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固執。」仰頭望著殘月下的白衣,君瀾輕輕搖了搖頭,起身去撿掉落的玉骨笛,抬手遞給了他。
梁向鴛看眼不看一眼,依舊將頭仰靠在樹上,望著夜空,仿佛掩飾著眼里的什麼神色︰「小蝴蝶才固執吧。」沉默一會兒,他微微闔了一下眼楮,吐出一口氣,「將那根笛扔了。」
「什麼!」君瀾驚訝,「為何要扔掉它?不喜歡它麼?」
月夜下,白衣無風自動,梁向鴛的眼色慢慢凝聚,落在了她手中的玉骨笛上,嘴角的笑容刀刻一樣冷硬︰「負性薄情,為何要喜歡?」
君瀾一愣,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忽地覺得不忿,反駁了一句︰「也許她的情郎有苦衷。」
「苦衷?哈……哈!」一直淡定的人忽然爆發出大笑來,霍然看向樹下的她,深碧色的眸子里有了隱秘的恨意,「你不是想知道那個孩子後來怎麼樣了麼?」
「……」君瀾吃驚,握著玉骨笛的手微微一顫,眼楮定定地看著他。
「我怎麼會不知道……」玫紅色的卷發映著月光,似乎給蒼白的臉籠上了一層血色。梁向鴛深深吸了口氣,仰頭望著月色,開口,「那個孩子在已死去的母親懷里待了好幾天,後來被一對農家夫婦收養,待他如親生孩兒。」
這一刻,他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那一瞬的神色變得分外溫和,「那是他一生中最單純最快樂的日子。」
君瀾听到這里,陡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抬頭看著那個拂著月光的人,小心翼翼地問︰「他後來不好了嗎?」
「直到十四歲那年,」梁向鴛一直望著夜空,眼里有波光閃過,月光照在他俊美的臉上,泛出玉石般的冷光來,「那年,也是這樣的夜色,山下突然來了幾個殺手,將這對夫婦亂劍砍死,滿地的血映紅了屋子周圍的花啊。」
「啊?」君瀾忍不住掩嘴驚呼,在這樣的夜色下,听到如此陰慘的事情,讓她感覺到從心底漫出的冷意,「孩子呢?」
月光下的臉色瞬地一變,卻沒有說一句話,梁向鴛手指緩緩握緊,又緩緩松開。
沉默許久,他才簡短地回了一句︰「被賣到了雲樓。」
「雲樓!」君瀾震驚地驚呼,「那不是——」
「那是伎館。」梁向鴛沒有了表情,代她說了下去。
君瀾忽地低頭,沉默不語。那個孩子恐怕是毀了吧,她知道待在那種陰暗的地方有多麼坑髒,就像是噩夢一眼橫亙在她的心頭。
「那個小少年因為驚人的美貌,在那里過著禽獸不如的生活。」隨著自己的敘述,深碧色的眸子越來越黑暗,仿佛那種陰暗、抑郁和憤怒在眼中越積越強,「只要有錢,所有人都可以踐踏他,凌辱他,那些人縱情聲色、夜夜笙歌,直到那個少年昏死過去。」
「別,別說了。」听著他不疾不徐的話,她仿佛听到了那個小少年和小魚姐姐一樣,在夜色里幽幽咽咽地淒厲著。君瀾身子忍不住劇烈顫抖起來,聲音微微發抖,乞求似的看向樹枝上那個面無表情的人。
然而一直望著天空的人似是沒有覺察到她的情緒,依舊說下去,身影冷硬如鐵︰「那樣的日子終于在一年後結束了,那個少年和往常一樣,瘋了般逃出了雲樓,在逃亡途中遇到了他的生父,他的生父將他帶回了府,交給他的弟弟撫養。」
听到這里,君瀾登時一震,握著玉骨笛的手越來越緊,緊得幾乎顫抖,心頭仿佛有什麼閃過,睜大了眼楮望著那個還在敘述的人,殘月下,白衣長發的男子宛如一個不真實的剪影,飄飄搖搖。
「小蝴蝶,你知道那些殺手是誰指使的嗎?」一直倚靠在樹枝上的人忽然落地,俯臉看著她,碧色眸子深得看不見底,如同一口萬年寒淵,嘴角的笑容僵硬如刀刻,「就是你那個溫柔體貼的師母。」
猶如雷電霍然掠下,重重地將她擊倒在地,仿佛有些預料,又仿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楮仰望著那個笑容陰梟的人,久久說不出話來。
那個書生真的是恩師……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樣一個溫和而高華的人怎麼可能是那個負性薄情的書生?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震了許久,君瀾終于回過神來,極力反駁,內心強自築起的鎮定終于崩潰,「恩師怎麼可能是那個人!他對我那麼好,從來不對我說過一句重話……他,他出塵高潔,待人溫和……還有師母,她那麼溫柔,那麼體貼、柔弱……」說到後來,漸漸地底氣有些不足,仿佛想極力築起心中那個一瞬間破碎的高貴形象。
「呵……出塵高潔?體貼?柔弱?」梁向鴛眼里有了嘲諷的笑意,「那只是他們給你的一個幻影罷了。」
他忽地伸手指向漠漠密林里,在夜色中透出淡淡光芒的一座竹舍︰「那里就是我養父母隱居的地方,看到那些花了嗎?」
君瀾順著他遙指的方向看過去,竹舍周圍簇擁著無數妖紅的不知名花朵,重重疊疊地圍繞了那座小精舍,遠遠望去,宛如從地獄里冒出來的火焰。
「那些花本來是白色的,那一夜的血染紅了這些花啊。」遙點著那些濃密盛放的紅色花朵,梁向鴛只覺心里無數的殺氣和憎恨在壓抑多年後,洶涌地直冒上來。
望著那些紅得詭異的花朵,讓君瀾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方才一時的激憤忽然間褪去,心中殘存的影像終于一分一分地碎裂。
「本來還想著怎麼折磨那個老頭子,只可惜梁華居然那麼快就動了手,呵……呵,還有你那個最愛的大哥啊,也遲了一步。」說到最後一句時,梁向鴛的聲音陡地低下去,幾乎听不到。
在君瀾還沒有發覺之際,白衣男子忽然低下頭來直直看著她,一雙碧眼幽幽發亮,似乎想抓住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梁向鴛伸手輕柔地撫上了女子的臉,低喃,聲音里帶著幾分憐惜,「小蝴蝶,真不想傷害你啊。想知道梁華口中的神秘人嗎?」
「你知道?」緊緊咬著唇,君瀾幾乎是切齒地從嘴里吐出了話語,那個神秘人才是殺害恩師的幕後主使!
「那個高高在上的錦帝,龍錦騰。」
話落的一瞬間仿佛被一刀刺中心中,君瀾的臉色驀地慘白,緩緩搖起頭來,忽地嘶聲大喊︰「你,你胡說!」
「呵,我怎麼會胡說呢?他不再是你的玉面哥哥了,而是一個皇帝,手握江山的皇帝,包括你落崖、來紫州都是他一手策劃的。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啊,他也是個可憐人。」男子輕笑起來,風神俊秀的臉上有莫名的表情一閃而過,他抬頭望了望殘月西沉的夜空,自顧走向了竹舍,不再管她,低喃了一句,「是時候了……」
那樣冷銳的話讓君瀾愣了一下,忽然間淚水決堤而出,不可控制,眼里依然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麼會……怎麼會呢?那個如太陽般四射的劍客怎麼會是殺死恩師的凶手呢?
那一刻,徹骨的冷意在她的心底無止無盡地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