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雨的天氣,夕陽慢慢沉淪在江邊的盡頭。西風忽緊忽慢地吹著,醉揚樓上看出去,江闊雲低,秋色連波。
濛濛雲煙中,兩位客人走上樓來。小二將上樓的客人迎入座中,不覺多看了那女子一眼,千音公子從未同任何一個女子來過這里,以往都是一個人來這里把酒望江。
然而只是那麼一瞥,小二登時呆了一下,和千音公子一樣,女子的容貌讓人望一眼便無法忘記。但和千音公子如同天神般俊美的邪魅容貌不同,這個女子極為月兌俗清雅。
「一盒桂花糕,一壺竹葉青。再來幾個熱菜……梅花蝦仁、青椒牛柳、清蒸魚頭、蝦子豆腐腦……嗯,最後來一個酸菜羹。」有些生疏地報出了一堆菜名,千音抬手掠了掠耳邊的鬢發後,托著臉腮,微笑著問對面的女子,「小蝴蝶,想吃什麼?」
君瀾卻在對方報出菜名的時候,微微怔了一下,然而心里既震驚又疑惑——方才他所報的菜名都是她平日里所愛吃的!
是巧合還是……
小二記下了菜名,搔了搔腦袋,彎腰為難地說道︰「千音公子,剛才您報的這些菜醉揚樓都沒有,您也知道,我們這里只做……」
「那就去做。」不等他說完就截口,千音轉頭望向了樓外,右手仍支著臉腮,「怎麼又要下雨了。」
小二愣了片刻,喏了聲,便退了下去。
「公子是這里的常客?」看向他,君瀾忍不住問道。
「嗯,這里歸雲天商行所有。」仍望著樓外,千音輕輕回答了一句。
「你和雲天商行是什麼關系?」
「雲天商行的常客。」千音忽然轉頭,沉默著看了她一小會兒,一縷邪肆的微笑從眼角眉梢彌漫開來,「小蝴蝶今天的話特別多啊。」
君瀾只是淡淡地笑,轉開了臉,望向樓外。
寬闊的江面上,雲腳低低拂著水面。漫天水雲里,水霧迷蒙。江上濕潤的風吹來,拂開了她額前的幾縷發絲。
「我想問,我們什麼時候去紫州。」君瀾低低輕問了一句,已經過去五天了,卻沒有見他要去紫州的意思。這五天里,她真當是盡了一個侍女的職責,早晚為他更衣,為他梳發,為他泡茶……這個懶散而怠慢的少爺每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讓她陪在身邊,做足了閨閣小姐的樣子。
「只要小蝴蝶彈首《上邪》給我听,」對面的男子忽然俯過身,將鼻貼在了她的臉頰,抬手輕輕掠著她的鬢發,湛銳的碧瞳,閃過調笑璀光︰「過幾日我們就啟程去紫州。」
「丫頭,長大後彈首《上邪》給我听,玉面哥哥就把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摘給你。」
那個一瞬間,女子的身子一震,耳畔忽然又響起那人如陽光般燦爛的笑聲,就在她恍惚的短短剎那,千音手指抬起她,俯身在她的唇上蜻蜓點水般掠過。
君瀾微微轉開了臉,櫻唇淺抿,卻淡笑︰「千音公子說笑了。」
仿佛早已預料般,千音坐回了座上,仍然溫和地微笑著,宛如輕煙一般迷離的眼卻閃過某種璀亮的光芒︰「小蝴蝶,你好固執。」
君瀾不回答,垂斂著明眸,那樣一雙迷魅的眼楮,仿佛洞悉她般直看到她的心底去,她不敢直視。和龍錦騰不同,在這樣一個人面前,她只感到無所適從。
微微有一絲雨飄進來,落到了她的半邊臉頰,君瀾轉眼望去,江面上風起雲垂,氤氳的水霧籠罩了天地,雨開始下了起來,白茫茫的江面上起了無數點滴,如落珍珠。
「小蝴蝶什麼時候願意,我們就什麼時候去紫州。」千音忽然答話,說話的時候,小二已陸續上了菜。
君瀾揚起羽睫,斂著眉目看了一眼那些被端上來的菜,忽又垂眸,眼里瞬息萬變。
如此下去,她恐怕無法到達紫州吧。不知楚將軍他們是否已經逃出。
此事已經刻不容緩!
她輕輕拽住了衣袖,眼角掃到了對面男子胸前的那一縷垂落的玫紅色,似是泛著靈動的光澤,仿佛折射到了她的眼里,令女子垂斂的眸子閃過雪亮的光。
千音始終微笑著,斟酒自飲,似是在等著她的回答。
沉默。短暫的話後,樓閣里只剩下沉默。
醉揚樓外,風越吹越大,雨簌簌地潑進來,君瀾下意識地伸手遮擋,然而雨並沒有打落到她的身上,放下手,抬眼看去,那個白袍男子不知何時已站在了窗邊,背對著她,望著樓外。
那人近在咫尺,許是他著了一身白袍,今日的他尤其憂郁與清冷,如春雪初融的溪流,冷冽而孤傲,讓她有了種遙不可及的錯覺。然而即便如此,那樣優雅挺拔的身姿卻仍是無法掩飾惑人的氣息。
樓外風雨呼嘯,千音一直立在那里,寬大的白袍遮擋了潑進來的雨線,緊吹的西風拂開了他那玫紅色的卷發,吹散到背後,君瀾看到了玫紅色的發梢落下了幾滴水珠。
耳邊只有檐外的雨聲滴落,還有江面上的雨滴聲,宛如粒粒珍珠掉落地面的擊打聲。
君瀾出神地看著他的背影,五天里,他並不多話,非人般俊美的臉上永遠是溫和中帶著邪魅的笑容,除了她醒來的那一次,君瀾從未見過他臉上有過笑容以外的任何情緒。
「千音公子,」心底忽然涌起莫名澎湃的情緒,她忽地開口輕輕喚了一聲,唇角嚅動了幾下,想說什麼,最終卻只說了一句,「窗邊風大,會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