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5-12
2002年6月8日，星期六，天氣晴。
萬眾矚目的南越省第十一次腫瘤年會如期召開。說是萬眾矚目，倒是一點不假，因為南越省從事腫瘤臨床治療，檢驗檢查，藥品相關制造銷售倒真的有萬人以上，這樣一次盛會，大家當然翹首以待，注意下了解下有無新進展，有無新藥面世等情報。這些情報都是跟個人發展，生意門道息息相關的。比如一個閉門造車的醫生，研究了大半輩子，結果發現他研究的項目在某地某一次的腫瘤會議上早就被人提出來了，那這個無用功做的就太窩心了。又比如，鼻子靈敏的醫藥代表獲知某藥品有很好的治療前景，搶先下手，獲得南越省的代理權，那接下來他在臨安的錦繡年華ktv里夜夜笙歌也不需要擔心口袋的問題了。
所以，就算每年只是做鼓掌客的戚務實也要每年參會，就算自己沒什麼成就，但可以把別人的好的方法或者某些有效的藥品抄過來，用于自己那三分地里的病人治療上，也可以相當不錯的口碑，而且藥品用的好，收入自然也高一點。不過今年他感覺更加良好，因為大會秘書處同意了在明天上午大會結束前的臨床案例分析與討論會上讓他把自己治療的病例拿出來討論，就是許玲的病例。
大會的程序一般是，第一天上午，主席致開幕詞，總結過去南越的成績，展望將來南越腫瘤治療的未來。然後一直到下午都是各個會場的各主題報告會，還有各種新技術及新藥品的展示廳，當然最重要最奪人眼球的還是主會場的主題報告會，這類主題報告一般是有強的實力，論文結果在國家級刊物上發表那是起碼的了，很多都是直接發表在國外知名刊物，sci積分甚至達到10分以上。sci的意思是論文被引用系數，意思是，如果你這個論文寫得好，別人寫他自己論文的時候會引用你的文章中的內容與結果，通俗的說，我們在生活里為說服別人，經常會說，某大人說某名人說這樣，這其實就是引用了那某大人或名人的話語，這些大人名人的有名程度最直接的反應就是被大家這樣「引用」的頻繁度。
而各個報告會之間，則是大家尋親訪友的時間，成為茶歇。這邊「趙主任，恭喜恭喜」那邊「錢教授，厲害厲害」以及「孫博士，听說你那個課題獲得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贊助啊，發財了啊」「李院長，你們醫院去年收入10個億啦，發展迅猛啊。」
至于新技術及新藥品的展示廳最近幾年以及逐漸淪落為各個藥品公司藥廠醫院代表推銷展示的窗口了，一些對自己要求不高的醫務工作者，專題報告會不去听，卻很喜歡鑽這些展示廳，因為藥商們不僅是讓人家白看，而且提供了豐厚的禮品給前來觀賞的人。世界可是很現實的，沒禮品鬼去看你。而博個印象，增進友誼，今後就更方便的推銷自己的藥品。而大會出租場地，套取藥商對大會的捐獻，畢竟單憑醫生自己是負擔不了這麼大型會議的。這醫藥展示廳對三方而言其實是個多贏的結局。
而真正地新技術與新藥品，對不起，這個真沒有。上世紀五十年代發現了氟尿嘧啶與環磷 胺，七十年代發現了順鉑，九十年代發現了紫杉醇，腫瘤治療的難度可想而知，攻克癌癥已經被評為二十一世紀最期待的科研項目，全世界的精英都在刻苦奮斗，南越省的專家，對不起，基本上都是拿來主義。所以把展廳租掉也是必然選擇了。
最熱鬧的時候就是第二天上午了，大家互相獻寶，唇槍舌戰。這邊質疑對方是否真的有那麼好療效啦，那邊說你的診斷確認不會搞錯吧。畢竟會場內就有幾百名能夠參會的腫瘤界精英，而會場內發生的事情會很迅速的在全省腫瘤界以及整個醫療系統傳播開來。佛爭一枝香，人爭一口氣；不蒸饅頭爭口氣；人要面子樹要皮。事關省內腫瘤治療相關市場的分配與佔有問題，利益問題，生死相關啊。省腫瘤醫院之所以這幾年發展迅猛，收入猛增，就是因為歷屆年會都是他們獨佔鰲頭，傳播開來的結果就是要看腫瘤就去省腫瘤醫院，去其他醫院，你還要不要命啊。
東江市腫瘤醫院之所以也還能存在，倒不是他們有過人之處，而是看病是要花錢的，去大醫院，去外地的大醫院，那治療費，那交通住宿費也是大大的。所以東江市的有錢人自然吸引不過來了，但是不是那麼有錢的或者媳婦不想給婆婆出錢的或者兒子太多只顧爭產不顧老人的等等這樣的病人還是會到市腫瘤醫院來看。戚務實曾經也是一個有抱負有理想有才華有毅力的四有好青年，看到腫瘤專科的發展前景，從消化內科轉行過來，可惜抱負沒實現，理想是水中月，才華變成了皺紋，毅力被時間磨光。這次許玲的事件，到底是騾子是馬，明天拿出來溜溜，要是對的，成功了，到時候腫瘤醫院的病人滾滾來，鈔票滾滾來，名聲滾滾來。
「主任，我想我們明天一定要出彩，絕不能出錯。」王京在會場里跟戚務實小聲說道。
「你有信心？」
「恩，我對這個治療方法充滿信心。」當然不能說我對一個夢充滿信心。王京繼續說︰「別人可能會拿診斷說事。」
「對，診斷。」戚務實畢竟是個老醫生，相當有警覺。「我馬上讓病理科復診下許玲的病理。」
「主任，許玲病理不是我們醫院的，她手術是滬江市華天醫院做的，你知道我是滬江醫大畢業的，我有同學就分在華天醫院，許玲剛來的時候我就讓我同學去找他們病理科復診過許玲的病理，並加做了免疫組化。」滬江市是華夏國的一個直轄市，地位比一個省更超然一級，滬江市的市委書記一般都是華夏國執政黨的中央局常委，而滬江市華天醫院比三甲醫院還要厲害，是一家三特醫院，這個特指的是他們某個專科非常厲害，基本上都是各專科龍頭地位，華夏國內其他三特醫院還有京城的京城阜平心血管醫院，京城聯合醫科大學附屬腫瘤醫院等等，王京作為一個腫瘤醫生，對聯合醫科大學附屬腫瘤醫院那就是一個膜拜啊。免疫組化是近年來腫瘤病理診斷學方面一個重大突破，用免疫標記的方法來檢查標本內的腫瘤細胞，這樣作為肉眼顯微鏡觀察的補充，極大程度上減低了誤診的幾率。
「行啊，你小子居然老早復核病理了。」
「主任，我這也是瞎貓撞上死老鼠嘛，許玲剛來的時候，我又不知道這個方法。」王京這話倒是實在，一星期前他不是還沒做到這個夢嘛。
「我們明天如果遇到有人質疑診斷，就把華天推出去，他們能質疑我們東江腫瘤，難道還能質疑華天腦外，何況這個病理還復核過了。」
兩人對話間主意打定，王京又仔細想了下明天可能遇到的情形，在腦海里做了下模擬演練，也開始繼續認真听報告了。老實說，今年的年會還是比較出彩的，不算太過空洞。婺江市腫瘤醫院搞了個月復部熱化療消減月復水，雖然不能治愈，但一定程度上可以減輕患者痛楚。王京如果沒做過那個夢，這個專題肯定要學過來，回頭給自己的卵巢癌胃癌胰腺癌等合並月復水的病人嘗試熱化療，也是會有不少成績的。甬江市的砷劑治療原發性肝癌看起來也是一個大隻果，大家都在快馬加鞭啊，也是，落後就要挨打嘛，對于醫院來說，落後等于病人去別人那等于收入減少等于面臨關門危險。
2002年6月9日，星期日，天氣多雲。
今天分會場與各展廳已經關門了，大家齊聚在主會場，開始獻寶大會。話糙了，開始病例分析與研討會。
場面一開始就非常火爆，根據事前發的資料，第一個是省腫瘤醫院的肺癌病人省腫瘤醫院的一位陳姓大夫開始匯報，「病人，男，46歲，咳嗽咳痰伴胸痛3月入院，因缺乏病理，根據ct，mri等影像學資料做出的臨床診斷，屬于iv期病人，我們予以吉西他濱針加順鉑的方案化療2周期。」
「對不起，我打斷一下。」出聲的人看位置是甬江市那邊的，不清楚是哪家醫院，不過這種中途就打斷別人發言的做法無疑是很不禮貌的。但這幾年隨著交通改善，省內各個地區去省會也更加便捷，可能甬江的病人被省腫瘤醫院搶的過猛了，早就恨得牙咬咬了，所以一有機會就發起攻擊。其實其他地區比如東江婺江仙台普陀等地方的醫生們也都是一樣想法，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更何況還搶我們的病人，搶我們病人就是搶我們錢啊，搶我們錢就是搶我們女人啊。
看到自己手下這樣沒禮貌的被人打斷，嚴國安的臉直接黑下來，但又不好當場發作，你一發怒把人都趕跑了，下屆年會就你們省腫一家參加，別人都不來，唱獨角戲嗎。示意了下孫曉梅。孫曉梅這個秘書長其實一直在關注場上形勢，看到有人打對台，立即結果話筒，站起來說︰「這位甬江的同志，是不是先等陳醫生把病史匯報完，大家再開始討論。」
「不用匯報了，病情摘要大家手里都有一份，有疑惑不提梗在喉嚨口難受。」這就打人打臉了，直接無視秘書長的建議，不過這位甬江的醫生顯然死心要落省腫瘤醫院的面子，繼續說︰「大家都知道我們腫瘤科最重要的是什麼，是病理，所謂無病理不化療，你病理都沒搞清楚，直接就上化療，程序完全錯了啊。」
這話一出，場內頓時沸騰了，大家都互相咬起耳根來，「恩說的好,」「看下面省腫的怎麼接招。」「這幾年省腫太過拉風了，也該有這一劫。」「無病理不化療也不是絕對的，能搞下省腫嗎？」
狼煙起，風沙飛揚，好幾年平平淡淡的年會終于小小爆發了下，王京也有點擔憂，等會對自己肯定也是暴風驟雨啊，要鎮定，先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