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什麼？」阿泰紅眼瞄到左侖身邊的半身甲。
左侖的臉色不佳，一晚的勞頓使得傷勢有復發的跡象，他一邊策馬前行，一邊將荒木鎮的經歷簡單復述了一遍。
他們停留的窪地距離荒木鎮二十里路，起風後左侖馬速不快，費了些時候才趕到那里，在隱隱看到城鎮塔樓的燈火之後，左侖悄悄把馬拴在鎮外，借著夜色潛回了豪豬酒吧。
近來阿拔斯士兵過往，豪豬酒吧的客人並不多，老板已經準備打烊，卻正巧看到左侖過來，神情略有意外，不動聲色地把他帶到之前住過的房間。床上整齊的碼放了幾樣東西，都是別撒兒留下的、包括一副半身甲、還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只寫了幾個字——「黑森梅夫萊森堡」，左侖仔細辨識了字跡，顯然不是別撒兒的，梅夫萊森堡是黑森四大首府之一，西陸最著名的絲綢與茶葉之都。
店主接著告訴他，五天前，在打掃房間的時候，發現了這張字條和其余的東西，之後別撒兒再沒出現。換句話說，少年人至少已經失蹤五天了。
左侖一時間沒理解店主的意思，店主不得不又解釋了一遍，講述完之後，卻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寒冷，身子不禁往後縮了縮，抬起頭，正對上左侖的眼楮，心髒處不由一緊，冷汗從頸後涌出。
黑色的眼楮如深夜里窺測的猛虎，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讓人憑空生出巨大的恐慌，對方腰間的長刀輕輕晃動，里面的殺人利器似乎隨時都會出鞘，落到自己腦袋上。店主跟這個黑頭發的異鄉人做過幾回生意，卻沒發現他的這一面，隱藏的凶猛最令人恐懼。
左侖盯著店主看了許久，最後才默不作聲地走開，仔細查看了屋內的痕跡，被褥和衣物都整理得很好，收拾得很干淨，這是別撒兒的習慣。室內沒有搏斗的痕跡，他蹲仔細觀察地面的塵土，雖然大戈壁看起來到處都一樣，但是左侖知道其實不同區域的土色仍有細微的差異，之後是窗台和門廊，但是仍然毫無所獲。
店主忙稱，沒有其他人動過房內的東西，所有物件都保持了原來的樣子。
他有些膽戰心驚地偷偷看那個異鄉人，左侖不作一聲，眉宇間陰雲滿布，店主手心冰涼，都有些站不穩了。
最後，店主咽了口口水，硬著頭皮說，荒木鎮每天都有大量的人進出，這些人大都不是什麼良善商人，如果要說可疑，十個里面有七八個都很可疑，這些你都知道的。八天前，阿拔斯兵撤出黃木鎮，隨後就有好幾個商隊出發，其中往黑森去的就有三隊，還不包括那些人數較少的冒險者隊伍。
左侖的眼神扎過來，店主渾身一抖，戰戰兢兢地解釋，自己與此毫無廣西，這幾天別撒兒經常不在旅店，失蹤前他把這套半身鱗甲帶了回來。
左侖想了片刻，點點頭，立刻離開豪豬酒館，去馬廄找到老黑，所幸這個老伙計還安然無恙。老黑一看到主人回來，立即興奮地彈著蹄子，馬廄里其他牲口都垂著腦袋遠遠挨到另一邊，看來是吃了不少黑馬的苦頭。
左侖拍拍老黑，不急停歇，立即上馬直奔黑貓酒吧。斯維班說過，黑貓就是他的產業。別撒兒失蹤的時間如此巧合，字條的線索又直指黑森，此事與他有關的可能性極大。
左侖進入黑貓之前，特意在周圍悄悄觀察了一圈，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才推門走了進去。
黑貓的生意也只是一般，門口的伙計一看見左侖，似乎馬上就認出了他，立刻將他迎進了里間，態度十分恭敬。
接著出來了一個中年人，似乎是主事人，之前左侖卻沒有見過。他謹慎地將其余人支開，才告知左侖，斯維班一回荒木鎮，簡單交待兩句，就和剃刀一起匆匆離開，至于去哪里、干什麼，就沒人知道了。
左侖緊緊皺著眉，描述了別撒兒的外貌特征，詢問斯維班的手下有沒有人見過少年人。
中年人猶豫了一下才說，關于左侖和他伙伴的事情，全由老板的心月復坎哈拉負責，其余人所知很少。
左侖眉毛一挑，問到這幾天從荒木鎮去往黑森的商隊，中年人楞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左侖會問這個，在荒木鎮打听他人行蹤，是壞規矩的事情，因為很多人往往懷有別樣的意圖。
中年人想了想，為難地說，他只能提供羅威商社一支商隊的信息，給出這支商隊具體途徑地點，至于其他商社的隊伍，他就不能多說了。
左侖眉頭皺得更緊，他知道羅威商社是一家規模頗大的商社，在阿拔斯的很多地方都有產業，在荒木鎮更是很有實力，但為什麼只能提供羅威的信息，其他的商社相比有什麼不同麼？
中年人頓時顯得很驚訝，您不知道，羅威商社就是我們老爺名下的產業嗎？左先生是老爺的朋友，因此羅威商社的信息無需對他隱瞞，至于其他商社的隊伍，就無法透露了。
左侖點點頭，拿到了羅威商社最近一支商隊的信息，他無心逗留，立刻告辭離去，臨行前告知中年人，一旦有少年的消息，就沿著去黑森的巴登鎮的道路一路找過去，一定能找到他。
中年連忙點頭答應，恭敬地將他送到門口。
最後一站，左侖直趨市場，現在天早已黑了，也不知道是否能找到賣給別撒兒半身甲的店主。擄走別撒兒的人非常謹慎，幾乎沒留下什麼有用的線索，販賣鎧甲的店鋪是最後的線索。
他趕到市場，果然已經稀稀落落的沒剩下多少人，一路找到那家裝具店，卻意外的看到一點火光。
那個名叫凱恩的壯漢店主仍舊埋著頭，不知道在貨架上倒騰什麼。
左侖沖進店里，一把將他從貨架里拖出來，把鎖鏈半身甲甩在他面前。
凱恩一臉怒氣地回過頭，看到是左侖和地上的鎖鏈甲，愣了愣，悶聲悶氣地說，「這副甲已經賣給你的同伴了，你還來這里干什麼，要買別的東西自己看，不砍價的。」
「問題是他現在失蹤了，我想你也許知道點什麼。」左侖的臉陰沉得可以滴下水，跟上次來時判若兩人。
凱恩一听，瞪著眼問，「見鬼，你什麼意思？」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一個字都不要漏掉。」
左侖瞪著他，一手按著刀，直直望過來，凱恩在荒木鎮做了很多年生意，見過類似的眼神，荒木鎮多的是這種無法無天的冒險者，他知道只要一句話不滿意，對面那個黑眼楮的家伙會毫不猶豫拔刀殺人。
「把手放開，我會告訴你我知道的東西。」凱恩平靜地說，語氣里不顯害怕或者憤怒。
左侖放開抓著他胳膊的手，卻沒有松開另一只握著刀柄的手。
「那天你走之後，那個少年每天都到這里來，他說要買這幅甲，但是錢不夠，還差五十個金鈉。我店里的東西從來不砍價，所以他提出幫我清理店鋪，保證把所有東西都擦干淨，光亮到可以當鏡子用。你知道，在荒木鎮雇個小孩整理店鋪根本花了不了兩個金鈉。不過，那天我贏了賣假貨的老巴里三個金鈉，心情特別好，所以答應了他的請求。」凱恩說到這里停下來，用大拇指比了下後面的貨架。
左侖這才注意到，所有的貨架都跟先前大不一樣，全部清理得干干淨淨，各式鎧甲武具碼放得很整齊，連門口的招牌都修繕擦洗干淨了。
「你都看到了，這孩子干得很不錯。我原先以為，要把這一大攤子清掃完至少也得花一個月，結果他只用十多天就干完了。每天天不亮就過來，一直忙活到晚上看不見東西了才走，中午只吃兩個干餅，這孩子以前應該沒干過什麼粗活吧，手腳都女敕得很，不過腦子好用，學東西快，也願意花力氣。所以我把這副半身甲賣給他，收了他兩百五十個金鈉，他拿到東西的時候……」凱恩看了看左侖，繼續說，「似乎很高興。」
壯漢說完撢撢身上的塵土，看了看左侖，便轉身走開，「我知道的就這麼多，很遺憾。」
左侖緊緊攥著手里的刀，眼神明滅不定。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別撒兒算是他的學生，左侖可以從少年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這個孩子外表柔弱，內心卻倔強，一旦決定的東西不會輕易改變。他現在本該過著悠閑的日子，躺在自己母親精心整理的小床上，而不是冰冷髒亂的旅店里，更不會被人擄走，生死未知。
「該死！」左侖低罵一句，忽然轉身奔向大黑馬，一躍上馬沖了出去。
左侖趁著夜色一路往南，馬匹的顛簸讓人他覺得內髒仿佛都被顛倒了位置。
大戈壁上已經起風了，寒冷的獵獵狂風裹挾著風沙迎面打來，打在臉上一陣陣刺痛，卻絲毫不能吹熄心頭的火。左侖自認是個理性的人，但是這次他真的有些著急了，憤怒與擔憂使他幾乎不能思考，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去黑森！
一直奔出了很遠，冰冷的風終于起了點作用，他慢慢冷靜下來，回過頭靜靜思考，才慢慢嗅出這一切背後不同尋常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