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的草木和滄山一樣是出奇得蔥郁,深秋已快過去,然而這里就像另一座滄山,一踏入山麓的林間,行不得幾步,頭頂便沒了一絲月光,青樹翠蔓,蒙絡搖綴,橫七豎八的藤蔓垂掛糾纏著,仿佛密林中重重疊疊的羅網。
穿過重重密林,再一次用劍劈開藤蔓的時候,楚天斂深深吐了一口氣,胸口一陣窒息,他伸手捂住,呼吸有些急促起來——在這個玉山里已經趕了快兩個時辰的路了吧,藥效已然過去,在暗夜里視物也不甚清晰。
楚天斂揮劍斬開擋路的藤蔓的時候,握劍的手猛地一陣顫抖,他放眼望了望前方密密的樹林,除了彌漫在林間詭異的白色煙霧,暗幽幽的看不到盡頭。
或許,自己真的是太心急了?既然梁向鴛在那一個多月里沒有殺君相,如今事情已快過去,那麼現在更無意殺她。他這樣漫無目的地趕路,說不定還沒找到她,自己就命喪于此了。
一念及此,楚天斂提了口真氣,拔地而起,掠上了樹梢,四處遙望逡巡。月早已西沉,一片漫天漫地的黑,只余夜空中幾點星光。
他穩穩落到了枝頭,撥開了枝葉,總算抖落了幾星亮光,破開了密林中令人窒息的黑暗,借著一星光亮一眼看去,竟發現密林中隱約有一條小徑,已被雜草掩蓋,只留了細細的一線,通向樹林的另一端。
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林里,毒草叢生,那些詭異的白色煙霧是瘴氣吧,楚天斂不敢踫觸任何地方,一連用劍借力幾次,順著腳下那條細細的白線般的小徑前進。
然而無論他如何小心,瘴氣早已深入體內,他前進的速度明顯緩了很多,他心想︰得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逼出體內的瘴氣,否則真的會死在這個詭異莫測的密林,堂堂一個將軍若不戰死沙場,簡直是屈辱。
他猛地一提真氣,迅速躍出了十幾丈之外,在一棵巨大的香榧樹梢停住了腳,吐了一口氣——香榧樹是一種很奇異的樹,它有解毒功效,在它的一丈之內,沒有任何毒花毒草生長,就連瘴氣也無法蔓延它近處。
這棵樹樹干高大,樹冠大約覆蓋了半畝多,枝干如雲一樣鋪開。
楚天斂就坐在這棵香榧樹上,望著遠處黑壓壓的一片密林,他孤身一人來此處尋她,陡然有了一種滄海覓一粟的茫然。
他盤腿而坐,雙手做了一個如抱滿月的姿勢,緩緩將兩手放在膝蓋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升起了裊白的熱氣,在飄到離頭頂的一尺之處,全部煙滅。當他執劍站起的時候,殘月已隱,天地之間籠罩了黎明的微光……
天漸漸亮了起來,一群寒鳥簌簌地飛過,忽然發出了嘶啞而尖銳的叫聲,驚醒了正在昏昏沉沉睡著的人。
她緩緩睜開了眼楮,模糊中,眼前仿佛有火焰跳動。
「火!火!」在一簇火苗撫上她肌膚的剎那,驚駭的大叫從沉睡人的嘴里溢出。
「只是花。」大叫中,耳邊傳來了男子輕輕的撫慰聲,吐出的氣息卻是異常冰冷。
驚魂方定,這才看清自己竟然和他在那大片大片盛放著的紅色花朵里相擁而眠!那些花在她周圍開得如此恣意狂妄,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
「我們怎麼會睡在這里?」看著那些周圍仿佛燃燒起來的紅色花朵,君瀾下意識地起身,昨日她只記得他進了竹舍,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然後,然後……
「然後,我們就睡在這里了。」梁向鴛沒有起身,仍然坐在花叢中,如雪白衣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
君瀾微微蹙起了眉,努力回想著昨晚,忽地臉色蒼白,迅速失去了血色。
看得她如此反應,坐在花叢的人驀然冷笑起來,譏諷︰「怎麼,嫌我坑髒麼?」
「不是。」忽然憶起了昨日的交談,君瀾搖頭,心卻在密密刺痛著,翻翻騰騰地絞著。
「還在想昨夜的事麼?」明知道她此刻的心思,然而不知為何,梁向鴛仿佛有意提及,一瞬不瞬地看著女子的臉。
君瀾沉默著,火焰一樣的花朵在她的眼前搖搖曳曳著,銀芒般刺痛著她的眼。
「小蝴蝶……」花叢里,男子的聲音低低傳來,不再管她異樣的神色,笑著,將臉藏在紅色花叢里,撫弄著玉骨笛,「你看這些花……多漂亮啊。你不喜歡麼?」
君瀾忽地轉過了臉,不想再去看那些紅得恣意的花朵——火焰般跳躍的紅色仿佛一柄鋒利的尖刀硬生生地剖開她的記憶,強迫她去回憶十年前的那場大火,血一樣的大火。
忽然她又抬起頭,向他伸出了手︰「你要說到做到,把靈珠花給我。」
花叢中的人站了起來,也向她伸出了手,臉上有淡淡的微笑,手掌上的靈珠花映著他蒼白的臉,有了一種不屬于人世的光澤。
「拿去吧。」仿佛早已意料她的話,男子眼楮里的碧色越來越深,臉色卻越來越蒼白——那個皇帝即使傷害她那麼深,她也無法將他輕輕抹去啊。
在她伸手去拿的那剎,蒼白而冰冷的手忽然深切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肯稍微放松一絲一毫︰「小蝴蝶,小蝴蝶……臨走之前吹首《上邪》吧。」
「今日不行,以後……有緣一定會吹給你听。」君瀾騰出一只手,居然毫不費力地從他手中抽離,「一夜沒有回客棧,楚將軍會擔心。」
「以後……」男子反而低低笑了起來,笑容里不知參雜著多少情緒,笑到後來,碧色的眸子里漸漸有了一種奇特和哀傷的情緒,卻是淡淡地說著,「你走吧,沿著這些花就可以到達山腳,碧玉笛可以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