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侖整理現有線索，歷數一路上先後遇到的各股勢力，他們與別撒兒失蹤之間的聯系，慢慢在腦中勾畫出一幅圖面。
第一個，黑森商人斯維班，斯維班或許有嫌疑，但是他完全可以趁左侖昏迷的時候直接拿走他需要的東西，擄走別撒兒純粹是多此一舉。
第二個，那個金發騎士和女神官？左侖不太願意相信這個推論，他們似乎沒有什麼動機，但是這兩人來歷可疑，或許對誓約之槍有所企圖？
第三個，販賣鎧甲的凱恩和豪豬旅店的老板，這兩人都欠缺動機，他們在荒木經營店鋪很久了，和左侖認識時間不算短，也知道左侖是個窮鬼。
第四個，先他們一步進入矮人洞窟的神秘人，也就是他們在岩漿湖邊發現腳印的主人。但是根據左侖路上發現的人的毛發，以及冰凍石室里面那具酷似索諾夫兄弟的尸體來看，這伙人多半已經報銷在咒蛇嘴里了，他們沒能到達最後的終點。
第五個，屠殺矮人，搶走聖物的那些神秘人。左侖立即排除了這個選項，先不論這事不知距今多少年了，他也不相信擁有這樣實力的人會來綁架一個戈壁灘里的鄉下少年。
似乎漏掉了什麼……左侖皺著眉頭細想，一道光猛然照亮腦際。
塌鼻薩耶的人！薩耶死了，但是沙盜們還活著，或許有人想替這個前老大復仇，他們很有可能設了圈套，準備在左侖往黑森去的路上設伏。這些人手里還有薩耶留下的白尾鷹，這使得埋伏變得可能。這是最壞的可能，別撒兒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左侖的心漸漸沉下去，接著他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薩耶隊伍里的神秘黑袍人！左侖忽然得到一個看似大膽的推斷——黑袍人的目標不是斯維班，而是左侖自己！聯想到黑袍人會說東方語，跟自己之間的聯系。
這樣所有的事情似乎能解釋通了，之前斯維班出于謹慎，在他們出發之前先將自己的馬車派出，結果馬車遇襲。神秘勢力發現失手了之後，在失去他們幾人行蹤的情況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對別撒兒下手，隨後又留下紙條，將左侖引向黑森。
但是，為什麼要將他引向黑森呢？如果只是單純想殺他，在豪豬酒吧做好埋伏是最簡單直接的辦法。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們既然留了紙條，應該就不會現在動手，別撒兒暫時還算安全。」這是左侖最後的推斷。
他的講述到這里結束。
阿泰在一邊听得紅眼亂閃，身上的管路一陣猛振，噴出許多粗壯的氣柱，發出巨大的聲響，鐵皮人甕聲甕氣地發聲，「去黑森！讓動了阿泰大人的模特的家伙都去死吧！」
左侖沉著臉不說話，他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
「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先解決後面那個麻煩。」阿泰的腦袋忽然詭異的轉了一百八十度。
左侖想得腦袋發脹，只能把這些先放到一邊，也回頭看過去，後面的東西映入眼簾，不由嘆氣，「這是個塊頭很大的麻煩。」
飛沙中一個人影若隱若現，本來在夜里起風的情況下要看到一個人，是很困難的。不過這個家伙塊頭實在是大，又離得近，因此隱約可以看到輪廓。
阿泰猛力招手，金屬聲音放得很大，傳得很遠，「大塊頭，你過來！」
那個人影听到聲音，立刻打著馬沖過來，他的動作幅度很大，靠近速度卻很慢。
等那家伙漸漸靠得近了，左侖才看清狀況，是大塊頭凱法。他跨在一匹馬上，馬匹喘著粗氣，半死不活地跑著，野蠻人魁梧的身軀像一座小山丘，壓在馬身上，快把這頭原本強壯的牲口壓垮了。凱法卻毫無所覺，還在興奮地抽著鞭子。
他跑到兩人面前堪堪停下，看看左侖和阿泰，有點希冀又有些緊張，不說話。
「你在這兒干什麼？這也算北風們的試煉？」左侖問。
「我是路過的。」凱法顯然已經想好這個理由很久，不加思索地月兌口而出。
「從我們離開村子開始，整整四天了，你一直在後面兩百步的地方路過。」
「也許我們是同路！」凱法接口。
左侖忽然發現，阿蒙海耶人的反應並不慢，「那麼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凱法楞了一下，開始習慣性的撓頭。
這時候阿泰忽然跳出來發言，「你們知道嗎？听說黑森盛產兩樣東西，小偷和吝嗇鬼。」
說完一對紅眼對著凱法猛閃。
凱法醒悟過來，跟著大叫，「黑森，對，我要去黑森！」
左侖轉頭看鐵皮腦袋，又看歡呼雀躍的凱法，心里隱約有種無力感，「我們去黑森，但是這跟你的試煉毫無關系。」
凱法眨眨眼，「我能干活，我能種地劈柴，泰莫夫大叔還夸我是個好獵人。」
「很遺憾，我們不是去打獵。」
「最近幾天沒有看到阿拔斯的騎兵，我猜他們已經取消了對大塊頭的通緝。」阿泰在一邊推波助瀾。
左侖看了阿泰一眼，鐵皮罐子說的不錯，如果鐵班順利恢復過來，邊境通緝就會取消，大塊頭將不再是個麻煩。
「大塊頭，你打架怎麼樣？」阿泰問凱法。
「我打架厲害極了，我有的是力氣，你看看……」凱法十分配合的舉起手臂，展示他過人的肌肉。
「很好！」阿泰擊了下掌，然後轉向左侖，「你瞧，我們需要一個能打的家伙，敢偷走阿泰大人專用模特的家伙一定不好對付。」
左侖心想，鐵皮罐子這麼起勁，主要原因恐怕是他一個人窮極無聊，想隨時找人打架，大塊頭凱法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有一點阿泰確實說對了，現在的狀況跟在廢棄村子里時又不同了，他們勢單力孤，多一個狂戰士，無疑會使己方實力大增。
左侖想了一會，抬頭對凱法說，「我們去黑森，一路上都充滿凶險，你要想明白。」
「凱法不是膽小鬼。」野蠻人直拍胸脯。
左侖想了片刻，點頭說，「好吧，我們一起上路。」
凱法大喜，激動得呵呵笑，把下面的馬匹壓得一顫顫，大塊頭伸出一只手，「我們來踫一下拳頭。」
「踫拳頭？」
凱法認真地點頭，「我們在一起戰斗，血從傷口里涌出來，流到一起。按照北風武士的習慣，我們已經是兄弟了，如果一個戰士死了，兄弟會把他的軀體和靈魂帶回北方的群山去。」
凱法的神情變得無比莊重，「群山見證，我凱法阿魯巴斯，將我的背脊交給兄弟，用我的胸膛迎接刀鋒，以我的肩膀承載戰旗，我們在一起戰斗，直至回到海耶神的懷抱。」
金屬關節咯吱咯吱的響，一個亮閃閃的尖刺鐵拳伸出來，和凱法的大拳頭踫到一起，「大塊頭你說的東西亂七八糟，不過阿泰大人喜歡。」
兩人的目光轉向左侖。
一片漆黑的大戈壁灘里，狂暴的風吹襲，仿佛會一直吹到天地的盡頭。
忽然，四周亮了起來，一輪滿月從烏雲里跳出來，銀輝撒滿大地，無盡的狂風似乎也被月光驅散，漸止。
伙伴？左侖看著眼前這兩個不可靠的家伙，腦中映出的卻是陰森的地下洞窟里，那些與炎魔激戰的身影，擋在自己身前的武士們，在咆哮中揮灑熱血，左侖心里有什麼東西被猛地撥動了一下。
左侖伸出拳頭，兩個年輕人和一個鐵皮怪的拳頭撞在一起，在亙古不變的大荒原里，激不起一點聲響。
凱法突然開始放聲大吼，嘴里吐出晦澀不明的詞匯，左侖听了一會才發覺，那是一首韻律悠遠粗獷的北國歌謠，通過阿蒙海耶人雄渾的嗓音，在天地間回蕩不止。
左侖和凱法安靜地听他們的同伴唱歌，直到結束。
阿泰十分滿意這個結果，紅眼楮看向左侖，「很好，對于你最近以來的婆婆媽媽，阿泰大人都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左侖似乎還在回想剛才的情境，沉默了很久才說，「如果我像你一樣，早就死在戈壁里了，連骨頭都不會剩下，這里是科爾沁，每天都有許多人依靠殺死別人活下去。」
「這不是理由，殺人一點都不新鮮，哪里都在發生。」阿泰的火紅眼眸在黑夜里顯得特別亮，「我記得你說過你需要一把槍，但是一把槍能做什麼？」
能做什麼？左侖站在孤寂的荒原中，問自己。
顯然槍不只是一把武器，而是一個途徑，可以了讓自己變得更強，足夠強大，直到沒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沒有人敢于侵害他身邊的人，直到將所有敢于阻擋他的東西全都付之一炬，就像老頭子那些英雄演義中的人物一樣，就像老頭子自己一樣。
他忽然想起一句古老的東方諺語，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
左侖吸了口氣，冰冷的風順著氣管流入肺部，使人清醒，他看了看身邊兩人，轉頭瞄向西面的天空，說︰「出發，去黑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