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痾 50

作者 ︰ 煙雨闌亭

病房的後面是一片樹林,有婀娜婆娑的楊柳像綠色的屏障一樣種植在這片林子的四周,林子的中間種有低矮粗壯的桃樹,還種有蒼勁蔥郁的杏樹。

杏樹過了花開的時節,已經看不到杏花開放時的艷態嬌姿和繁花麗色,但是桃樹的枝頭卻依稀可見星星點點的嫣紅,雖然有了殘落和枯萎的跡象,但是卻依然可以給人一種對春天勝景的懷想,和對已逝美景的惋嘆。

又是一個沙塵天氣,天空中漂浮著的塵土,被風吹起來又落下去,如夢魘一般籠罩著大地,天地之間到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文麗隔窗而望,只見從一棵棵高大而蔥綠的柳樹上密密層層的倒垂下一條條細長的柳枝,這些細長的柳枝如一條條綠色的絲帶,在塵風中來回飄蕩著,搖曳不止,像是一個飽受病痛折磨的人,帶著對生命的渴望,在極力的掙扎著。

文麗忽然想起了一首《折柳枝》,「傷見路邊楊柳春,一重折盡一重新;今年還折去年處,不送去年離別人。」文麗的心中頓時生起一種悲愴之情。

文麗的大姐坐在父親的床頭,雙手握著父親的手,藥液正通過輸液管一滴一滴緩緩的流進父親的血管,吊液已經打了六個多小時了。

「姐,我來抓爸爸的手,你休息一會。」文麗轉回身走到父親的床邊,從姐姐的手里接過爸爸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放開我,不用抓,我自己可以。」很長時間沒有開口的父親忽然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爸,如果你躺累了,你就翻一好嗎?」

「爸,你喝不喝水?我給你喂點水好嗎?」大姐用輕柔的聲音對父親說著,可是父親只是閉著眼楮緩緩的搖了搖頭,一副疲憊不堪的神情。

「爸,你要吃點東西才行,你這樣不吃不喝的,恢復起來會很慢,我知道你不舒服,不想吃,我給你喂點‘復方消化黴’好不好,這種藥可以幫助消化,吃下去之後過一會你的胃可能就會舒服一些。」大姐像是哄小孩一樣哄著父親,眼里充滿了一種期待。

可是父親還是一聲不吭,只是閉著眼楮極其虛弱的喘著氣。

「爸,我知道你躺久了渾身不舒服,我給你捶捶背,揉揉腿,可以讓你感到舒服一點。」大姐輕輕的掀開蓋在父親身上的被子,先是慢慢的揉捏著父親的腿和腳,之後則輕輕的拍打著父親的背和腰。

文麗看到大姐一副極其心疼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淚水忽然之間就充滿了文麗的眼眶,文麗趕緊低下了頭。

也許是大姐的話語安撫了父親煩躁不安的心,也許大姐的揉捏和拍打使父親感覺到了舒服,不一會,就傳來了父親輕輕打呼嚕的聲音。

父親的手在文麗的手掌里不停的顫動著,時而手指來回的抓動,時而手掌猛然間抖動,時而整個胳膊意欲抬起,父親仿佛是在噩夢中與死神做著殊死的搏斗,又仿佛是一個溺水的人,想拼命的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會驚悚不安,一會焦灼難耐,一會又稍微平靜一點。

父親的一雙手,已經是瘦骨嶙峋,手背薄薄的表皮下青筋暴露,指節突兀,而且整個手背滿是淤青。

父親的臉沒有一點血色,呈現出一種青灰色,似乎還有些浮腫,面頰和額頭上的老年斑也好像增添了不少。

文麗不忍心把父親的手握的太緊,她怕父親會感到疼痛,可是文麗又不得不握緊父親的手,她怕父親的手或者胳膊在不由自主的抖動中又跑了針,父親的手背和手臂今天已經被扎了四針了,父親再也經不起太多的疼痛了。

也許是文麗把父親的手握的太緊,父親的胳膊劇烈的抖動了一下,隨後父親忽然把胳膊抬了起來,伸出手像是要想抓住什麼東西一樣,站在床邊的文麗的大姐趕緊把自己的手伸到了父親伸出的手掌里。

父親抓住大姐的手,用力的搖了搖,然後又輕輕的松開了。接著,父親在睡夢里發出了一串輕微的囈語,文麗湊過去,可是一句也沒有听清楚。

大姐朝文麗搖了搖頭,然後輕輕的嘆了口氣,文麗隱忍了多時的淚水終于止不住,大滴大滴的從眼角滑落下來。

文麗一手握著父親的手,一手撐住自己的額頭,然後把頭深深,深深的埋了下去,任散亂的頭發遮蓋住自己的雙眼。

「我來看著爸,你到外面轉轉去。」大姐看到了文麗淚流滿面的臉,大姐從抽紙盒里抽出兩張紙遞給了文麗。

文麗明白大姐的意思,文麗的大姐也是怕父親忽然從睡夢中醒來看到自己滿臉的淚水,生病的人對自己親屬的一舉一動都會很關注,也會很敏感。

文麗起身又一次佇立在窗前,只見窗外有紛飛的柳絮,漫天飄舞,于是,父親的一幕幕如這柳絮一樣飄飄灑灑的落入落入文麗的腦海。

那天,文麗,文芳和文強回去陪父親打麻將,文麗看到父親的臉色不太好,但是為了讓父親輕松一下,四個人就打起了麻將,可是打了不到一個小時,父親就坐不住了,文麗和文芳連忙扶父親到臥室的床上躺下。

「爸,我們明天早上來接你去醫院檢查檢查吧?」文芳用懇切的目光看著父親,文芳知道,父親是不會輕易去醫院的。

「改天吧,我把那幾天的電烤完再說吧,腰疼,不會有什麼大毛病的,可能就是上次感冒受寒引起的。」

「爸,還是去檢查一下吧,烤電沒有什麼效果的。」文麗也勸著父親。

「不,那年我的腿被車撞了,鼓了一個大包,疼的沒有辦法,我也是去那里治好的,這個腰疼,也得慢慢的來,哪有那麼快就治好的。」父親躺在床上,很和善的對文麗和文芳說。

「嗯,那好吧,那就隔幾天再去看吧。」文麗和文芳知道父親的脾氣,也知道她們拗不過父親,于是也就暫且答應了。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母親忽然打來電話,說父親的腰又漲又疼,有時候疼的腰都直不起來,讓我們第二天帶父親去醫院檢查一下。

第二天早上,文麗和文芳去父母家時,文強也在,父親已經換好了衣服,硬著腰坐在沙發上,幾天未見,父親好像一下蒼老了很多,也消瘦了不少。

「你爸就是 得很,腰已經疼了好長時間了,就是不去看,也不讓我給你們打電話,說是兒女都忙,不想麻煩兒女,這兩天疼的實在是受不了了,才同意我給你們打電話。」母親看到文麗和文芳進了門,開始心疼的數落起父親來。

「好了,媽,我們陪爸一起去看就行了,你就在家呆著,你放心好了。」文芳笑著對母親說。

「有你們在,我什麼都放心,你們那麼大了,我還能有什麼不放心的啊。」

「你們去吧,看情況,不行就住院治療。」文麗和文芳扶著父親出門的時候,母親對跟在後面的文強補充道。

「媽,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托單位的同事李文找了醫院他熟悉的一個科主任,我早上給李文打了電話,李文已經在醫院等著了,去了,讓爸先住院,再做檢查,免得折騰來折騰去的。」

就幾步台階,但是父親走下去卻很艱難,父親的腰不能彎曲,只能直著身子側著走,樓道很窄,容不下文麗和文芳並排扶著父親走,父親松開了文麗和文芳的手,自己一手扶著樓梯欄桿,一手托著自己的腰緩慢的下移,文強見狀趕緊從後面托著父親,但是父親還是發出了極其痛苦的申吟聲。

跟在後面的文麗听到了父親極力壓制著想不發出來的申吟聲,文麗的心忽然一陣絞痛,文麗知道,如果不是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父親斷然是不會同意去醫院檢查治療的。

到了醫院,李文果然已經在門診大廳等候著了,醫院還是如往常一樣,來來往往的人不停的穿梭著。

「你好,麻煩你了,李哥。」文芳見狀,上前笑著打了一個招呼。

「呵呵,沒有關系,我和強子是多年的朋友兼同事了,這醫院的很多醫生我都認識,你們把老爺子的醫療保險和就診卡給我,你們陪著老爺子在這里等著,強子和我一起去找一下內科的嚴主任,內科住院部在八樓,我看看能不能托嚴主任先讓老爺子住在他們的科室里,最好能找個單間,如果實在不行,就找個雙人間,雙人間相對來說要干淨和安靜一點,只是這陣子住院部的床位很緊張。」李文很熱心的說完然後和文強一起上了醫院的電梯。

文麗和文芳扶著父親走到門診大廳一排藍色的座椅前,讓父親坐了下來,文芳又從自己的車子里拿出一瓶「王老吉」遞給了父親。

醫院前來看病的人永遠都是那麼多,有人說過,世界上任何職業都有失業的可能,但是醫生卻是絕對不會失業的一種職業。看來,這種說法還是有道理的,文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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