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喬姨的一番安慰下,蘇異受傷的心靈得到了滋養,心下暗暗決定從今天開始,要做個有能量的廢人,不要讓父母失望,不丟父母的臉面。
別了喬姨,回到主宅自己的房間,蘇異在池佩蘭好奇的目光下,快速收拾了幾件重要的物品,放在一個包裹里,最後丟在一邊並不拿走,反而是將所有的錢幣收入錢袋,揣在懷里,心里變得踏實多了。
俗世觀念,錢財安心,這一點也沒錯,尤其是在人的精神脆弱之時,更是如此。
這一過程中,池佩蘭只在旁邊默默看著蘇異,似乎早已明白他的處境,也問什麼。直到蘇異抬腳要離開,池佩蘭才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他道︰「表哥,你這是要丟下我不管嗎?」
蘇異回頭看著池佩蘭,眼神復雜,本想要吐說很多話語,最後苦澀一笑,嘴中只迸出一句︰「我先出去走走。」說著,便快步走出了房門,出了主宅屋門,出了宅院大門。
直到出了蘇家大門,蘇異也沒遇到幾個人,應該是蘇家月會還沒有結束。傳言蘇家長老們開會向來喜歡拖拉,顯然這一次也不例外。
看著蘇家大門外湛藍的天空,蘇異的心中涌動蒼涼之感,熱血方要上涌又驟然凍結,自在與不安同在。想到從今以後要離開這個地方獨立生活,蘇異心中感慨萬分。
藍天依舊,人卻已不同!
昨日貴為家族的耀眼明珠,人人羨慕;今日淪為最低等的廢人,人人回避。
唉,懶得管這麼多了,反正現在一切還不是照舊麼?蘇異模了模懷中的那袋錢幣,想得簡單。
他暗暗算了算懷中的錢幣總值是三十五枚銀幣有余,還有腰間所盤的二品寶物奪命鞭,價值在四十到七十銀幣之間,如此,他身上物品的總價值接近一百枚銀幣,這都要趕上武士中的巨富者了!想到這,仿佛已有了武士地位,感覺輕松多了。
蘇異一路上漫無目標的行走,也不管旁邊有多少人問候過「異少爺」、「蘇少爺」或「蘇公子」,只是無心點頭回應,人只在行走中。
突然有人叫了聲「蘇少俠」,听得蘇異一愣。平日里都是叫「蘇小俠」的,什麼時候變成了「少年」?哦,對了,現在已過十二歲,大家的稱呼這麼久才轉變過來,不再像選秀比武台上那聲聲有力的「蘇小俠」叫法。
蘇異轉頭看見一個胡子花白、年過七十歲的高級武徒,一臉祥和,眼楮卻干巴巴地看著他。這個老武徒看著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見過,蘇異又一時想不起來。
「蘇少俠,看這個——」年老武徒從懷中掏出一面青雲園弟子牌來,特意賣弄般地抖了幾下。準確的說,那是一面仿制版。
唰地一下子,蘇異的臉色大變,死死盯著那仿制牌,眼中怒火欲燃。
他一把搶過仿制牌,便要摔在地上。那老武徒反應了得,迅速雙手抓住蘇異的手和仿制牌,試圖卡著蘇異不動。不料蘇異力氣特別大,老武徒一時頂不住,便釋放出了階彩,調動真氣運功抵抗,這才把蘇異的雙手抓穩。
蘇異順手往腰間一模,便要抽出奪命鞭。老武徒不枉做了七十年的武徒,經驗何等豐富,見蘇異這一動作,忙一手搶過他手中的仿制牌,一手死死按住蘇異那向腰間的手,顫聲叫道︰「少俠留手!這是怎麼了?」
蘇異也要釋放出階彩來,卻怎麼也調動不出——這才想到,原來自己現在已是個廢人!
蘇異心頭一時發涼,這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廢人的無奈。習慣調動了六年的真氣,這一次出奇地不听使喚,任你怎麼熟練地運功,體內就是沒有半點回應!
雖然手中擁有二品寶物,但對于他這樣的廢人來說,再寶貝的東西也不上,難怪蘇家長老們得知他成為廢人之後,便急著要收回奪命鞭。長老們那是為了家族寶物有更合適的用處,此心倒可以理解了。
蘇異再看那老武徒那驚慌的神色,自覺方才失態,嘴上只說︰「對不住老丈了,你可不可以把這塊仿制牌歸還給我,我退還給你拍賣價錢。」
「什麼?你想收回?這可不行,可別覺得吃虧了。東西已賣出,不能再要回了。這可是我好不容易競拍得來的。」老武徒仍是驚魂未定,確認蘇異不再出手武斗,這才急著爭辯,一邊把那面仿制牌穩當地放入懷中,那樣子,已是把那面只花兩百銅幣就輕易拍來的仿制牌當作是十枚銀幣的寶物了。
蘇異此時哪里還有和一個高級武徒叫陣的底氣?要是換在平時,他只要階彩一釋放,別人基本上都得听他的。何況,雖然有些人不怕他,背後傳播他「小霸王」的惡名,但他從來不覺得自己霸道,所做之事都是有理有據的,由不得別人不服。
今天情況有點例外,蘇異一時放不下姿態,臉上又是笑容綻放。
那老武徒見蘇異笑容怪異,突然想到底層民眾傳言蘇異還有另一個外號叫做「笑面殺」,急促說道︰
「蘇少俠,你到底要小老兒如何做才好?求求你可憐小老兒,我田家祖輩五代了,都是武徒,現在小孫兒好不容易有點出息,少年已是中級武徒。小老兒心里高興啊,知道這孩子是塊可以做武士的料,就想給他點激勵的東西……不是小老兒舍不得這寶貝,只是這青雲園弟子仿制牌太好了……我已答應孫兒,要是用心修煉,就給他多看一眼,現在那小子听話多了……」老武徒說得一臉開心,眼楮卻有些濕潤。
蘇異听得心中想法萬千。他雖常和處于社會底層的武徒多有交流,他自小生活安穩,不愁吃穿,修煉時間也可以好好地安排,如何體驗到那些出身低微的武徒們,在武修之路中面對生活各種挑戰的艱辛?
武修之艱辛,越在底層越有感觸。特別那些「武徒世家」,一旦有人能破士為階,那可是幾輩子修來的天大喜事,怎麼能不揚眉吐氣?這就是民間「破階為士」慶祝作法的源頭。
對于武徒世家,培養出一個武士,已經是幾代人奮斗的至高目標。如此,眼前這田老丈,為了那至高目標,顯然已把用于激勵孫子的青雲園弟子仿制牌當作家族至寶了。
身為長輩,無不盼著子孫比自己更有出息。越是處于底層的人,這樣的想法越是強烈。
蘇異身在大家族,繼承了優良的血脈,從小生長在美好的環境里,就算是父母也要比絕大多數人出色,而他自己也是相當出色了,如此在平日里,很難感受到來自父母的那種「望子成王」的期待。
如果不是成為廢人,他也不會想到父母對自己會有什麼樣的期待。今天遇到這武徒世家的田老丈,被他這麼一說,蘇異不由心緒大亂。
現在,他淪為廢人了,那該多傷父母的心?
父親對自己,一直寬容有加,他身為族長,為了維護自己,和青雲園秘令使者、和家族眾長老周旋,背地里,不知拉下了多少臉面?喬姨雖然一直很自己較為嚴厲,可聯想這幾天和以往的情形,除了態度上有些冷淡,總體上對自己也是關愛居多……
蘇異想得不由仰天長嘆︰蘇異啊,蘇異,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從今往後,如果不自強,不想辦法恢復功力,還有什麼資格來承受這無私的父母之愛?
田老丈注意觀察蘇異變幻的臉色,心情復雜地候在一邊。他一只手慢慢放入懷中,等待著,如果蘇異發怒,就可以快點遞上那仿制牌。
「田老丈——」蘇異一聲叫得田老丈豎耳聆听,「令牌我可以不要回來,但你要注意,以後不能再拿出來給別人看,也不要張揚,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田老丈這才松了一口氣,「喔喔」應是,只說給孫子偶爾偷偷看,「寶不外露」的道理他們還是懂得的。
田老丈還想說些什麼,見蘇異不想理他的樣子,只得打住。
蘇異抬頭看了看周邊,這才發現,前邊不遠處,正是佚城最出名的茶館——翠影樓。既能稱為「館」,足見可以容納至少上百人,可這茶樓建成多時,樓面不好拓展,空間有限,既然名聲在望,平時能出入茶樓的都是有檔次的人,很多年前,茶樓便有規定,至少也是個高級武徒才能入內。
平日里,蘇異偶爾會到翠影樓來消譴,都被這里的掌櫃當作上賓來招待。此時心里還有些不爽快,便抬腳走向翠影樓。
看著蘇異走開的背影,田老丈這才退到路邊,心下不爭氣地想︰「大家都是八段武徒,憑什麼我一個修煉了六十多年的怕一個只修煉了六年的?」
街道路邊遠遠地走過來兩個系著中級武徒階帶的中年男子,其中一個張嘴急切發問︰「大伯,那事成了沒有?剛才出了什麼事?」
田老丈一邊搖頭,嘴上含糊念叨著「奇怪」。
另一人忍不住輕聲嚷道︰「這麼說,蘇少俠真的不願意到我們村走走?敢情是看不起我們鄉下人?!」
「你急什麼?不要命了?」田老丈瞪大眼楮沖著那人壓著聲音吼道。
那人便低頭不吭聲,頭一個發話的中級武徒忙打圓場說道︰「田七沒見過世面,他不懂事,大伯別怪。這麼說,蘇少俠是嫌我們湊的錢太少?」
田老丈有些吱唔︰「這個倒不是。」
那個叫田七的,仍是一臉不屑的樣子,這會沒聲沒氣地說道︰「我就說嘛,一個十二歲的高級武徒,就是不同尋常,人家有的是錢,怎麼會為了幾枚銀幣和我們打交道?上次老伯你是踩了狗屎運,要不有錢也拿不到那牌牌。哼,害得我們一大早進城,還白白地跟了半天。」
田老丈脖子都變粗了,沉聲喝道︰「你能不能別亂嚷嚷,提什麼牌牌?走吧,快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