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亂說話,」君瀾坐倒在地上,抱住他的身體,安慰著,「你會沒事的。」
大漠的寒風獵獵吹進來,飛起了只剩下半截的簾子,簌簌作響。少年的臉色青白不定,仿佛睡著了一般,躺在了女子的懷里……
廂房里沉靜而窒息,君瀾看著榻上療傷的少年,眉目間露出了擔憂與關切。少年的臉色青白不定,頭頂上方青得詭異的煙騰升著,左右侍從眼楮緊緊地盯著他,如臨大敵。
一點腥紅的檀香吐出了淡淡的香,裊裊縈繞在房里。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少年的臉色漸漸緩下來,卻依舊蒼白,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黑紫色的血沫,在地上立時起了幾點沸騰的白沫,發出了嗤嗤的燃燒聲,左右侍從卻松了口氣。
「你中了什麼毒?」看到如此詭異的情形,她終于忍不住問,「這是第幾次了?沒有解藥麼?」
吐出一口血後,夜之墨長長舒了口氣,有些疲憊地,他緩緩睜開了眼楮,微微笑了一下,想撐著下地,「沒用的,黑沉香是沒有解藥的,除非去凌絕頂求藥。」
「什麼?」君瀾忍不住臉上色變,驚問,「怎麼可能?那你……」
「為了治好癆病,我不得已服下了大量的黑沉香,這樣也可以幫我在短時間里練成魔域宮里的所有秘籍。」少年的眼楮忽然就黯淡了,垂下眼簾,輕輕道,「可是,小瀾,過不了多久,我就要死了。」
君瀾恍然,原來是這樣……難怪她第一眼見到他時,就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強烈的殺氣和劍氣。
才不過幾個月,就達到了那樣的武學境界!那樣的武功,恐怕已和八年前的玉面哥哥不相上下了吧?
「你怎麼會成為魔域宮少主的?」過了半晌,她終于問出了幾個月來一直困擾在心頭的疑問,「恩師被殺的那一晚,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一晚……那一晚忽然之間有很多黑衣人闖進府里,殺光了府里所有的人,那些人像瘋了一樣,不管老少婦幼,全部一劍斬殺。」少年黯淡的眼楮忽然之間雪亮了起來,滿眼驚懼和痛恨,臉色卻是蒼白的,「那些都只是孩子啊,怎麼可能知道什麼驚人的秘密,就連我也不知道。」
君瀾握緊了手指,臉色也是雪白的。那個陽光般溫暖光明的人竟成了如此喪心病狂的人了麼?心中強烈的刺痛慢慢騰起,仿佛有鋼絲般的尖物在心肺深處絞動著。
夜之墨低著頭,手指在榻邊的劍上游移,神色卻是苦澀而痛苦的,「可是,如今的我也沒有資格痛恨他們……我一直躲在房間里不敢出門,外面全是哭喊聲和尖叫聲,我一直一直躲著,希望父親來救我。」
「那一天真是陰暗啊……直到外面沒有絲毫的聲音,我才敢出來,失心般跑向父親的房間。一路上都是血,好像整個府邸都浸在了血缸里一樣,全部是鮮艷的紅色,我踏過那些尸體終于跑到了父親的房間。」
君瀾怔怔地听著那樣的敘述從少年嘴里平靜地吐出,眼前仿佛又浮現了太尉府橫尸遍野的慘狀,還有八年前那個始終對她戲謔微笑,百般寵愛她的少年,她身子猛地一顫,不由自主地踉蹌著後退,靠在了窗邊,說不出話來。
「里面站著幾個黑衣人,刀子架著父親的脖子,其中一個黑衣人看著我,說︰現在整個太尉府就只剩下你們兩個人了,小子用劍殺了他,否則就替你娘收尸!」少年的眼楮里有憤怒的火焰燃燒,殺氣騰騰地漫出來,「無論怎樣他都是我的父親啊,我怎麼能親手弒父!可是娘在他們的手里,娘早已被他們劫持了,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他和娘,我只能選擇娘!」
魔域宮少主抬起頭來,看著臉上已然失去血色的君瀾,忽然間咬著牙,抱著自己的頭坐了下去,發出了微弱的嘶叫,痛苦而絕望,「我殺了他!我一劍砍了他的頭……一劍砍了他的頭!」
他忽地抬起了頭,看著她,在這樣沉重而悲哀的凝視里,魔域宮少主驀然跪在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背抵在了自己的額心,「小瀾……原諒我,原諒我!我沒的選擇……我只能選擇娘,原諒我!」
「子游……」君瀾面如死灰,看著精神有些失常的魔域宮少主,她低低喚了一句,伸出手去想撫模他的頭,忽然間說不出話來,然而內心的驚駭無法控制地溢出,對龍錦騰只隔著一層薄膜的恨陡然刺破,無聲無息地迅速騰起。
少年的情緒依然激烈,又說了下去,眼里卻有了奇異的光,「那些黑衣人離開後,過了很長時間,又出現了一個黑衣人,他說︰只有你變強大才不會被人欺負,才能保護你愛的人,跟我走吧,成為魔域宮的少主。然後我就跟著他走了,那個黑衣人教我所有已經失傳的武學神籍,將魔域宮宮主軟禁,成為魔域宮真正的掌控者。從那個黑衣人口中知道原來我根本不是梁臨的孩子,是滄海始帝劍城的後裔。」
「什麼?」因為震驚,君瀾忽地微微直起了身子,重復了他的話,「滄海始帝劍城的後裔!」
百年前開創滄海第一個帝國的始帝雪劍城!
少年看著面露不可置信的君瀾,微微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了慘酷的光,「小瀾,我現在是不是很厲害?可是即便我是滄海始帝劍城的後裔,也要受制于那個黑衣人,他雖救了娘,卻也軟禁了她,叫我能如何?我現在只不過是被別人捏在手心的一顆棋子!」
「那黑衣人叫你做什麼?」畢竟也是權謀運籌慣了的人,她憑直覺忽地明白了什麼,驚問。
「……」仿佛話到喉嚨邊又忽然咽下,少年的嘴唇微微張了張,卻最終用力地將劍扔到了地上,「媽的!他不讓我說,否則娘就會死!」
君瀾心中驚疑,卻不再問他,將手按在了少年瘦弱的肩上,然而少年的身子卻忽然一顫,仿佛想起了什麼,墨黑色的眼楮里忽然浮起了莫名的驚懼,猛地將她推離,「不,你快走,快離開我,我不想小瀾出事!他會抓走我身邊所有的人來威脅我,快走啊,回龍嘯堡!」
「不行,龍嘯堡也不安全了,阿瑞親快打過來了!」說到龍嘯堡時,少年忽然又搖搖頭,抓住了她的手腕,神色煩亂起來,頓時沒有了主意。
「你說什麼?龍嘯堡出什麼事了?」君瀾猛然變色,忽然明白了什麼,伸手緊握住了他,「你到底對龍嘯堡做了什麼?」
「阿曼皇後將川州的城防布兵圖給了阿瑞親。」魔域宮少主看著她,慘淡一笑,「小瀾,原來你不信任我。」
阿曼皇後!君瀾怔住了——怎麼可能?她要為自己的父親爭奪北夜江山麼?她不是哥舒的同盟者麼?她哪里來的城防布兵圖?這種軍機地圖怎麼會在她的手上?這一瞬間,種種疑惑電流般涌上了她的思緒里。
「少主,阿瑞親的大軍已在百里開外。」進來的侍從打斷了他們的話,輕聲稟告。
「什麼!」君瀾再也忍不住,顫抖著驚呼出聲,驚著幾步走到窗口遙望。果然看到了極遠處騰起了漫天的黃塵,似乎有一支大軍奔襲而來,在風沙中悄無聲息。看方位,那條路是直奔川州!
川州的外城內便是龍嘯堡,那麼他們要先攻破龍嘯堡?!
那一瞬間,仿佛有冷電從背脊貫穿而下,她再也不想別的,霍然轉身向龍嘯堡的方向拔足狂奔而去。
然而在女子走出碧瑤樓的前一刻,一直跟隨在她身後的孤鴻池早在听到少年的話的一剎那,疾風般掠向了幾百里外的龍嘯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