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6-13
柳純恨吶,他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恨。他以為降服了無色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沒有想到這廝居然愚蠢成這個樣子。晚上跪在佛祖像前,把所有的秘密都捅給了一個滿嘴髒話,粗魯不文的「佛祖」!
應該說,無識這廝扮演的佛祖,破綻百出,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而無色這頭豬就是沒看出任何毛病……智商低,看來還真是內傷。
俗話說得好,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無色無疑就是豬一樣的隊友。本來,這事由于沒有第三者在場,也沒有物證,還是完全可以抵賴的,不想無色這廝臨事的時候,連稍稍狡辯一下都不會,第一句話就被人家給套出了所有的底子!想一想,人要笨得這樣徹底,也絕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啊。
但是,柳純不恨無色,只恨自己,恨自己怎麼就不能稍稍考慮得周詳一點,對無識和無色這兩個人都放松了警惕。
罷了,事到如今,再抵賴也是枉然,柳純只好默默地等待智遠的懲罰措施了。
智遠沉默良久,顯然也是在猶豫。最後,他在無識的期待的目光中輕輕張開了那張性感的小嘴︰「有道是,教不嚴,師之惰。你身為我的弟子,犯下如此罪業,我也難逃干系。這樣吧,你的罪業,由我來抵消一部分,你自己承擔一部分。從今日開始,為師就在這禪房里面面壁一個月,算是懺悔。從今天開始,你就不要去柴房了,白天跟在你大師兄身邊研習佛經,晚上去伙房幫忙打水,直到所有水缸都打滿為止!至于無色,你自己去向你師父領罰吧,如何處置,由你師父自己決定!」
「師父——」無識顯然對這個處罰十分的不滿,失聲喊道︰「柳純犯戒,于師父您何干,您老人家為何要為他受過?不如收了這廝的度牒,將這廝趕出普度寺豈不省事,反正您老人家和他雖名為師徒,卻並未教導他一日!」
柳純對這個處罰也是極為意外。他不是覺得太輕了,而是覺得太重。對于他來說,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讀書。想當初在柳家莊的村學里,他就經常莫名其妙地成為被嘲笑的對象。這可好,出家當了和尚之後,還是讀書。而且那《風》《雅》《頌》還有「子曰詩雲」那一類的東西固然是深奧難懂,比起佛經來,就是小菜一碟了。
這也就罷了。還有就是打水。這普度寺幾百僧人,伙房的水缸是十分巨大的,打滿一水缸,怎麼著也要一百桶以上。饒是他柳純身強體壯,每天打這麼多水也是吃不消啊!
腦力和體力的雙重懲罰,雖不見血,對于柳純來說,卻是致命的。
按照柳純的脾氣,本來是寧可拂袖而去,也不會答應的。奈何這智遠這廝還藏著一招︰自罰!這一招太狠了,將他自己送上了道德的制高點,而把柳純也送到了眾目睽睽之下。若是這樣,柳純還不答應,就是欺師滅祖,不要說在這普度寺混不下去,傳出去以後在任何一個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都混不下去。到時候,對他深情款款的胡說會傷心欲絕,和他稱兄道弟的許欣然會義憤填膺,就連對他寵愛到了溺愛地步的裴氏,恐怕也難以護住他了……
這一招,真不是一般的狠吶!
旁人都在為智遠虛懷若谷,至情至性而喝彩或者感動的時候,柳純心中卻只有怒火,對智遠這廝極端虛偽的怒火。但他沒有辦法發作,只能將這份怒火深深埋于心底,他再一次地在心中發出了那份重復了多次的怒吼︰「不要給老子機會,否則你將死得很慘!」
一場風波就這樣平靜地度過了。出了智遠的禪房之後,柳純回到了柴房的寮舍收拾行李。他將要搬到智遠的禪房旁邊的一個小單間居住,距智遠所言,這是為了近距離督促柳純研習經法。
而事實上,柳純有些不明白,既然智遠要自我面壁,不能出他的禪房一步,又如何督促自己呢?
無色跟在柳純的身後,欲言又止,滿臉的歉意。那眼神,霧蒙蒙、水盈盈的,讓人望之心碎。這也顯示了他正處在極度的悔恨之中。這種悔恨,不僅僅是因為自己被「佛祖」戲耍,更是因為他因此連累了柳純。
柳純本來是想狠狠地把這沒腦子的家伙罵一通的,看見他這般神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再罵了。再想一想,這其實也是一筆糊涂賬,表面上看起來是無色連累了他,但推根究底,還是他自己先把無色「帶壞」的。誰是誰非,又怎麼說得清楚呢?再者,他自己「帶壞」無色,是有意的,而無色連累他,卻是無心。
這樣算起來,似乎柳純欠無色的還要更多一點。
當下,柳純輕輕拍了拍無色的肩膀,道︰「無色師兄,罷了,這件事你也不要多想了,咱們都有錯,算是扯平了!」
無色卻堅定地搖頭道︰「不!柳純師弟,你沒錯,我很感謝你!這幾天以來,我一直都在思索自己前面二十幾年走過的歷程,我發現自己以前的世界是那樣的渺小,除了佛經和柴火以外,我什麼都剩不下。是你的到來,讓我明白,這世界其實很大很精彩,而我還足夠年輕,完全可以去探索,去享受。若非因為今天這件事情,我不會有勇氣說出心里話。你看看我師父,他老人家和我是一樣的性子,老實、謹慎,也是從小在寺里長大,一直到漸漸老去。以前我一直把他當成我的目標,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他這樣,在寺里獨當一面。但是,現在想想,他又有什麼值得我羨慕的呢?他今時今日在寺中的地位,是靠資歷賺來的,而非其他。你看看,智遠師叔比他年輕十歲,已經是寺里的都維那,而他只是一個火頭。我不是鄙夷我的師父,事實上他對我恩重如山,像我這樣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若不是有這樣一位師父的好心領養,凍斃路邊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成為野狼的盤中餐。但我不願重復他老人家的人生軌跡了,我依然尊敬他,但我不能再屈從他的安排!」
或許是壓抑太久,無色這一番話,已經超出了他平時幾天的話語量總和。他顯得激動,言語有些混亂,邏輯並不清晰,但總體意思卻是異乎尋常的明晰︰我的生活,我要自己做主。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在門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道︰「無色,為師本來以為你是一時受人蒙蔽,才犯下大錯,不想你竟有這般心思。也罷,也罷,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佛門雖然廣大,也只度有緣之人,你是自由的!」
無色听清是智寧的聲音,如遭雷擊,猛然回過頭來,淚如雨下,跪倒在地上,嗚咽地喊道︰「師父——」
柳純一見這煽情的場面,頭皮發麻。再想想智寧有可能找自己算賬,更是有些心虛。他不怕智遠,獨怕智寧。因為智遠那廝總是咄咄逼人,反而激起了他的反彈。而智寧,則是真正的以德服人,既不惡聲惡氣,也不以勢壓人,這讓柳純總覺得對他有所虧欠。柳純不是一個君子,欠著就欠著,絕不會主動想還,所以他溜了。
新居比起以前的那個寮舍來,顯得太小,縱是柳純一個人住,還覺得有些逼仄。或許這也是一種處罰吧,沒法子,誰讓自己有把柄落在智遠師徒的手里呢?設身處地想想,如果是智遠師徒落在他柳純的手里,他做的恐怕會比他們更加出格。原因嘛,智遠他們畢竟是寺里有名的「得道高僧」,還是要顧及一點面子,而他柳純,就是個無賴,且從不會掩飾自己的無賴,自然沒有道理為了面子而放棄更狠的報復方式。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柳純對于自己的新居,並沒有什麼怨言,他甚至暗暗覺得,這屋子的條件,還是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了。比如說,那張床,絕對足夠他躺直身體,而床邊,還有簡陋的坐具,和以及盥洗的各式木桶。
「柳純師弟——」一個突兀而又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柳純身上,又生出了很多雞皮疙瘩,他隱隱覺得,智遠這廝對他最狠的懲罰,並不是念經或者打水,而是每天都要听見這聲音,都要看見這張面孔。而且,智遠一定是有意這樣安排的,他一定也看到了無識這具身體別樣的殺傷力。
「無識師兄,有事嗎?」柳純嘴角抽動兩下,回頭向無識道。考慮到以後很長時間內要跟著無識混,柳純表現得異乎尋常的低調。
無識點點頭,對于柳純的低調很是滿意︰「沒什麼,我看師弟既然已經安排好了住所,就隨我去念經吧!」
柳純一听厄運這麼快就降臨了,差點要奪門而逃,思想斗爭了良久,他才放棄了這個念頭,垂頭喪氣地跟著無識走了。而無識則顯得得意洋洋,一副勝利者的氣派。
這天晚上,柳純回來的時候精疲力竭,就差沒有口吐白沫了。而他還是邁著沉重的步子來到了伙房,拿起一雙木桶,開始打水。
(ps︰年後做過手術,一直身體不好,這也是新書遲遲未開的原因。明天又要去醫院檢查,不一定能按時更新,但會盡量保證至少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