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都最高的城樓上的角落里,一襲白衣翩然而立。長風浩蕩,吹得那人的衣袂獵獵舞動。
城樓下,歡呼聲響徹了整個北夜國都城,隨著蕭瑟的長風被卷上城樓,傳入那人的耳朵里,一雙碧眼俯視著城樓下,眼里隱隱燃起了幽藍的火光,閃電般忽亮。
三日之後,定北侯護送東錦國的寰公主遠來,哥舒王子親自出城迎接,北夜轟動。
歌吹之聲響徹九霄,鼓角聲銅鈸聲聲震雲天。
綿遠而悠長的迎親隊伍從面具背後的一雙碧眼下浩浩蕩蕩地經過。儀隊中,宮裝侍女向著上空揮撒鮮花,寒風掠過,朵朵鮮花向著東方飄去,忽有幾朵還在空中飛舞,伴隨著侍女潑灑而出的點點水光,如晨曦中盛放的怒花被秋風經染一樣落向了遠方。
他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蒼白俊魅的臉來,竟是此刻應該處在昏迷中的月將影!
他白玉般的臉上漠無表情,冷冷地望著腳下綿延而過的隊伍,廣袖下的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握緊。
「既然憤怒,為什麼不去搶回來?」城樓的虛空處傳來了聲音,角樓里慢慢走出來一個人,卻是孤少城。
「越來越不像領主了。」他忽地嘆息,抬起一只手來模著下顎,嘿嘿地笑了起來,「如果是我啊,直接搶來便是,然後……洞房花燭夜,**一刻值千金。」
他忽地又一嘆,這次卻是一臉凝重,隱隱有幾分愧疚,「如若不是我帶走她,你們現在該是幸福的。」
「不,」一直沉默的月將影忽然開口,眼楮卻一直望著城下漸漸遠去的隊伍。遠遠地,看到一襲鮮紅嫁衣從花嬌里走出來,他眼里的光芒驀然動了幾下,許久,又緩緩開口,「我在等……我一直在等她回來,等她做出選擇,比如……我和龍錦騰。」
「如果她兩個都不要呢?」孤少城忍不住冷笑起來,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挽臂相伴的兩人。
月將影怔住,忽然又搖搖頭,「不會,因為明日將是一個新的開始。」說著,一縷溫溫涼涼的笑意從他的眼角眉梢蔓延開來,他的哀傷卻滲透出來,「如果真如你所言,那麼,我尊重她的選擇。」
「他媽的你和大哥都是一個白痴!什麼尊重她的選擇,簡直是懦夫、廢物!」听著那樣頹廢的話,孤少城忽然暴怒,惡狠狠地扔下一句話來,「倒不如喜歡那個皇帝,如果沒有發生那麼多的事,君瀾會一直喜歡他的吧?」
暴怒聲中,月將影臉色蒼白,眼里鋒芒凌厲,手指幾度握緊又松開,然而卻始終沒有說什麼。他始終處在新婚那夜的陰影之中——七彩極光沒有出現,他們不被上蒼祝福,是被詛咒的!那是百年前那對戀人所流傳下來的詛咒!
可是,他又怎能放棄她。即便他的神志已瀕臨崩潰的邊緣,他依然強迫自己努力地記住那張素淨的笑靨。
「璧塵……」望著極遠處百官匍匐簇擁著的紅色喜毯上,女子不緊不慢地踏過,漸漸消失在人群中,他喃喃地深遠嘆息了一聲。
一直都是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遠遠的。第三次了。玉山臨死前他放棄了那一縷握不住的純白靈魂,微笑著看著她走下山。凌絕頂她離去時,他也始終未曾說過挽留的話。這次,他依然是獨自一人看著她走遠,然而他不想再顧忌什麼,不想再次獨自一人看她的背影,只想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沉默良久,月將影霍然轉身,白衣閃動,如同疾風般在九天上空疾行……
踏入王宮城門的一剎那,穿著鮮紅嫁衣的女子不經意間仰頭,只看到天空中,宛若有一支銀箭虛空般激射而過,在上空劃出了一道弧線。
君瀾怔了許久,閃電般劃過的白影仿佛只是她的一個錯覺,她忽然感覺到了某種不祥的意味,霍然站住了身子,長久地凝望著蒼白的冷空。
那里……那里是什麼?!
「路途勞累,王妃累了吧?」
耳邊忽然響起男子柔和的聲音,君瀾回過神來,低頭微微一笑,只是道︰「多謝殿下關心。」
「王妃何必客氣。」哥舒攬住了女子削瘦的肩,小心翼翼地扶住她,「七日後就是你我的大婚之日,王妃好生歇息。」
君瀾點了點頭,有些心不在焉,她回頭遙望著那座巍峨聳立的城樓,金縷面紗下的臉忽地莫名蒼白起來,心中陰郁的預感一直籠罩著她。
王城外面傳來夜都百姓的歡呼聲,天幕下的都城被鮮紅的花朵映得光華四射。樂鈸聲中,隱約有一絲若有如無的聲音浮動于空氣中,悲涼如水。
「這里是北夜,不用那麼拘禮。」哥舒忽地振眉朗笑,攬緊了身側的女子,眉間睥睨,忽地頓住了笑聲,「可是北夜有一點和東錦是一樣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所以,王妃心底莫要再想著那個皇帝了。」
然而,君瀾依然頓住腳步,不動,似乎有些發怔地看著城樓。
哥舒看了看她,也回頭望過去,城樓上什麼也沒有,只有幾片鮮紅的花朵被風卷起、漂浮。
「是《上邪》……」似乎听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聲音,輕喃聲從女子的唇角低低吐出,君瀾忽然掙扎了起來,眼里的驚喜幾乎要燃燒起來,她奮力掙月兌了哥舒的懷抱,幾乎是踉蹌著往城樓奔過去,「是《上邪》!是《上邪》!」
《上邪》……怎麼回事?哥舒心中猛然有不好的預感,一顆心直沉了下去——肯定要發生什麼事情了!
正當他這麼猜測的時候,已然將奔過去的女子一把拉住,「你瘋了!文武大臣都在這里,你讓本王顏面何存?」
女子激動的情緒終于一點點平復起來,看著城樓,輕聲道︰「沒有了,怎麼停了……」
「你說什麼?」哥舒扶住她的肩,眼楮里面的憤怒隱隱要燃燒,「本王不管你心底想著誰,但是七日後你必須和本王完婚!」
「王子殿下。」君瀾驀地低低說了一句,忽然間有些莫名地笑了,「我們三日後就完婚吧。」
哥舒不由一怔,他看見她杏仁般的眼楮里閃耀著雪亮的光芒,登時覺得不對勁,月兌口問︰「你要做什麼?」
君瀾看到他探究的眼神,只是笑了笑,「只是想確定一件事。」
「你最好別耍什麼花樣。」哥舒將她牢牢箍緊,心中猛然騰起不安的情緒,「你是我的王妃,是我一個人的王妃。」
君瀾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忽然低下頭,默不作聲地拂袖走去,哥舒緊緊跟上,只留下匍匐在喜毯兩側的文臣武官面面相覷……
北夜的冬天是極其寒冷的,披著厚軟的雪狐大氅,擁著紫金手爐取暖,坐在點燃燻香的寢房里,君瀾依然止不住全身泛寒。
「王妃。」一個侍女悄無聲息地撩開了內房的簾子掛好,低眉斂襟,「王妃,奴婢為您梳洗。」
擁著紫金手爐,君瀾在梳妝台前坐下,問身後的侍女︰「殿下交代了什麼?」
「殿下並無任何交代。」侍女執著玉梳,一縷縷地梳著烏黑的秀發,忍不住贊嘆,「王妃真是美麗呢,難怪殿下那般喜歡您。」
听到後面的贊美,君瀾只是淡淡微笑,看到鏡中的玉冠大樹,不由喃喃︰「那棵樹有幾百年了吧?」
侍女一怔,轉過頭去看了看窗外在凜凜寒風中風姿挺拔的樹,回頭,輕輕晚起了她一把如雲的烏發,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稟王妃,那是連理樹呢。听說北夜的王和王後就是因為這棵連理樹而結識相愛的呢。」
「是麼?」君瀾有些發怔地看著鏡中的連理樹,微笑了起來,「真讓人羨慕啊。」
「是啊,北夜的人民都很羨慕呢。」這個新王妃絲毫沒有架子,侍女不由得輕快起來,笑出了聲來,「他們大概是北夜最幸福的人了。」
因為侍女的話,君瀾的眼楮里霍然渙散開來,遼遠而溫潤,宛如煙水迷蒙的湖面,「幸福……」
「璧塵,你對我很重要——我從未有過幸福的時候,若有,那麼就是和你在一起了,所以我想對你說……」
風雪中,暗廊下,男子的話歷歷在耳。在想起他時,只感覺有什麼辛酸刺痛的東西,一絲絲滲進骨子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