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算害她?」男子薄唇輕挑,含笑生風︰「在我那里,吃穿不愁,總好過在雜耍班子里受人打罵。」
「你」胡靈兒顫著手指向男子,半天說不出話。
唐時臣相也不過三品。大唐永徽年間的相,應該沒有這麼年輕的才對。這男子,該是下三品。如此笑里藏刀的、拉攏人心又俊美的人,該不會是顯慶年間,升任右相的李義府吧?
「李公,你要我做侍妾,不怕惹了姬娘不快?」淳于梓墨冷冷開口。
「你知道我?」李義府挑眉,玩味似地笑︰「大男兒,功名權力抱負天下,豈會在意區區賣唱女子?」
身子一震,淳于梓墨大驚,果然是他那個號稱「笑里藏刀」,一個勁拍武則天馬屁的李義府。那個才學高深,「貌柔恭」,「嬉怡微笑,而陰賊褊忌著于心」的「李貓」。
愁腸輾轉,淳于梓墨已然想到李義府為什麼要自己這個「丑陋」的平民。這個人,雖然後來官至一人之下,卻因出身不好,不入仕流。他千方百計,想要被貴族之流接受,所以才有了後來要娶四大姓女子為妻,卻被四大姓家族拒絕,而遭天下人恥笑的事。更有了曾奏請重修《氏族志》,主張不論門第,凡得五品官以上者皆人士流的讕言。
他的這番作為,定然看上自己的音樂才華,想以此躋身到愛好歌舞的仕流之中。
當一個出身貧寒的人,費盡心思,爬到權力的頂端,定然是要受到所有人仰視。而他,注定一生也做不到
淳于梓墨終于明白,為什麼那個肥胖男子才听一首歌,便會要這麼不符合審美的小孩做侍妾。原來,只是因為眼前這個男子,看中了自己的才華也終于明白,依刑楚狠辣的性子,為什麼不會當場對他發作;為什麼那麼多人對他示好;為什麼姬娘有底氣要跟刑楚斷了關系……
男子看三人驚呆,只挑起薄唇,不屑地笑,接著抬步便走。
「你不怕我把這事告訴師傅?」許四喝道。
「許刑楚此時,應該已經受了李默的聘書。受了聘書後悔婚,就等著官府拿人吧。」男子溫和地笑著,話卻是張狂到了極點︰「告訴許刑楚去吧。他若得知是我,定會氣得發瘋。膽敢與我爭搶姬娘,哼」
許四啞口無言,只用力地一捶窗沿,直震得這臨時搭建的小屋「吱嘎嘎」地響。
「等等,你願不願再听听我的演奏?」淳于梓墨咬唇,瞬間冷靜下來,腦中急轉,做了個決定。
男子來了興趣,駐足道︰「哦?想清楚了麼?迫不及待的想要討好為夫的心。放心吧,三天後,李默不會動你的,他會立刻把你轉手給我。哈哈哈……」
「梓墨,你干什麼?」許四眼眶一紅,驚道︰「難道,你真想做他的侍妾他不會真心對你的」
李義府在後來流放的生涯中,曾寫下讓後世傳唱的詩︰「上林如許樹,不借一枝棲。」他有著遠大抱負,也如他自己所說「豈會在意區區賣唱女子」,淳于梓墨雖然覺得他長得不錯,卻深知他最後橫死他鄉的結局。
更何況她不會愛上最初見面,就對她覬覦,而不顧她感受的陰險的人。她對他,只有恨
「四哥。」淳于梓墨喚了聲,一肚子的話不能說出口。只信步走到琴邊,自顧自地彈唱了起來。
「一點朱砂眉間,
灼灼桃花歿。
琵琶流水玉盤,
夭夭韶華過。
一寸月光榻上,
涓涓秋水娑。
詩賦千古佳人,
匆匆荼靡歿。
風緊雷吼沙場,
森森劍戟寞。
英雄叱詫疆土,
淒淒風雨默。
自古美女愛英雄,
一諾千金到白頭。
從來戰爭無寧息,
荒江野渡里誰臥。」
彈罷,淳于梓墨朝著窗外呆愣著的人兒輕笑︰「曲子,是師傅作的,喚做《美人吟》。詞,則是我填的。我的資質雖然不好,填的詞亂七八糟,但至少算得上懂曲吧。」
李義府沉吟半晌,從驚愕到失望,從失望到傷心的表情在他臉上停滯。陽光帶起的氤氳暖風,依然為他鍍上一層淡淡的白色光華,衣袂輕揚。他蹙著好看的眉頭,保養得白皙的肌膚,因為失望到極點,變得有些發青。
被秋風吹黃了幾片落葉,無聲地輕吻著李義府憂傷的臉寵。李義府拈起一片枯葉,淒然地笑,嘴里喃喃著︰「都是假的。沒有歌神……」
許四和胡靈兒不知道怎麼回事,卻是不忍驚了眼前的美人兒。
淳于梓墨不知為何,心中竟莫名地跟著悲傷起來。但覺眼前的畫面,如同一副水墨畫,淡淡的愁緒跟著畫中人兒的淒婉輕笑而生起。
搖頭,怎麼能對敵人同情?淳于梓墨冷聲道︰「李公,我作的詞曲可好?為了應付今日的表演,我想破頭,才填了幾首,這首算是最好的。」
「對了,你覺得怎麼樣?」淳于梓墨看李義府臉色越發陰沉,一直掛在臉上的笑也不見了,不由補充了一句︰「我作的,還有一個版本。一點朱砂眉間落,灼灼桃花沒。琵琶流水玉盤錯……」
「夠了?這不是詞」
李義府突然轉身,聲音放緩︰「這首歌,你唱得不錯,卻也僅僅是不錯而已。曲子做得遠比一般青樓的歌伎差。你,對我沒用」
說完,他便大步向外走去。
「李公,等等。」淳于梓墨心一急,竟從窗口跳了出去,跑到李義府面前,抬頭直視︰「既然我無價值,可否放了我?」
「哈哈……」李義府不屑地笑,一把推開淳于梓墨,狠狠地用力。
猝不及防,加上本身力氣就小,淳于梓墨被推倒在地。腿有些疼,她只皺了皺眉頭,強忍著疼痛,爬起,堅定地再次直視李義府。
李義府看到小小個頭的淳于梓墨倒在地上,心頭有些懊悔。他從來不打女人,可今日卻對這樣瘦弱的女孩動手。正想去扶,卻見那女孩手腳利落地自己爬起,眼神堅定地站住,一點也沒有對大官的害怕之色。
「是太小了。」李義府沉吟,微笑,眼中竟有了一絲欣賞。
「謝謝。」淳于梓墨彎腰,行禮,接著轉身迎向了小跑著過來的胡靈兒。
「三日後,我會親自把你從這里接走。」李義府得意的笑聲,從身後傳來︰「哈哈……你今日的表現不錯,值得我親自來接你過門。這麼聰明的丫頭,竟深知自己無貌,懂得從別處下手。」
淳于梓墨錯愕︰「我不是……」
「只要好好教導,你將來定會是個才女,定能為我爭氣。我承認,我被你吸引了」李義府的雙眼如同泛著春水,汪汪一泓,流轉生姿。他深意地看了淳于梓墨兩眼,便快步離開。
「別走」
「我親自來接你,雖然是極大的榮幸,也不用現在就舍不得我離開。」李義府的聲音遠去。
怎麼辦?弄巧成拙,竟讓李義府另眼相看了淳于梓墨但覺腦袋無比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