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侖沿著原路返回，他一身黑衣，牽著坐騎老黑安靜的走，與周圍熙攘的人群格格不入。
空氣里沒有干燥的沙土味，從前在大戈壁上游蕩時，左侖並不喜歡這種味道，只能讓人聯想到炎熱和死亡。
但是現在，卻令人懷念。
身上的血腥氣還沒有散去，他已經殺了不少人，卻多半是為了些與己無關的事。老頭子的消息來得意外而突然，似乎再次昭示了無從抗拒的命運。
左侖明白，其實很多時候，人生沒有選擇。
他漫無目的地亂走，到了快中午的時候才出城，跨上老黑，放任它狂奔起來。
今天老黑跑得飛快，喝一杯水的工夫，他就回到了斯維班的那座小小農莊。
遠遠就看到，農莊的楊木圍欄後面，三個腦袋擠在一起，兩大一小。
一顆大樹被砍斷後留下的樹墩上，擺著別撒兒的木棋盤，那是幾年前，別撒兒生日時左侖送的禮物，小家伙一直帶在身邊，愛護有加。
左侖嘆口氣，緩緩走過去。
棋盤的一邊蹲著兩個大塊頭，腦袋全都擠到一起了。
「下這里，你看，下這里，這樣黑棋的形狀才好，」凱法伸出粗壯手指，小心翼翼地戳戳棋盤上的某個點，「多像一塊香女敕的牛排啊。」
「混蛋！阿泰大人是在下棋！」鐵皮人嚷嚷著，把凱法擠開。
「喂喂喂，你們快點，輸的人去做飯，不許賴皮！」對面的菖蒲盤腿坐在草地上，雙手抱胸，一前一後的搖晃，看來無聊得要死。
鐵皮人的形勢似乎很糟糕，他搖頭晃腦想了半天，才鄭重落下一顆黑子。
「哈，叫吃！」菖蒲飛快地接手落下白子。
「等等！」鐵皮人忽然沉聲說，「現在有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啊？」菖蒲張大嘴巴。
「剛剛阿泰大人的手抖了一下。」
「哈？」
「讓我換換。」鐵皮人說著就伸手去抓棋子。
「呸！死賴皮！」菖蒲一下猛拍在鐵皮手背上。
「呯」的一記清脆響聲，菖蒲哇一聲叫起來，鼓著嘴呼呼吹腫起的手掌，少女用力太猛，砸痛手了。
雖然砸得手痛，少女眼楮還緊緊盯著對手，「大塊頭，不許悔棋，你已經悔了一次啦！」
「那就再加一次，二是個好數字，阿泰大人喜歡二。」鐵皮人嘟嘟囔囔著，紅眼閃閃地盯著棋盤上的那顆子，顯然還沒死心。
「啊，我的牛排！」凱法指著棋盤慘叫。
菖蒲動作飛快，縴細的手指一捻一抓，把棋盤中部的一大片黑棋一撈而空，凱法想象出來的那一大塊牛排，一個角都沒剩下。
「牛排，沒了……」凱法哭喪著臉。
菖蒲默數了一下棋盤上留下的目數，她的白棋佔壓倒性優勢，後面的官子已經沒有必要進行了，「大塊頭，你們輸啦，快去做飯。」
鐵皮人卻沉默許久，紅色的眼楮亂閃。
「喂喂喂！」菖蒲沒耐心了。
阿泰緩緩抬起腦袋，嚴肅而鄭重地說了一句，「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
正走過來的左侖听了，幾乎仰面摔倒，他老早就知道鐵皮人是個沒臉皮的，卻沒想到，這家伙居然這麼不要臉皮。
菖蒲小姐生氣了，一下跳了起來，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蹲在地上的兩個大塊頭，「你們兩個，蹲好，輸了就要做飯，不然就受罰。」
兩個大塊頭互看了一眼，居然都老老實實地蹲著沒敢動。
罰什麼呢？菖蒲其實不知道，她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想到個主意，「現在開始背書，背完才準起來。」
這是叔叔對付她，最狠的一招，闖禍的時候就要坐著背書，那書老長老長，看一眼都覺得頭暈。
「啊，左侖！」凱法終于發現了救星，使勁大叫，卻不敢起來。
菖蒲循聲望過來，看見左侖，立即笑了，對著左侖使勁搖晃手臂，好像生怕他看不見。
之前幾次遇見菖蒲，都是在夜里，這是左侖頭一次看到陽光底下的少女。
他這才驚訝地發現，菖蒲的眼楮居然是黑色的，跟左侖自己的一樣。她的白衣被春風吹起，好像是白色的翅膀，在背後張開，隨時會帶著主人，乘風飛走。
暖色的陽光下，農舍屋檐下的風鈴叮叮咚咚地響起來，風穿過曠野，將綠蔥蔥的青草壓得很低，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盡頭，也把伙伴們的聲音帶到遙遠的天邊。
左侖呆愣了片刻，然後也笑了，他沒發現，這個小農莊居然這樣美麗。而未來，似乎也沒有那麼糟糕。
左侖邊走邊捋袖子，「靠這兩個家伙做飯，我早就去見萬能的真神了。」
他搖晃著閃進門里，留下一句，「我做飯。」
後面立即傳來菖蒲和凱法的歡呼聲。
……
左侖的手藝談不上好，但也不會吃死人，尤其是凱法，只要量足就好。
眾人飽餐一頓之後不多久，老朋友斯維班依約登門拜訪了。
黑森商人一進門，左侖就察覺到對方的異樣，斯維班老爺今天的衣領都沒好好整理，似乎情緒不太對勁。
「左老弟，你真是讓我大吃一驚。」斯維班拿腔拿調地說。
左侖雙手抱胸，舒服地窩在椅子里，不做回應。
斯維班反倒忍不住了，「好吧，卑鄙的老霍姆爾翻供了，他說那幾個雲頓人偷了他的錢，而你是他雇佣的密探，他們意圖滅口，倒反被你殺了。」
「瞧瞧，真是個拙劣的借口，不是嗎？」斯維班一臉不高興。
「這麼說，不會有通緝令了？」左侖不露聲色地問。
「當然，你不僅無罪，還有功勞。說不定霍姆爾家還會派人來酬謝你，至少名義上是這樣。」
「那麼作為朋友，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才對。」左侖笑眯眯地說。
霍姆爾翻供，那麼斯維班之前做的那些安排，向左侖示好都變成了無用功，難怪他氣惱不已。
「見鬼，好吧。」說完後，斯維班似乎又覺得自己口氣不善，舉了舉小禮帽表示歉意。
「我的朋友，放心吧，你所做的我都銘記，」左侖寬慰著斯維班，「那麼霍姆爾翻供的原因是什麼？我想你應該知道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