之後,鄧剛終于從自己的一種心理陰影中走了出來。鄧剛想,無論自己怎樣的心寒如冰,無論自己怎樣的萬念俱灰,可是,日子還是得一天一天的度過,所有的現實狀況都擺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上有年邁的父母,下有年幼的孩子,不管未來的日子有多麼難,多麼苦,自己都必須得咬緊牙關挺過這段人生中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光,他得承擔起自己所有的責任和義務。

鄧剛開始學做起了生意,他和兩個朋友一起,開始倒賣棉花,他們把從棉農那里收購來的棉花,再賣給棉花收購廠,以掙取其間的差價。

那兩年,鄧剛雖然很辛苦,也是經常風餐露宿,早出晚歸的,但是鄧剛心里憋著一股勁,這股勁好像使得他有用不完的力氣。那時棉花生意也還好做,棉花買與賣中間的差價雖然很低,但是如果收購的棉花數量大,收入也還是可以的,鄧剛的不辭辛勞換來了還算豐厚的回報,就這樣,鄧剛又積累起了人生的一筆財富。

後來,自己實在是沒有時間和精力照顧兒子的生活和學習,于是,鄧剛把兒子送回了河南老家,請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幫忙照看,自己則每個月按時寄回去兒子的生活費和學雜費。

可是,倒賣棉花是一種季節性的工作,不能夠一年四季都干,所以,後來,鄧剛到了朋友開辦的一家監理公司做了監理,夏天忙著單位的工作,棉花收購時節就忙自己的事情。

文麗認識鄧剛的時候,也正好是這個時段。後來,一來二往的,文麗和鄧剛漸漸的熟悉了起來。

開始,鄧剛會叫上鄧剛的朋友,讓文麗也叫上文麗的朋友,幾個人一起出去吃飯,時間長了之後,鄧剛開始單獨約見文麗,兩個人有時候會去一起吃飯,有時候會去一起喝茶,有時候鄧剛還會帶著文麗出去看天邊隱隱約約的雪山,看清澈明淨的湖水,看南來北往的雁陣,看漫天飄飛的雪花,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與情愛無關,只與鄧剛孤獨寂寞的靈魂有關,與文麗追求浪漫的情懷有關,也許,還與鄧剛和文麗之間共存的一份相互欣賞有關。

時光荏苒,光陰如梭,後來,鄧剛覺得內地大城市發展的機會要多一些,于是獨自一人去了一個四季如春,風景宜人的海濱城市,通過朋友的相助和自己的堅持不懈,他在那里已經開闢了出了自己新的市場。

其實,文麗和鄧剛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面了,平時,他們也只是偶爾彼此之間發條短信,相互問候一下,即如親人,也如朋友。

文麗沒有想到,自己怎麼會忽然夢到鄧剛,而且是在那相依相偎的場景里,在那情思繾綣的夢境里,文麗真的覺得不可思議。

好夢被驚醒了之後,文麗翻來覆去的再也睡不著了,于是,文麗擰亮了床頭的壁燈,起身從寫字台上拔下充電的插頭,拿起手機縮回到床上,靠著枕頭,打開一看,一個一個筆畫均勻,字形端正的白色楷體字體在深藍色的手機屏幕上,像是一顆一顆墜落在幽藍色蒼穹里的星星,發出柔弱的白光。

「老太婆,我睡不著呢,我覺得一個人太孤寂了,我想啊,如果老太婆在就好了,這二十年的情感和依戀,這輩子都分不開了,經過幾次的分分合合,最讓我感悟的是你對我的好,對我的關愛和對家,對兒子的摯愛,這讓我深深的感覺到,在這個世界上,你對我的感情,是那麼的深沉,那麼的執著,而我對你的感情則是那麼的依戀,那麼的深厚,讓我在何時何地都能清楚的銘記,任何力量都分不開你我和兒子,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出門在外,注意安全,我和兒子都深愛你!」

短信發來的時間是凌晨兩點三十二分,文麗沒有想到在這個萬籟俱寂的夜晚,秦坤會給自己發來短信,而且短信的內容是完全出乎文麗的意料。

文麗覺得,和秦坤生活的這二十年余年,秦坤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如此溫暖而又能夠撫慰人心的話語。

文麗知道,她與秦坤的結合,原本就是一個錯誤,有人說,沒有愛情的婚姻就是一個墳墓,而文麗和秦坤的這個墳墓則是文麗一手挖掘而成的,由于單純和善良,由于涉世太淺,再加上秦坤姐姐和韓經理夫人的極力撮合,文麗最終選擇了和秦坤走入婚姻。

與其說當時是文麗向命運做出了妥協,不如說當時文麗是向自己的內心做出的妥協。那時,文麗太年輕,文麗不知道人生的路途有多麼的漫長和艱險,文麗不知道當初自己這一錯誤的決定,會讓自己痛苦這麼多年。

其實,這麼多年以來,文麗一直都覺得自己就如同是一條已經擱淺在岸邊的魚

兒,沒有了生機,沒有了活力,只是苟延殘喘在這薄涼如水的塵世間,任冬去春來,任花落花開。

看了秦坤深夜發來的短信,文麗更是輾轉難眠,這條短信,猶如一鍋沸水,在文麗的心里不停的上下翻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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