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驚駭,驀然抬起頭來看他,許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握劍的手指幾乎是痙攣般顫抖起來。
「領主為什麼不讓夫人幫你解咒?」震駭良久,她終于低低問了一句。
「唉……」月將影手指摩挲著指間的明珠戒,依然閉目養神,輕輕嘆息,眉目間隱隱苦澀,「其實,血咒是無解的。」
「……」雪櫻再度驚駭,臉色迅速退去了血色,這一次終于忍不住,她驀然單膝跪下,絕望地喃喃,「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領主肯定有辦法的,是不是?」
不知為何,冷霄閣里不再如同以往那般明亮如晝,仿佛隨著主人的漸漸虛弱,天色慢慢黯淡下來。
「雪櫻,以後代我好好照顧夫人。」許久許久,直到密室外面的天都全黑了,閉著眼,一直冷定從容的月將影卻從口中頹然吐出一句話,抬手扶住額頭,「我會支撐到事情結束。」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有辦法的,肯定有辦法的。」怔怔地沉默了一下,女子眼里忽然有了亮光,「對了,長老們說過,血咒還有一法可解。對……對,禁制術,是禁制術!」然而在看到男子忽然回過頭來冷冷看著她的時候,她倏然禁了口,有些明白為什麼領主遲遲不解咒的原因。
——是的,那是一種極其強烈霸道的術法。禁制術,塵緣漸忘,不復如昔。領主寧可這樣痛苦死去,也不願那般忘了她!
雪櫻眼里的情緒激烈,忽然就伸出手去,緊緊拉住主人浸染血色的袖子。她看著主人空冷淡漠的眼楮,聲音都顫抖了︰「領主解咒吧,夫人會諒解的,一定會諒解的。她是不會眼睜睜看著領主死去的,她會諒解的……」
「放開!」月將影看著屬下苦苦哀求的眼神,眼里忽然就掠起了凜冽的光芒,低低喝令,「若將此事告訴她,就滾出凌絕頂!」
雪櫻松了手,怔怔地,大概是驚駭莫名,嘴唇顫抖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月將影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劇烈地咳嗽起來,粘膩的血塊大量涌出,血中夾雜著內髒的碎片。他用手支撐著額頭,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死當長相思!」
跌倒在地上的女子忽然就松了一直不離手的劍,眼里有了了然的光,她忽地抬頭看著窗外,暗如黑夜,漆黑的天幕下,有大片大片的白雪碎羽般飄落,猶如一個破碎的靈魂。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她一直看著窗外,心底絕望地喃喃著主人的話,悲慟淒然……
情歸深處(三)(2)
大漠的上空沒有星月,夜如潑墨。一騎閃電般從關內馳騁而出,絕塵在大漠里,朝著西方的雪荒直奔而去,風雪的呼嘯聲里,留下一行蹄印割裂了雪原。
神殿暗門後的冷霄閣,月將影重新施了法,依然高曠明亮。君瀾從福伯那里回到冷霄閣,看到他站在一棵巨大的花樹下,靜靜地回頭對她微笑。
「這麼快就回來了?」月將影拉過她的手,習慣性地抬手撫弄著女子輕柔的發絲。
「嗯。」君瀾點頭,微微笑了起來,輕輕拂下他的手,卻一驚,「手怎麼那麼涼?」
「我一向如此,天色很晚了,去用膳吧。」月將影不動聲色地拂開了她伸過來的手,攬過她縴弱的肩,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璧塵愛吃的,今晚可都在了。」
輕花飄搖的回廊下,兩人離去。月將影不知在君瀾的耳邊說了什麼話,令她轉臉面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男子忽然就放肆地大笑起來,半推半就地攬著她走往用膳的偏廂。
冷霄閣里,寧靜溫馨,然而神殿里已經因為一個闖入者而斗得不可開交。
「少城,你已經月兌離凌絕頂了,怎可輕易來去?」白衣女子持著劍,冷冷地看著那個闖入者。
「君姑娘呢?她在哪里?我要見她。」孤少城連夜催馬奔到凌絕頂,一下馬便立刻來找昔日的同門好友,卻被冷劍擋住,「雪櫻,我真的有急事找她,她在哪里?」
「沒有君姑娘,如今是夫人,前些日子領主已經和她禮成了。」持劍望著那個闖入神殿的人,雪櫻的表情里有了一絲苦澀,聲音卻是平靜的,「有什麼事等領主和夫人出來再說吧。」
「什麼?夫、夫人?」年輕公子幾乎是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人,白衣女子點了點頭。
孤少城握劍的手漸漸發抖——這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這樣一走了之後嫁給另外一個人!那、那大哥怎麼辦?難道大哥居然連最後一面也看不到她了麼!
一念及此,心底的悲痛夾著憤怒直涌上來,年輕公子失去了平日的疲懶,瘋狂地削砍著神殿里的香燭和垂落的帷幕,大聲呼喊著君瀾的名字。
雪亮的劍在神殿里縱橫,宛如有閃電穿入。
無數香燭和簾幕在劍下粉碎,落了一地,孤少城一邊喊著,一邊在神殿里環顧著。
一直沉默地看著年輕公子的雪櫻忽然出劍,將欲砍下最後一襲簾幕的長劍格擋。
「夠了!」白衣女子面無表情地制止了孤少城瘋狂的行為,「孤少城,你簡直是個瘋子,這里是神殿,休得你胡來!」
年輕公子緊握著劍,眼神轉瞬黯淡,忽然低下頭,抱頭爆發出了一聲啜泣。
雪櫻望著他,卻不知他到底是為什麼而哭泣——這個整日里吊兒郎當的公子,一向是嬉皮笑臉的,似乎沒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此刻如此失態,定然是發生了足以讓他驚濤駭浪的事。
她微微嘆了一聲,來到他的身側,俯來,低聲說道︰「你先去偏廳等候,我現在就去稟告領主。」
孤少城抬起頭來,扯了一下嘴角,努力想笑一下︰「雪櫻,多謝。」
雪櫻扯著嘴角淡淡一笑,看著他走出神殿後,來到神女像前,俯身打開了座下的機簧,穿過石牆,匆匆趕往偏廂。
來到偏廂,雪櫻停下,仰頭看著掛在門楣上的紅綾,眼楮里忽然有些熱起來,躊躇了半晌後,深深吸了口氣,平靜稟告︰「領主,孤少城到訪,要見夫人。」
「孤少城?」房里正在用膳的兩人一驚,月將影放下吃了一半的糕點,念頭瞬間轉了幾轉,似是有些明白了什麼。
「他怎麼來這里了?」君瀾更甚吃驚,不明白龍嘯堡二公子怎麼和凌絕頂有瓜葛。
月將影沒有回答,忽然沉默起來,那一瞬間他有些猶豫,眼楮里光芒閃爍,然而很快不動聲色地在軟布上擦拭干淨了手,起身開門,揮手令雪櫻退下。轉過身來,對君瀾微微一笑,「走吧,去見見他。」
「嗯。」君瀾點點頭,不知為何,從禮成之後她就一直心神不寧,某種不祥的預感不斷蔓延開來。
偏廳里一色的白,比之其他,這里極其樸素淡雅。地上白玉石的光冷冷的,映照出了不斷行來走去的年輕公子,他測眼看了一下門外,不由一陣心急與煩躁。
「少城可好?」門外忽然響起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孤少城閃電般轉臉,一個箭步地走上前去,看到昔日的主人微笑著走進來,心下不由擔憂。
在月將影身邊那麼多年,他卻未曾看透過這個內心深不可測的人,像他這般霸道得足以俯瞰天地的人怎麼會讓他帶走君瀾呢?但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她帶走!
想到這里,年輕公子的心里越發得堅定,深深作揖︰「希望看在昔日你我主僕的份上,我想請求領主一件事。」
還未得到月將影的回應,門外女子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試探︰「二公子如何能到凌絕頂?」
「君姑娘!」終于見到了她,孤少城驚喜,不再請求月將影,幾步上前便將女子拉了過來。月將影卻不阻止,只是淡淡地微笑著,眼神靜默而危險。
「快隨我回龍嘯堡!大哥、大哥快不行了!」孤少城已然不管不顧,拉過女子的手臂便往外走。
什、什麼?大哥快不行了?……君瀾驚在了當地,半晌不能動,直到手臂一緊才猛然驚醒。
「什麼叫不行了?臨走之前不是還好好的麼!」她陡然慌了神,想也不想地跟著他走出偏廳,「快!快帶我去。」
偏廳外一直站著的雪櫻霍然按住了腰畔的劍柄,然而劍身只拔出了一寸就被月將影的眼神制止。
在看到女子頭也不回地踏出偏廳後,原本一直淡定微笑的臉上終于泛起了一絲絕望和恐懼,卻無法抬腳半步去阻止那個女子的離去,請求她不要離開。
「不行。」才走出偏廳沒幾步的女子忽然停下來,回過身,望著偏廳里始終沒有開口挽留她的男子,掙扎片刻,終于堅定了神色,「我不去了,我是他的妻,不能就這樣離開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