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萬，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天文數字。他干一輩子也不可能擁有的財富，可是立在眼前的就是一座金山，又讓他不忍。人性的貪婪在急劇地膨脹著，無法遏止，無法退卻。強烈地慫恿著他的膽量，刺激著他的智慧，也檢驗著他的冒險精神。
已經匯去了美國，怎麼退呀？他在自己拷問自己，自己說服自己。
兒子在美國讀書，還真是需要一大批錢，單單他的收入那可是杯水車薪呀50萬美元可以讓他的兒子在美國讀完碩士，讀完博士，都不用發愁了。
馬書金的心里斗爭得很厲害，一邊是金錢的貪婪，一邊是腦袋的謹慎保守。前者越來越強大，越來越佔上風，越來越支配和統治著他的靈魂和理性。因為這個東西太有誘惑力了，如同那次摟在懷里的顧小影一樣，他多年來精心打造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在人的貪婪和面前，頃刻顛覆，土崩瓦解。
唉呀人在暗處，還「世界觀」個屁呀都是騙人的謊言。這個時候，他欺騙不了自己的內心。人性啊，說到底就兩個字︰自私。
其實，他相信，趙一平已經把一切都做好了，他現在需要的不是別的，就是默認。趙一平他們會按照已經設計好的一套程序，冠冕堂皇地去操作的。不需要自己再做什麼，作為一個拍板的決策人，他僅僅是點頭認可而已。黑箱之內，誰能了解其中的內幕呢？無須再說什麼。自己、趙一平、盛華公司，這一個利益鏈條已經自然形成了，全都心領神會了。一切都被覆蓋在公正、公平、公開的冠冕堂皇的形式之下，神不知，鬼不覺，天衣無縫。人們知道的，就是一個看似公正規範的招標結果。
趙一平此時此刻，他對這個名字有了新的理解和認識。這個郭副省長的外甥，可不是個等閑之輩呀在潛規則方面，那可真是個大手筆，膽略超群，無人可比。
這時，他想到了郭副省長。他想起了趙一平剛才說話中提到了「郭副省長」，他突然意識到，這是畫龍點楮之筆，那潛台詞就是，高層的那一頭，就是郭副省長。這是一個從上到下的龐大的利益鏈條，自己也是這個利益鏈條上的重要一環，不是在最上面，也不是在最下面，而是在中間，在最保險的那一環節上。天塌下來，有高人頂著。上頭有郭副省長，撐起了一把強有力的保護傘，心里有了依靠。想到了這一步，他在心里開始暗喜。
先不急于表態，看看動靜再說。謹慎靜觀其變乃此時的最高智慧。
馬書記想，如果郭副省長是這個利益鏈條最上一環的話，在學院工程招標的關鍵時刻，他一定會有所反應。我必須等待和觀察這個反應，來驗證自己的判斷，這一點至關重要。
「嘀玲玲」，電話響了。
馬書金眼楮一亮，面有喜色。但他看了一眼，沒有接。
三分鐘之後，「嘀玲玲」，電話又響了。響得是那樣地堅韌，那樣地清脆。
他又看了一眼，還是那個紅色電話機在閃亮。他已經意識到，電話的那頭，我們的郭副省長，在了解到這邊的情況之後，一定是在焦急地等待著。他抓起電話機，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因判斷準確而激動的心情，調整了一下呼吸，先靜听了一下，沒有先問話。
喂馬書記
喂您好
我是郭濤呀
哎呀郭省長，您好我剛才正在忙手頭上的一個文件，沒有接電話。沒有想到是您打來了，很抱歉郭省長，您有什麼重要的指示呀？
不是什麼指示。我是想了解一下有些情況。學院里的工程招標的事情，時不我待呀進展如何了？還順利嗎？電話里郭副省長在問。
準備工作都做好了，招標會也就是這一兩天。到時候，我們想請郭省長您親自來坐陣指揮才好呀
如果你們邀請的話，我可能會去參加的。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時間來，如果沒有什麼其他重要會議的話。
那我們給您發邀請書，請求省領導出席這樣重要的招標會議。
投標的公司多不多？情況怎麼樣？
經過我們最後的審定，最後符合條件的有四家公司。
我听說這里面有盛華公司。這家公司我知道，條件呀，技術呀，實力呀，都是很優秀的。如果這一類的大公司中標的話，對于工程進度、工程質量才會有保證啊
對對!請郭省長放心，我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把工作做細做好。
唉、唉，馬書記，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建議而已，具體的工作還是要你來把握。你是學院的一把手嗎
我們都是在您郭省長的領導之下，做具體工作的。有您的建議和指導，我們的工作一定做得更好，請您放心。
馬書記，你的工作能力和水平，我們省領導（注意這五個字，很有講究的）都是知道的。也相信你們會把工作做好。好了，你忙吧我馬上還有一個會，有機會我們再聊。再見
祝福郭省長身體健康生活快樂也祝福郭省長高升
玩笑都到頭了，還往哪升啊掛了我掛了再見
再見
此時此刻，馬書金的心里一塊懸了好久的沉重石頭，「撲踏」一聲，終于落了地。
他的觀察和判斷，得到準確驗證。他自信自己的官場智慧。
這個龐大的體系，這個由權力和資本親密結合而形成的強大利益鏈條，隱藏在喧囂浮躁卻又沒有法規的市場經濟的海洋之中，若隱若現，左右逢圓。攻能克，退能守。馬書金卻看得十分清楚。他沒有絲毫疑慮，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麼，藏在他抽屜里的那個回執，一定收藏好了。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當這個官場的利益鏈條形成之後，盛華公司的能量，連郭副省長都抗拒不了，我能抗拒得了嗎？那錢，想不接收都不行。因為，這個利益鏈條的功能已經啟動了，作為中間的一個環節，你不能掉了鏈子。如果掉了鏈子，造成整個鏈條的斷裂或者失誤，那麼，你是要被這個利益鏈條吞噬的，而且還是最先死的一個。這種報復將是毀滅性的，你死我活的。那比接收的下場更加可怕，更加殘酷，也更加悲慘。
識時務者為俊杰是也
那就橫下一條心，默認了。
當馬書金拿定了主意之後，心里開始平靜了，開始坦然了。開始恢復到日常生活工作的狀態中，悠然如故了。
招標會那天，場面很隆重，也很順利。總導演就是處長趙一平。他是招標會的大會組織者。一切都是按照學院布置的工作程序，有條不紊地進行的。
四家公司，按照抽簽的順序，依次做了投標的主題發言。
學院財經領導小組的成員，在主席台上就座聆听。馬書記在主席台的中央，一身筆挺的西裝，臉上也一點笑容也沒有，嚴肅得幾乎有些呆板和僵硬。他是要做出一種姿態，一種公正莊嚴的姿態，這是給人們看的。在這樣的場合中，這個姿態顯得尤其重要。
最後由學院財經領導小組全體成員的合議和投票，盛華公司以壓倒優勢戰勝了其他幾個對手，成為這次工程的中標者。
當趙一平走上台去的時候，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坐在中央的馬書記。正好，他和馬書記的目光不期而遇，幾乎無法覺察的、一絲滿意和贊許的眼神交流完成了，瞬間達到了彼此之間的心領神會。全場幾乎是寂靜一片，認真地等待著結果。趙一平闊步走上了台，莊重的宣布這個中標結果的時候，連盛華公司的代表也沒有想象的那樣歡呼和跳躍，而是十分地冷靜、理智和低調。招標的結果，早已有了，非他們盛華公司莫屬。公司的代表上台簽署了中標合同的時候，才微笑著和台上的領導小組的成員們一一握手致意。
其他三家公司的代表，靜悄悄地退場離開。
學院已經給郭副省長和教育廳的許廳長發出了邀請，要邀請他們出席今天的隆重的招標大會。有更高一級的領導出席，無疑給這個大會增添光彩。學院積極期待著領導們的到來。他們都是已經答應要來出席的。
郭副省長沒有來，說是省里有會。許廳長也沒有來，他去北京開會了。
剛才熙熙攘攘的會議室里，如今已是空空蕩蕩，寂靜無聲。站在白樓的會議室里，剛才會議上的人群，都已經散盡。事情已經有了定局，招標的場面，如同過眼雲煙，沒有留下一點點的痕跡。
這時，趙一平撥通了馬書記的電話。馬書記那頭的手機響，卻沒有人接听。關上了手機的趙一平，想了想，又立即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