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院長和高青山走進那間豪華包房里,丁國豪已經等在那里了。
丁國豪,四十來歲的樣子,中等身材,體形偏瘦。上身鱷魚牌深藍色體恤,深色長褲,黑色皮鞋鉦亮。目光炯炯而又敏銳,具有穿透力,整個人顯得精神和干練。也許是他的工作特點所致,養成了一種精明的職業習慣。
走上前時,高青山連忙介紹說︰這是王院長。這是組織部的丁國豪處長。
王院長伸手過去,客氣地說道︰丁處長,您好今天認識,以後都是朋友了。
丁國豪接住王院長的手,握住,熱情說道︰王院長,您能大駕光臨,不勝榮幸不勝榮幸來來,上座。
上菜了。菜點得不多,很精致,這吻合了食客們的不凡身份。放在托盤上的白色小罐的魚翅湯,洋溢著誘人清香。雞蛋大小的鮑魚,沉浸在猩紅的茄汁之中,一朵鮮女敕的西蘭菜花,在盤子的一邊映襯著,一副色澤鮮美的圖案,展現在眼前,不覺然誘發著人的食欲。桌子上的一瓶xo已經打開了,高腳酒杯里的褐紅色的酒水,在燈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醇厚誘人。
一場經典、昂貴的美宴,洋溢著溫馨、典雅與浪漫之情調,令人陶醉呀
丁國豪先進入了主題。他滿臉喜悅之色,舉杯說道︰孩子的事,還是要感謝您王院長。今天,我衷心地敬您一杯。祝王院長前程遠大,步步高升
王院長客氣地應道︰丁處長太客氣了,孩子的事我是力所能及。真正操心的是你的老同學高主任。要敬啊,你多敬他幾杯,他酒量超群哪
「鐺」地一踫,兩人都爽快地干了。
王院長喝酒不行。當了院長之後,有了更多地應酬,多少也有了一點點地進步。但是,還遠沒到頻頻舉杯、酣暢痛飲的那種程度。加上知識分子怕喝醉出丑的心態作梗,每次踫杯,他都是象征性地呷上一點點,客氣而又矜持。
丁國豪深知官場里的禮節,決不強人所難。在王院長的面前,他懷著尊重和謝意,誠心敬酒,點到為止。但是,和老同學高青山喝酒,那就是另外一種風格了。同學關系,加上心情高興,這酒喝得特別豪爽,杯杯豪華(倒得滿),次次干杯。
酒是個好東西,幾杯下肚,血脈賁張,心潮激昂,人就進入了激情火熱的階段。
王院長,稍稍有點發熱,情緒愉悅而不亢奮。並不像他們兩個,正在人生的酣暢淋灕之處,動情而又忘我,在酒的燃燒下,已經是飄飄然了。
這時,丁國豪舉著酒杯,興奮地說道︰我和高主任是大學同學。後來,又一起去北京讀研究生。不過不是一個學校。他讀社會學專業,我在中央黨校讀黨史專業。可能是緣分的造化,畢業時,一同來到這個城市。他去了你們學院,我去了省委組織部。你說,牢不可破的鐵哥們的關系。誰能比了?來,兄弟我再敬你一杯,干一杯豪華的
說著,又往酒杯里倒酒,幾乎滿滿一杯。兩個人昂頭挺胸,一飲而盡。
丁國豪放下酒杯,看著王院長,深情地說道︰王院長,看您的氣色和神情,正在躊躇滿志、春風得意之時吧說說您的體會,我們兄弟倆也來分享一下?
王院長听了這話,苦澀地一笑,說道︰那也不盡然哪這院長啊,不當有不當的瀟灑,當有當的難處。高處不勝寒,心酸誰人知?他把話頭一轉,說道︰丁處長在官場的要害部門,位居權力的中樞,個中奧妙,應該比我們更清楚吧?
丁國豪說道︰我是負責政府干部這一塊的。高校這一塊,不屬于我們處。但是我知道,目前高校的情況,也很復雜呀
高青山說道︰如今,我們的大學,不倫不類呀,四不象。不是政府,更像政府。是大學,但不像大學。
王院長說︰高校的官場,更不好干,甚至比地方的官場還要復雜。我這學者型的領導,搞學術出身的,缺乏官場從政的經驗,常常顯得捉襟見肘啊在這方面,還需要丁處長多多指導啊
丁國豪連連擺手,口中說道︰王院長,您太客氣了。論官職,您是正廳。我是正處。我是官小一級,哪敢造次呀要說指導,倒是應該您來指導我們才對。不過,話又說過來,我們畢竟是桃花園中人,知道更多你們不知道、不熟悉的信息。高校的領導班子是最難配的。書記,校長,黨,政,兩個一把手。因權力之爭,沒有幾個能搞好團結的。團結了吧,出窩案。有一家高校領導班子集體受賄,被一窩端了。不團結吧,內訌,內耗,什麼事也做不成。王院長,你們學院的班子應該還好吧,沒有這樣的麻煩吧?
王院長一直在靜听著,這話說得很符合實際呀听到他的詢問,便回答道︰我們還算好吧馬書記很關心我,也是他到省委組織部,極力推薦我來做院長,我從內心里非常感謝他。沒有他的提攜,我也到不了院長的位置上來。我有一個樸素的感恩思想。所以,在學院的工作上,有一點點的小誤會、小摩擦,我都可以接受的。我的主觀願望是積極配合馬書記,當好助手,作好工作。
這時的王院長,思維很清楚,說話很謹慎。家丑不可外揚的道理,他沒忘記。
這時,丁國豪把眼楮睜大了,像是有了疑問,臉上出現了一絲置疑的神色和表情。
王院長看得出來他情緒和表情上的些微變化。也許,他對自己的話有懷疑?王院長不解,便問︰怎麼,你不相信嗎?
我信。我完全相信你說的話,都是事實。但是,王院長呀,我說一句你也許不愛听的話,你可別生氣。你也許太書生氣了官場是要不得半點的書生氣呀
丁處長,你、你的意思……
丁國豪站了起來,說道︰王院長,請原諒。我們兩個失陪一會,我有話要單獨問問他。說完,他用手拉著高青山,就往外走去。
高青山也沒有明白,說道︰丁處長,你不是喝大了吧?
丁國豪大聲說道︰沒有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兄弟,走
說著,一只手拉住高青山,就往外扯。嘴里說道︰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兩人走出了房外。連聲音也听不到了。
王院長坐在那里,真地搞糊涂了。不知道他們兩個在搞什麼鬼。也許,真是喝多了,人就神志不清了?他沒有再多想,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兩個人回來時,丁國豪的臉紅著。本來臉不紅的高青山,現在也紅了起來,而且連神氣也變了,忿忿不平的樣子。
王院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高青山一坐下來,生氣地說道︰王院長,你還一直蒙在鼓里,受騙了。
王院長大吃一驚,問道︰怎麼了?
丁處長,你說吧。你說得更清楚。高青山指了指丁國豪,說道。
王院長看了看丁處長,焦急地等待著他說話。
此時,丁國豪倒是平靜了許多,沒有了剛才喝酒時的那種興奮和激動。他聲音平和地輕聲說道︰王院長,你上了人家的當了。
你說吧。
丁國豪一本正經地說起來︰既然說到了這個事,我也就不想再隱瞞了。今天,大家坐在了一起,都是朋友。再說,你們二位對我還有恩德,作為報答,我也不應該再對朋友隱瞞。首先聲明,我可沒有醉,我說的也不是醉話。我說的都是實話。記住。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學院這屆新的領導班子成立之前,當時作為院長的馬書金,被省委組織部找去談話,征求他的意見。他就表達了自己想書記院長一肩挑的意願。後來,他通過關系找到了干部三處的處長,他是專門負責高校干部的,上交了一份報告。報告上說明了學院的基本情況,自己書記院長一肩挑的條件和優勢。其中還分析了現有的院級副職中,還沒有一個能夠勝任院長、能夠獨擋一面執掌大局的人。言意之下,書記院長非他莫屬了。在組織部征求他對你的看法的時候,他說,你是一個學者,搞學術研究可以,至于當院長、搞全局的領導和管理,既沒有經驗,又缺少魄力和能力,當個副手還勉強。他也知道,你是最接近這個位置的人。所以,貶你貶得也就最狠。他想讓三處的處長把報告交到組織部長的手里,在考察和決策時能夠起到作用。
王院長問道︰他有什麼本事,能左右上級的意圖呢?
丁國豪神秘地笑笑,用三個指頭做了個捻錢的動作,然後說道︰靠這個唄
高青山驚訝地說道︰乖乖,要打通這些高層的關節,那要化多少這個?他也用三個指頭比畫了一下這個動作。
丁國豪搖了搖頭,沒說話。
那為什麼還是王院長當了院長了呢?高青山不解地問道。
丁國豪說︰他下手晚了。在這之前,組織部已經定下了一個意向,今後高校的領導班子,要分別任職,達到合理分權和權力監督的目的。在對幾個副手的考察中,王院長的條件是最好,教授,博士,又是抓教學科研的副院長,成果也很多,這是一個專業學院院長的必備條件。省委還是考慮讓專業水平和能力突出的專業人士來當院長,就這樣定了。
王院長听後之後,原本有點輕松的臉色開始變了。先是嚴肅,肅穆中有些生氣。不為別的,被愚弄、被欺騙的感覺,讓人無法接受。
唉,王院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那個時候,他常給我說的一句話就是,「我積極向省委推薦你來當院長啊」。真的是,人心難測呀
高青山接著說道︰一個謊言,給你壘起了一條道德的防線,讓你從情感深處上先投了降。權術的最高之處,在于攻心。當他一點點剝奪你手中權力的時候,你不會反叛、不會爭斗,也不會翻臉,只能是接受。以達到他一手遮天,大權獨攬的野心和私欲。
王院長說︰我總是不好意思撕破這臉皮嗎
高青山說道︰他在一步步地進攻,你在一步步地潰敗。權力的爭奪,就這樣在不見硝煙、和風細雨之中悄悄地發生了。最近以來,學院里發生的這些事情,不正說明這個問題嗎?我們的失敗,不是沒有能力和水平,也不是沒有勇氣和辦法,在面對一個官場流氓亂拳出手的時候,我們還尊崇著道德,能不潰敗嗎?關鍵在這里
丁國豪說︰官場,總是不按道理出牌。
高青山說︰政治既流氓。官場既流氓。和流氓爭斗,必須要有流氓的打法。
那天晚上,王院長躺在床上,輾轉翻側,一夜沒有合眼。
他在一種被欺騙、被愚弄的忿怨之中,頓時又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這兩種東西在心里交織著,膨脹著,裂變著,由氣生恨,無法抑制。他無法接受一個受教育多年的廳級干部,其言行如此地卑鄙和齷齪,這是他根本沒有想到的。你可以標榜自己,也可以貶低別人,你直言不諱地擺在桌面上。但是,你不能欺騙,不能用欺騙和謊言,來蒙蔽事實的真相,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這就是陰謀,就是陰謀家。
和一個陰謀家打交道,自己能輕松嗎?
他的腦子里很亂,許多毫不相干的概念,學術、教育、官場、同事、強勢、弱勢、陰謀、陽謀、權術、手段、真相、謊言、團結、內訌、勝利、失敗,等等等等,如同走馬燈一樣,在腦子里浮現,變異、旋轉,重組。然後,又演變出許多許多他不認識、不理解的東西,如同進入了一個魔幻的世界,讓他眼花繚亂,應接不暇,身心疲憊。
在這個魔幻的世界里,一個個巨大的問號,頂天立地地立著,發出一個個振聾發聵的聲響︰
我是誰?
我是走在上還是白道上?
我要去哪里?
我要做什麼?
這就是生活的全部?
還有還有還有什麼?
問一再地問
在深夜里的房間里的黑暗中,他苦苦地探尋著心靈上的答案。
那答案,依然隱匿在深夜里的房間里的黑暗之中,茫茫而無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