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瀾下意識地抬手抵住了額頭,額間的月氏印記仿佛有烈火烙過,劇烈地疼痛起來。
為何總要被命運捉弄?她的幸福是來得那麼艱難,卻又去得那麼迅速,不留一點挽回的余地。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再這樣下去,她的身心都會被燃燒一空吧?
出神的她,甚至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女子忽然退到了門外,而那把溫潤晶瑩的玉梳,早已執在了另一只手上。
「丫頭的秀發,恐怕連天下第一美人也自嘆不如吧?」
听到贊美,感覺發絲一縷一縷地拂動,君瀾這才驀然回神,看見了鏡中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龍錦騰!手里拿著玉梳,為她輕輕地梳著。
她的臉色驀然蒼白,卻是震驚地看著鏡中的男子,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怎麼會在這里?難道他一直跟隨在迎親隊伍的後面?他忽然出現在北夜,那麼,這幾天北夜定然要發生大事!
然而,忽然有什麼東西閃電般在她心頭亮起——那個侍女……不是龍錦騰早已在北夜按插了眼線,就是他已經控制了整個王宮!
「丫頭想到了什麼?」龍錦騰依然輕柔地梳著她的烏發,臉上有溫潤的笑意,「婚事怎麼提前了?丫頭的心里在想些什麼?」
「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嗎?」君瀾眼里露出了深深的冷笑,「皇上是否滿意?」
「你!到底有多恨我……」身後的聲音在听到女子尖刻的冷笑忽然變了,在瞬間變得說不出的惡毒,帶著深到骨子里的冷意,「就算你死了,尸首也只屬于我的,現在我倒寧願丫頭死了,這樣你就听話了。」
不等她回身站起,那只握住她頭發的手忽然用力,將她狠狠扯回了凳子上,「丫頭,即使你用靈珠花刺中了我,依然改變不了我心底的想法,過去的一切就當從未發生過,我們重新開始。至于月將影,待我取得天下,我自會好好安頓他。」
「我真恨當時,沒有刺中你的心髒……」君瀾的臉色已經沒有了一絲血色,看著鏡中幾乎要瘋狂的人,一寸寸地硬生生地回過頭來,任憑一縷縷發絲簌簌扯斷,「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是啊,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丫頭,你知道嗎?北夜是我的故鄉,但它遺棄了我,東錦是我長大的地方,可是它曾經也一度將我遺棄,我怎麼能不變?」龍錦騰忽地落寞了起來,卻是托起了她的下頷,笑意莫名,看著鏡中女子迅速慘白的臉,繼續,「我曾經拼了命,卻仍然沒有辦法保住母妃,甚至沒有辦法繼續把你帶在身邊,但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卻可以。」
隨著吐出的話,玉梳逐漸松開,龍錦騰用手撫弄著她柔軟的發絲,「權力是什麼?只不過是我利用它來完成自己的目的而已。」
「你真的只是這麼想的?」听著他話,君瀾的眼里漸漸有了失望的神色——從未想過他心中的想法只是那麼膚淺。
「我的想法丫頭在意麼?」龍錦騰忽然笑了起來,漆黑的眼楮里忽然有了遼遠迷蒙的氣息,「既然我選擇這一條路,我當然不會讓任何人失望,你也說過,我是一個好皇帝。」
「我一定會接你回東錦,至于他,只要你回到我的身邊,他日我不會為難他。」
在龍錦騰拂袖離去後,君瀾坐在那里,靜靜地,看著鏡中蒼白美麗的女子,她忽然無聲無息地笑了起來……
「快要到曲終人散的時候了……」君瀾忽然微微嘆息了一聲,站起身,走到窗前,仰頭,看著窗外夜色下瞬息萬變的風雲,眼楮里有清澈的淚光。
方才服侍她的侍女在龍錦騰走遠之後才敢進來,面無表情地低著頭,與方才截然不同。
「王妃,殿下已經在百花園等候,奴婢再為您梳妝下。」
「不用了。」淡淡地回答,君瀾走回梳妝台,自己動手挽起頭發,拈了一支紫玉簪別上,看了一眼低眉的侍女,走出了寢房……
入夜,風更冷,更大,吹在身上猶如刀割。
暗夜里,龍錦騰如同彈丸,足不點地地從王宮里奔出,從城牆上一躍而下,悄無聲息地落入夜色,直奔落腳處而去。
「你終于回來了。」然而剛落入院中,卻听見有人輕輕地問了一句。
龍錦騰驀地一震,立定了腳,轉頭看去——
飛檐的一角,佇立著一襲白衣。斜月冷冷地掛在深藍色的天際,那個人站在檐角上,有著比仙人更飄然出塵的氣質,白衣勝雪,長發飄蕭,宛如飄然而來的天外飛仙。他就這樣立在高高的檐角上,低目看過來,清冷得不沾一絲塵埃。
他仿佛已經在冷夜里等候了很久,以至于鬢角都凝了霜氣。風吹得凌厲,站在月光下,只听得他輕淡的聲音飄散在風里,「龍錦騰,相信接下來的談話你會有興趣。」
「你……月將影?」一直表情冷硬的龍錦騰終于忍不住猜測驚呼。
「我知道你會來北夜……所以我也來了。」月將影淡淡微笑,忽地一拂衣襟,從檐角飄然掠下。
——在他白羽般飄落的時候,近乎不祥的驚人美貌逼射而來,這是龍錦騰第一次看見這個神秘的凌絕頂領主的容貌。
他就是丫頭扎根心底的人——那個奪走她的人!
那一瞬間,冷電般的光芒迅速掠過深不可測的眼楮,龍錦騰定了定神,冷靜地道︰「想帶走她麼?」
「是。」月將影倚靠在樹上,幽幽的碧**楮里浮起了深深的笑意。
龍錦騰眼神凝重,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口︰「休想!」
「先別把話說得那麼絕。」月將影仰頭望著冷冷的夜幕,神色淡定,卻冷笑,「你大概還不知道哥舒的羽翼有多大吧?他手底下還有一支秘密神武軍,你以為此刻王宮的防守已經固若金湯了麼?」
龍錦騰忽地怔住,看著這個表情淡淡的男子,「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
「憑我是雲天商行的掌門人。」
淡淡的聲音卻如雷霆一擊,龍錦騰眼里不可控制地露出了震驚的神情——雲天商行踏遍滄海大地,巨甲天下,他曾經讓手下的人徹查這個神秘的組織,卻一無所獲,只確定了它實則是一個情報組織,搜集天下所有事。
那一剎那,龍錦騰霍然按緊了腰畔的長劍,衣帶凜凜飄了起來。
然而仿佛沒有覺察般,月將影的臉上卻涌起了一層濛濛的笑意,笑容不沾一絲人間煙火,「雲天商行換她,怎麼樣?」
龍錦騰眼光驀地一閃,旋即淡定,冷笑︰「如果我不答應呢?」
冷月下那個白衣羽鶴的男子回過頭來,對著他微微一笑,「三日後就是哥舒的大婚之日,這麼短的時間里你應該無法調動軍隊來對付那支暗地下的神武軍吧?」
他忽地轉開了臉,看著深冷的夜空,笑意越發得意味深長,「雲天商行……是一支驍勇軍隊。」
說到這里的時候,月將影從廣袖下取出一軸明晃晃的遺詔,將它緩緩展開,「它是一支只效忠于滄海霸主的軍隊。」
「那是什麼!」看到白衣男子手中的玉軸,龍錦騰忍不住驚悚。
早年的記憶如閃電般照亮心底——遺詔、遺詔……百年前留下來的遺詔!那就是凌絕頂的秘密!父皇曾經提及過的、危及他皇位的秘密!
「怎麼樣?」月將影似笑非笑地看著遺詔里的內容,沒有看他,卻已清楚地感受到了此刻正處于震驚中的皇帝身上乍然涌出的殺氣和驚悚,他將遺詔輕輕舉起,笑著,「我不僅將雲天商行送于你,還可以幫你改了這份遺詔的內容,如何?」
龍錦騰忽然沉默,長久地凝視著他,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讓這個人顯得有些不真實,宛如一夢。
他忽然怔住,月兌口問︰「為了她,你居然可以做到這樣的程度麼?」
「是。」月將影看著黑沉沉的夜色,慢慢道,「和她想比,雲天商行算得了什麼,帝位又算得了什麼?在這個世間,我只要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