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5-24
九月，是鷹飛的季節，哦，不是，這不是武俠小說。九月，金穗飄香，王京也拿了個小小的官，雖然只是事業單位的一個編制，也不是紅牆之內的哪怕最小的一個官，但也很不錯了。
病區主任，管著十來位醫生，十來個護士，也算要風呼雨一方的土豹子一只了。
不過塞翁失馬，福禍難料，做了這個小小的病區主任，意味著權力到手，責任也到手了，從此這個小小病區里的任何事情，都要你這個病區主任承擔。
比如病區內有個病人點蚊香燒著蚊帳啦，這可是消防事故的性質，遇到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消防事故那可是一票否決制的，好在沒大問題，就是蚊帳燒個洞，這種事情都是遮掩下就過去了得，不過萬一哪天喝涼水塞了牙縫，走個水，失個小火，那就麻煩大了，病區主任一般都是病區的消防責任人，鐵定一票否決直接免職。
又比如一個醫生引發一個醫療差錯甚至醫療事故，如果王京還只是一個普通醫生，那自然無關，但現在是一個小小的病區主任，當然要背負一個領導責任，而且是大大的責任。誰叫你平時領導不力，監管不善呢。
這些事情倒不會煩惱到這些病區主任，因為小概率事件，不會經常發生的。如果經常發生，那說明這個醫療單位真正是管理不善，那別說病區主任，院長都很有問題。
華夏國建國五十多年了，所謂二十五年一代人，現在是第三代領導了。又所謂富不過三代，又所謂創業容易守業難，華夏國這幾年隨著公眾知情權的意識普及，很多問題及矛盾集中爆發，而在醫療行業里，什麼體制僵硬啦，醫療從業人員良莠不齊啦，等等問題如同座座大山，壓抑的每一個醫療行業中的人。
王京接手一個病區以來不過短短一個星期，剛剛當官的喜悅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各種煩惱不期而至。醫療這個行業難道真當是沉痾難治嗎？
醫生護士私下收醫療回扣為自己謀私利，而且是堂而皇之的事情，所有人都對這種事情視而不見。王京當了一個病區之主後，眼界變得寬闊了，結果發現，居然護士都有回扣收，真是太讓人難以理解了。
有一天，他接到一個病人訴苦，說藥費太貴，想出院回家靜養，潛意思就是費用太貴，放棄治療了。在華夏國里，醫生看病收的錢被統稱為藥費，這也是一個悲哀，醫生看病所付出的勞動，在華夏國人眼里，應該是免費的，救死扶傷，天經地義，不能收錢不該收錢，藥費是要給的，藥是商品嘛，買商品要給錢嘛。所以在醫院里，國人把住院一切費用說為藥費，也情有可原了。病人抱怨藥費太貴，意思就是住院費用太高，王京不是傻子，這個意思他懂的。現在他都是一個病區主任了，當然不能像以前那樣，隨便來一句你去找主任吧，推卸掉，只能自己硬著頭皮上了。仔細核對著病人的住院費用每日清單，王京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護士們每周都要給病人們收一個注射用接頭的錢，這個注射用接頭牌子是可來福牌子，一個五十多元，心中默算，50個病人一周2500元多，按20個點的醫藥器械回扣默認值，一周500元，這護士生財有道啊。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後，視界更為明朗，目光接觸之處，都是懷疑對象，b超引導下中心靜脈導管2500元一次，難怪護士都不愛普通的靜脈注射，都搞這種靜脈導管了啊，操作一次2500元，按20個點500元一次，搞完之後每周換藥，換注射接頭，等于把病人們變成了一頭頭女乃牛啊，草都不用喂，天天擠現金的女乃牛。
不過就算發現了這個問題，王京還不好發作，一是沒直接證據，二是王京還需要護士工作的配合。你醫生看病不能自己一個人看，需要很多人配合。就算華夏醫搭脈看病，還需要抓方的人煎藥的人買賣生產藥材的人呢，何況現代醫學更為復雜，比如一台呼吸機，比如一台心電監護儀等等，看病已經不是醫生一個人就能搞定的東西。
「我忍，」王京心中暗暗想。仔細核對過治療費用清單，其實王京當主任以來，砍了很多可用可不用的藥品，費用已經少了不少，這個治療費用清單里，藥費佔的真的不算多，什麼伙食費12元一天，空調費5元一天，住宿費45元一天，護理費18元一天，診療費2元一天。悲哀，真正的悲哀，護士護理費都可以收18元，而醫生診療費才2元，不過這個問題以後再想吧，現在病人在自己前面呢。于是耐心的跟病人解釋，說盡量減少不必要的支出，讓病人再去湊點錢，繼續下面的治療，這麼放棄治療太可惜之類，連自己都覺得是廢話的廢話。
病人其實也不想就這麼放棄，畢竟人都是要命的。看到一個病區主任這麼客氣耐心解釋，就含混的隨便罵了幾句就回去了，隱約中听到「執政黨醫保不給力，做官心太黑」這樣的牢騷。
唉，本來就是這樣，對百姓而言，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有病看得起，死了埋得起都是一些最低要求，可現在吃各種添加劑，房子貸款要30年不吃不喝才能還完，得病直接喝敵敵畏還省事，死了骨灰盒還要被敲一筆，怎麼能不埋怨。
「我忍，」王京還是暗暗想。也是，一個小小的病區主任，又不是衛生部長，你還能期待他做出什麼大動作，來改善華夏國的醫療體制嗎？何況就算是一個衛生部長，也是有心無力了，因為還牽涉到藥品生產企業，那就是商務部工業部稅務總局等等單位，社會醫療保險部門，那就是社會保險部，股票交易所等等單位，太多相關部門的事情了，衛生部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不過接下來發生了一件事情，王京忍不住了，也無需再忍。
一個病人突然猝死，事情是這樣的。因為听聞東江市腫瘤醫院最近治療惡性腫瘤很有一套，一個病人，本來在東江市一醫看的，慕名轉來王京的病區。病人是個晚期胃癌病人，拖了2,3年了，生命不息，化療不止啊，相對應的當然是錢光光家人精力也光光，這次是來最後試一下。這個病人同時還有嚴重的器質性心髒病，放過瓣膜支架，心律也不齊，經常出現室性早搏，心功能極差。也正是心功能方面極差，市一醫的同道們也不敢繼續化療了，就讓病人轉院了。
周五來到王京這邊之後，王京其實只看一遍，讓手下一個馬副主任醫師先接診過去，先對癥支持下，準備一些必要的檢查檢驗之類，了解下病情，再決定怎麼治療。然後到了周六，病人訴說胸悶，心慌不舒服。周六值班的是一個牛副主任醫師。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牛副主任醫師起先沒怎麼注意這個病人，到病人情況重起來，再認真準備的時候，病人心跳停止了，很快的，就這樣走了。
這件事情，病人家屬也沒鬧，畢竟因為一個胃癌折騰這麼幾年了，疲憊了，加上在東江市一醫那邊，醫生都明確告知胃癌晚期，醫不好了。周六病人走了之後，很快火化，也沒驚起一絲漣漪，靜悄悄的，仿佛這個病人從不曾在東江市腫瘤醫院里住院過一樣。
王京也只是偶然翻死亡記錄，才想起這個住院的病人。
「王主任。」馬醫師雖然是副主任醫師，但王京是病區主任了，所以這里按照行政級別，這聲主任還是可以稱的，「這個病人沒什麼異常吧，可以過了吧。」
邊上牛醫師也附和到︰「恩，胃癌晚期，合並嚴重心髒病，因心髒原因猝死，很正常。」
科室死亡病例討論會上，一般都是搞個形式，走個過場，寫個死亡病例討論，一交，反正也沒人認真去看去查，人生命的最後一站，就這麼過了。
如果還是一個小醫師，這些主任副主任這麼說過了，那就過了。可現在是病區主任了，就這麼過了，會不會太草率？草率的讓這些手下以為自己是個草包？「嗯，」王京嗯了一下，「我看下病歷再說。」
周五上午11點10分入院，恩，快11點半了，急著吃午飯，準備下班，看醫囑似乎也沒什麼，腫瘤常規一套，挑不出什麼問題，不過就是心髒方面似乎被無意忽略，沒有特意吩咐病人去查心電圖，也沒安排預約心髒超聲檢查。然後周六上午9點20分，上了心電監護儀，吸氧等措施，9點30分心髒停止跳動，10點30分搶救無效，宣告死亡，嗯，都沒什麼問題。哎，奇怪，護理記錄里寫著周六上午8點05分，病人訴胸悶呼吸急促，通知了醫生。這里有45分鐘的空白，這個牛副主任醫師在干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