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王看她的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嘆了口氣合上折子,「若凡,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若凡正垂首欣賞屏風上的畫作,聞听此話,微蹙了眉心,「我不問世事已久。」
「可是你已經打算出山了,對麼?」軒王噙著笑,仿佛詭計得逞。
若凡一臉無奈,卻教草草看得一頭霧水。
「你們在談什麼?為何我听不懂。」
軒王看一眼若凡,發現他不為所動,只好又低下頭去翻那厚厚一摞折子。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華燈初上,草草跑去廚房混了許久,末了端了兩碗香噴噴的雞湯來,招呼道︰「先別忙了,喝點湯。」
若凡放下手中的東西過去,修長的手指指端沾了些許墨汁,更顯書卷氣。
草草想,若凡一點也不像那些喜歡打打殺殺的江湖人士,他的身上永遠有一種寧靜的氣息,那是長期待在谷底磨出來的清雅淡然,與他一起,任何時候都不會感覺負擔。
軒王繞過桌子,也端了一碗,深深吸了一口氣,贊了聲好香,隨即咕嘟咕嘟喝了下去,一碗見底,臉上已經微染了紅暈。
草草又從食盒里拿了兩碗酸梅湯出來,這是她夏季的最愛,每日必需用品。
「你這好東西不少啊,費了不少心思吧?」軒王得了空就開起了玩笑。
「還好,想吃了就自己琢磨,時間久了也就有了心得了。」草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些東西,很多一部分是為了討好那人,才下了工夫鑽研的,後來物是人非,她反倒喜歡起這樣事情來。
若凡垂著眼,徑自喝湯,燈光打在臉上,有淡淡的陰影,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zVXC。
吃喝完畢,草草收了碗筷,去了廚房。
軒王臉上的玩笑表情頃刻卸了下來,改為看向若凡,「草草還不知道那些事吧?」
若凡搖頭,仍是垂著眼,研究地上自己的影子。
軒王嘆口氣,拍著他的肩膀,「既然決定了,就要做下去,不要有心理負擔。」
若凡回握,臉上一派鄭重表情。
***
富麗堂皇的宮殿里,男子側躺在榻上,衣衫半開,周圍站了極為身著薄紗的女子,手里端著各色水果,晶瑩的葡萄去了皮,正往男子口中送去。
胳膊被當空攔下,松松套在腕上,男子邪魅一笑,隨即手上一用勁,那女子就軟軟倒進了懷里,發出嬌嗔的笑聲。
「怎麼?服侍本王你還不願意了?」男子故意沉了聲音,手卻不規矩地撫上了襟口。女子本就衣著暴露,薄薄的紗衣掩不住玲瓏的身姿,動作間隱隱可見白皙的肌膚。
「王爺高高在上,奴婢豈有不願意之理?」女子欲拒還迎,手堪堪攀上男子的肩膀,縴縴玉指如女敕蔥般撫在滾著銀線的領口處,摩挲著,緩緩移動。
「哈哈,識時務者才有前途,來人,賞。」話音未落,便有宮人上前,捧了整整齊齊擺著銀兩的盤子,女子嬌笑著,望向銀兩的眼楮倏然一亮,隨即笑得愈加嫵媚。
男子趁機在腰間模了一把,正要扯開衣服,有宮人來報,「王爺。」
宮人瞥了眼左右,男子揮手,眾人魚貫退下,等到那扇沉重的木門關上,宮人才湊上前來,在男子耳邊道︰「王爺,衛忠將軍,被放出來了。」
「嗯?什麼時候的事?」男子眉心一蹙,握著酒杯的手漸漸收緊。
「回王爺,是昨天早上。」宮人瑟縮了下,如實相告。
「啪!」是酒杯砸在地上的聲音,光滑的大理石映出宮人不斷發抖的身子,搖搖欲墜,幾乎快支撐不住。
男子驀地站起身,寬大的袍子幾乎掃到宮人臉上,一記響亮的巴掌過後,是男子散發著怒氣的聲音,「廢物!昨天已經被放出來,怎地今日才來告訴我!」
宮人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昨日清鈺殿大宴賓客,王爺喝的酩酊大醉,還遣了七八個舞女前去侍寢,而二皇子早就得了消息,提前做好了準備。
宮人被打了巴掌,雖是極為委屈,也只能往肚里咽去。王爺貴為太子,又有了封號,他日一旦登上皇位,他們也就有了保障,這一時,該忍得。
「沒用的東西,給我滾出去!把太傅給我找來!」男子臉上青白交加,不斷落地的杯盞顯示了他此刻正處于盛怒之中。
宮人稍稍松了口氣,冒著險提醒,「王爺,太傅被禁足在家。」
男子一愣,隨即想到自己已將授業恩師設計了軟禁在家,隨即泄了氣,「算了,你出去吧。」
夜幕緩緩落下,偌大的殿里,只有孤寂的燭影為伴,男子一拳砸在柱子上,手背泣血,他卻顧不得去看。笑宮頭心。
咬著牙,恨恨地咒罵著,「景奕,你給我等著,我遲早要讓你明白,跟我作對,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遠在清逸殿的景奕忽然打了個噴嚏,他從桌案前抬起頭來,笑著打趣,「看來是有人想我了呢。」
桌案前站了名少女,做黑色勁裝打扮,脂粉未施,卻清麗可人,聞听此言,少女停下研磨的手,笑道︰「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是有人罵你呢。」
「嫣兒,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好麼?」景奕含著笑,燭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好長,不大的書房里,滿滿的都是溫馨。
被喚作嫣兒的少女柳眉一挑,手上的動作卻沒停,「我這是在提醒你,要居安思危,那太子一肚子壞水,可要小心點好。」
景奕一頓,隨即笑開,「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算,可別叫別人听了去,我可保不了你。」
嫣兒撇撇嘴,自覺失言,「我不說就是了。」
忽然又想起什麼,唇邊漾開一抹笑意,「對了,那下次出去能不能帶上我?」
景奕失笑,看了眼她的裝扮,提醒︰「你做這身打扮,可不就是要出去?」
「那可不同,自己跑出去,一點意思都沒有,還不如跟著你微服私訪來得好玩。」少女臉上有未月兌的稚氣,也才十六七歲的年紀,明艷的笑容看得景奕一愣,頃刻又回復自然,淡然道︰「帶你去也可以,不過,可不要耍小性子。」
「是,二皇子。」少女行了個禮,逗笑了景奕,揮手趕她,「很晚了,早點回去歇著吧。」
少女蹦蹦跳跳地從景奕的書房里出來,轉了個彎,縱身一躍,就上了牆頭,片刻,便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桌案後的景奕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隨即又埋首在眼前的文書中。
天微微亮,城門剛開,就有擺攤的百姓扛著扁擔,浩浩蕩蕩而來,草草穿了一身素衣,混在人群里,左手邊的竹筐里是滿滿一筐新鮮的雞蛋。
她揉了揉腰,身子因為重量而極度向左傾斜,連帶著整個身子也有些不協調地扭曲起來。
一大早城門前就有人站崗,全是配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軍人,草草瞥了一眼其中一個人盔甲上的標記,暗暗記下,隨著人流進了城門。
從昨天開始,城門開始戒嚴,大批大批的士兵被調往城內,老百姓慌亂無措,暗自揣測著,莫不是又要打仗了?
可是又從未听說邊疆有戰事吃緊,也許,只是正常的調動吧,老百姓關心的只是每日的生計問題,對于這等國家大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草草卻很清楚,看樣子,就要變天了。
皇帝稱病不早朝,卻將一切的事務全權交由軒王管理,這本就不符合常理,三皇子被封為太子已有五年之久,若是皇帝真的病危,那太子接手幾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二皇子也是人中之龍,斷沒有交給軒王這個皇叔之理。
除非,皇帝有什麼不得不為之的原因。
而軒王一直三緘其口,想必其中的原因,也不外乎是二皇子跟三皇子之間,有一人起了歹心。
軒王本來不問政事,一心雲游天下,對于江湖之事都比朝堂之事上心的多,當年先皇本有意傳位于軒王,被他婉言拒絕,並推舉了自己同母的皇兄,也就是當今的皇帝。
一晃數年,匆匆而過,軒王想必也沒想到,當今的局勢,又將他逼回了朝堂之上。
草草心思婉轉走了幾遭,前面已經快到了市場的入口,她扯了扯辮子,又將衣服整理了下,臉上掛上諂媚的笑容,正要從門邊擠過去。
將至未至,已有人將她攔下,「出入證呢?」
草草臉色未變,裝作苦惱地撓撓頭,哭著一張臉,「這位軍爺,早上趕得太急,忘在家里了,你看,能不能先讓我擺好攤,等會我再回去給您拿,怎麼樣?」
那人板著一張臉,毫不留情地拒絕,「不行,上頭有命令,進入市場必須要有出入證,你沒有就別想進去!」
說完又去攔別的人,草草趁機想擠進去,沒有成功,那人已冷了臉,完全不顧及草草是個女子,推搡間雞蛋踫撞,有幾個已經有了裂縫。
草草狠狠掐了把大腿,擠出幾滴眼淚來,又模索出幾塊碎銀子遞上去,「軍爺,這點錢,您去喝個茶吧。小人小本生意,家里還有個小女圭女圭要養,你看是不是能通融一下?」
那人掂量了下銀子,不耐煩地揮手,「好了好了,進去吧,早說不就沒事了。」
「是是是,」草草含著笑,湊上去套近乎,「軍爺您們每天都很累吧,這是要干啥呀,是不是有什麼大事啊?」
那人拿人家的手軟,應付道︰「那可不是,每天不眠不休地值夜,太子說了,要把閑雜人等隔離到城門外面去,我們……」
話音未落,那人就被旁邊的人戳了一下,遞過來一個示警的眼神。
那人噤了聲,對草草道︰「你個賣雞蛋的打听這些做什麼?還不快走!」
草草點頭哈腰,進了城門,將竹筐隨便一擱,就近進了一家客棧。
客棧顯然冷清了許多,只有稀稀疏疏幾個客人,掌櫃的沒精打采的打著算盤,邊打邊搖頭。
草草撿了一張干淨點的桌子坐下,立刻有小二拎著茶壺過來,「客官想吃點什麼?」
「一碗白粥,一碟牛肉。」草草將隨身的荷包放下,隨口要了東西,她出來得早,這會確實有些餓了。
「好 ,你先喝口茶,東西馬上給您送來。」小二將抹布搭在肩上,為草草斟了茶。
「不急。」草草喝了一口,狀似無意地問︰「怎麼今天人這麼少啊?」
小二嘆了口氣,「客官您不常出來的,這城門一關,客人肯定少了很多,好多外地的客人都被趕出了城,唉,你說說,這可讓人怎麼做生意啊。」
「哦,我看外面都戒嚴了,是有什麼大事發生麼?」草草支著胳膊,做出攀談的姿勢。
小二也沒事情做,拉了個小廝吩咐他去準備飯菜,索性坐在草草旁邊,一疊聲地嘆息,「听說是皇上病危,好像有什麼內亂吧,哎,真不知道這些人怎麼想的,有吃有喝有衣穿,還有什麼不得意的?」
草草跟著嘆息,連一個市井小民都懂得的事情,卻偏偏有人執著于此,看來權勢有時候真是一把雙刃劍啊,而且是面對著自己的那面更為鋒利一些。
角落里有人竊竊私語,草草伸長了脖子,也沒听出在說什麼,不過那幾個人從她旁邊經過時,草草看到他們的佩劍上,有一個很顯然的標志。
匆匆回了軒王府,軒王去宮里還未回來,若凡在院子里的樹下,翻著一本書,漫不經心地靠著,臉上卻是極認真的神情。
草草走過去,若凡听到響動,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指指廚房︰「先去吃點東西。」
草草搖頭,「我吃過了。」
「哦。」若凡又低下頭研究著那本書,仿佛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你,沒出去?」草草試探著問,昨天自己非要出城,以便打探消息,若凡百般阻攔,無果,只好由著她去了。
草草自知若凡是為了自己著想,可是看著軒王的處境,她又不能安心地只顧自己,所以若凡冷淡了些,她也可以理解。
若凡視線並未從書本上移開,「嗯」了一聲,簡單的單音節,顯示了主人的漫不經心。
草草自討沒趣,灰溜溜地回了自己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