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落日,狼煙滾滾。一場混戰之後,地上尸體狼藉。然而,無人知曉那天在戰亂中忽然出現的數萬軍隊在城門開啟的同一時間,又悄然退去。
而川州城主一邊寫下奏章,將此事告知北夜王朝,一邊整理收拾殘局。不消幾日,北夜夜都便來了聖旨,因龍嘯堡堡主守城有功,賜封為定北侯。
孤鴻池看著夜都來的聖旨,眼里忽然有了琢磨不透的笑意。然而不知為何,卻在下一刻,他的眼里漸漸沒有了笑意,手指緊緊握住了聖旨,仿佛在掙扎著什麼。
「咳咳……」他忽地咳嗽了起來,然而卻因為此刻內心激烈的掙扎,低低的咳嗽漸漸劇烈起來,竟比以往還要厲害。胸口仿佛痛極,孤鴻池伸手捂住,咳到後來,嘴角有一絲紫黑色的血沫流了下來。待氣息稍稍平穩,他疲累地靠在了案幾旁,緩緩闔上了眼楮。
這一場混亂過去之後,黑沉香的毒性已經染盡了四肢百骸,他已經控制不了黑沉香的毒了。每日天露曙光之時,毒性便發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如此下去,不過一個月,他就要隨雲霓去了吧?然而這一刻,他竟不想那麼快死去!心中一剎那便想到了——如果他死了,那她怎麼辦?
一想及此,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堅定的神色,坐到案前,執筆寫了起來。半晌,他將寫好的信箋塞進了白玉管子,一吹口哨,隨後有撲簌聲穿過重重簾子直飛了進來,一只雪白的信鴿停在了他的手臂上——那是他和龍錦騰用來保持聯系的信鴿。
信鴿又撲簌簌飛了出去。
「堡主,君姑娘醒了。」門外有侍從忽然低聲稟告。
「醒了!」听到她醒來的喜訊,孤鴻池當即站起了身,匆匆往門外回廊里走去,直奔她的居所。
急急地穿行在樓閣回廊里,孤鴻池忽地停了下來,轉過身來,問身後的侍從︰「夜之墨走了麼?」
「尚未。」侍從低眉恭敬稟告。
听到回答,他有一瞬間的猶豫,眼里光芒閃爍,然而很快就不動聲色地轉身走去。
雪松閣的房間里燈火黯淡搖曳。
外面已經透出了微亮的曙光,夜之墨推開窗,大漠寒冷的晨風翻涌而入,吹散了縈繞在房里的淡香。
魔域宮少主無言地握緊了手心的那支碧玉笛,微微蹙起了眉——他曾听那個人說過,碧玉笛是開啟凌絕頂的鑰匙。在看到小瀾腰側的笛子時,他一眼便認出了這根尋常得不起眼的玉笛。
黑衣少年回頭靜靜地凝視著女子沉睡的臉,她怎麼會有碧玉笛?
然而還未來得及細想,床上一直昏迷的人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夢囈,他當即走了過去,將碧玉笛重新系上了她的腰側,俯身看著她。
「子游?」女子醒了過來,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了起來,想撐著起身,不料左肩上撕裂般的疼痛猛然傳來,月兌口低呼了一聲。
「別動,小心傷口裂開。」少年抓住了她的肩,將她按回到床上。然而女子忽然想到了什麼,硬撐著起身,因扯痛了傷口,聲音有些顫抖,「你怎麼還在這里?龍嘯堡的人有沒有對你怎樣?」
「放心,區區一個龍嘯堡,還不敢把我怎麼樣。」看到女子肩上有血絲滲了出來,少年皺了皺眉,神色緊張,語聲卻掩飾不住的傲然,「沒人能傷得了我。」
聞言,君瀾才喘著息躺了下去,方才只是些微的掙扎就令她有些疲累,她微微闔上了眼,只听得房外不時有人進來又匆匆出去。
少年的視線在她的腰側停留了一會兒,想問什麼,然而看到房間里進出的侍從,他唇角只動了一下,便轉身關了窗。
直到房間里沒有侍從進來,他終于開口問,卻是另外一個問題︰「小瀾和孤鴻池到底怎麼回事?」
許久,床上的人一直沒有說話,然而抓著被子的手指卻在他開口時忽地緊了一緊。君瀾長長吐了一口氣,睜開了眼楮,看著床頂,淡淡說道︰「他是君青雲。」
少年雖有些猜疑,但從她口中得知,依然掩飾不了眼中的震驚與疑惑,沉默地凝視著床上有些失神的女子。
「卻也不是君青雲,十年前,他將我從大火里救出來,只是為了替他的愛人報仇罷了。」君瀾依舊平靜地說著,眼楮一直看著床頂,「我也不是什麼彩家大小姐,如今我沒死,這個仇債是不是永遠都還不清了?」說到後面,她忽地沉重地嘆了口氣,有些淒涼,手指下意識地模上了腰側,「我竟欠了那麼多的債啊,他說得對,就算我死了,也還不了。」
少年終于明白了過來,那日在戰場上,外城上那易了容的女子就是孤鴻池的愛人了吧?難怪一直殺氣凜凜的人忽然怔住,就連那一箭射過來也毫無反應。
「我千方百計來到大漠,其實還想去另一個地方。」被褥下,君瀾的手指緩緩摩挲著碧玉笛,眼楮忽然雪亮起來,轉臉看向窗口的少年,「子游,知道凌絕頂在什麼地方麼?」
魔域宮少主一怔,眼里有些變色,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呵……你怎麼會知道呢?」左肩傷口的疼痛傳來,她忍不住皺起了眉,卻忽然怔怔地笑了起來,「大概沒有人知道吧?不知道當年恩師是怎麼去得那地方的。」
听著她的敘述,黑衣少年微微一詫︰小瀾居然不知道碧玉笛的用處?
「難道小瀾不知道凌絕頂的去處?」少年終于忍不住,依舊低低問了一句。
君瀾詫異,忍著左肩傳來的劇痛撐著起身,看著他,笑了一笑︰「子游怎麼會這般問我,我怎麼會知道呢?」
少年望向她的腰側,在碧玉笛露出被褥的一剎,碧玉笛在黯淡的燈火里亮了一亮,他的眼里隨之閃過隱秘的光芒,「小瀾可知道你身上碧玉笛的用處?」
「碧玉笛?」君瀾一詫,低頭看向腰側,碧玉笛發出了若有似無的清碧光芒。
「穿過這座山,踏過莽莽雪荒,在那個萬仞絕頂之上……」梁向鴛的話忽然間在她的心中回響,仿佛有些明白,君瀾的眼里有欣喜的表情掠過。
難道碧玉笛和凌絕頂有莫大的關系?
這一刻,她難掩心里的欣喜,臉上忽地化開了一抹笑容,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待她抬頭正想說什麼,外頭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兩人詫異看向房門處,「砰」的一聲,只見孤鴻池匆匆走了進來,蒼白的臉上卻冷定淡漠。
房里長久的沉默,長久到仿佛過了一次輪回。
看到女子左肩上染出的血塊,萬種表情在孤鴻池的眼里掠過,最終化為說不出的疲憊。他望了窗邊站著的少年一眼,眼里浮起了莫測的光,隨即斂去。
「魔域宮少主怎麼還不離去?」孤鴻池淡淡地下了逐客令,看了看兩人,眼楮里卻起了莫名的薄怒,「我還未向你算賬,你到是在這里住下了。」
「好啊,你這般折騰小瀾,我就替她收拾了你。」少年的手模上了腰側的長劍,微微冷笑了起來——眼前這個人無論神色氣質早已沒有了昔日君大公子的溫潤儒雅,為了報仇,他居然隱忍了十年?!
「要拿便拿。」听得少年的低斥,孤鴻池嘴角微微一動,浮出了一個悲苦莫名的表情,「只是早晚罷了。」
「好,這可是你說的。」少年將劍一寸寸拔出,劍鞘外露出了冷銳的劍光,還未將劍完全抽出,卻听到了女子的低低呵斥,「子游,放下!」
「小瀾?」抽劍的手頓住,少年吃驚地看向那個從床上掙扎著下來的人,「他這般欺負你,你不恨他麼?」
「這是我和他的事。」君瀾蹙起了眉,忍痛撐著下了地,忽地手臂一緊,她抬眼,孤鴻池不知何時已經在她的身側,將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扶住。
「小心些。」身邊傳來孤鴻池的聲音,淡漠卻溫和,「這幾日莫要下床走動。」
「大哥?」君瀾看著他,心底有了暖意,唇角動了幾下,想問什麼,卻終于忍住,依言坐回了床上。
孤鴻池低著眼,沉默著將她扶到床上,不敢看她——那日城下一場混戰,在生死之際,那一箭已然將所有的仇恨解開,然而驕傲的他容不得向她低頭。
一旁的少年看著兩人,臉色冷峭,這一刻,少年突然覺得自己是多余的,尚未出鞘的長劍忽地被抽離了一寸,握著長劍的手緊緊的,微微顫抖了起來。
「少主可以離開了。」孤鴻池微微蹙起了眉,轉頭對窗邊的黑衣少年道,「休怪我翻臉。」
「真是好笑,孤鴻池你有什麼資格替小瀾決定我的離去。」魔域宮少主眼神漸漸凝聚,忽然冷笑起來,「我的去留只有小瀾能做決定。」
孤鴻池的臉色驀然一變,回頭看向床上微微喘著氣的女子。過了半晌,女子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看了眼少年,終于微弱地說了一句︰「大哥,能否幫我一個忙,我知道你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