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璘正與穆霸天在涼月亭下棋,晚風習習,蟬聲卻叫個不停。亭邊碧波蕩漾,倒映出周圍的倩影。
「來!我吃你這個子兒。」穆霸天樂呵呵地笑道,拿走天璘一顆白子。「姑父。」天璘淡定自若,淡笑道︰「這步棋你下錯啦!」「走錯了?」穆霸天仔細看了看棋局,又笑道,「怎麼會呢。」
秦天璘溫雅一笑,道︰「姑父,這步棋會讓你滿盤皆輸。」見穆霸天不以為然,他伸手下了一步,果真將穆霸天的黑棋逼得無路可退。穆霸天瞪大了眼︰「這,這怎麼可能?」天璘笑道︰「怎麼不可能,姑父,您急于求成,自然會滿盤皆輸。」「哈哈……」穆霸天爽朗一笑,捋捋胡須,站在亭欄邊,看月色甚好︰「璘兒啊,咱們爺兒倆好久沒下棋了吧!」天璘不假思索道︰「三年了。」穆霸天長嘆一聲︰「哦,三年了。老夫朽矣。」也許,想到往事,一股霧氣彌漫上他的雙眼,天璘負手而立,君子之風︰「別別別,姑父,乃是一代散仙,怎麼會老呢?」穆霸天沉郁地說︰「哎,這些年,有太多太多的事發生了,姑父又不是神仙,怎能不老呢?」頓了頓,道︰「看到你,就會想到你的父親,哎,數十載光陰就這樣匆匆流去了。難為你了,孩子。」秦天璘的心傷正在于此,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住,然後浮上少有的清冷的表情,道︰「不,這些年,有姑父姑母相伴,璘兒無憾!」穆霸天點點頭,露出贊許的目光,當年西華芷臨終托孤,他視天璘如同己出。天璘確實不負眾望,精通醫理,曉與韻律,棋藝精湛,書法了得,畫筆成風。只是,穆霸天一直不願傳授他任何法術。他的凡人父親,就是因為拜師與東華帝君門下,習得一身法力,也最終敗于一身法力。為了不讓天璘犯險,不讓他有能力找聖後報仇,穆霸天情願他做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與女兒,也是如此。終究,還是凡塵自在。
穆霸天道︰「今日,南極仙翁到來,姑父收到來自蓬萊仙島的請柬。三天後,便是聚仙大會。」「哦?」天璘笑道,「姑父要去蓬萊仙島嗎?」一語未了,但听一聲清脆︰「誰去仙島?我也要去。」只見鳥雪興沖沖地跑來,眼睫蹁躚,笑容盈盈。穆霸天只是輕喝道︰」你湊什麼熱鬧?」鳥雪頓時撅起水唇,躲在天璘背後,沖穆霸天輕道︰「爹真小氣!」天璘笑而不語,穆霸天不再理她,只對天璘道︰「璘兒,姑父要你去蓬萊仙島。」「什麼?我……」天璘倒不似往常雲淡風輕,甚是驚訝,「我去蓬萊仙島干嘛?我連基本的飛行都不會啊。」「就是啊!」鳥雪挽著天璘的胳膊,笑盈盈地說,「要是表哥能去,雪兒也能去。」穆霸天凝重地說︰「此行,可以了你心願!」天璘微微一驚︰「什麼?」穆霸天語重心長︰「姑父知道,你一直有個心病——見你雙親。」秦天璘猛覺得心髒怦怦直跳,一股莫名之感油然而生︰「姑父,你是說,我可以見到我的爹娘?」多少年來,他表面上謙和溫潤,處處可聞笑聲。然而,夜深人靜時,思念雙親的痛會折磨他徹夜難眠。今日,聞此,猶如新生!
穆霸天沒直接回答,道︰「三年前,我托南極仙翁幫我查一查你雙親如今的去向。是轉世投胎,還是魂歸茫茫。終于,今日南極仙翁告訴我,你娘的元神至今未散,確切地說,是‘幻覺元神’,就是一種幻影,你娘或許放不下某些事,于是在臨走前有掙扎的**,這種欲念形成一種幻影,好似元神一樣。南極仙翁還查到,你娘的幻覺元神就在蓬萊仙島。」「這麼說,只要我去蓬萊仙島,就能看見娘親了?」秦天璘從未有過這種激動,胸中好似有一股熱氣急劇噴涌。穆鳥雪也在一旁高興。天璘道︰「那,我父親呢?」穆霸天避開他熱切的目光,垂眸道︰「你父親,到底是凡體,沒有那麼大的法力,也沒有那麼大的欲念,他,早就灰飛煙滅了。」縱然早就知道今生無法與雙親相聚,但是,要他再次接受父親灰飛煙滅的事實時,他還是忍不住輕顫一下。定了定,他立即振作起來,一抹清揚淡定的微笑浮了上來︰「多謝姑父!可是,我該怎麼去呢?」「還是那支玉笛啊,這次姑父多注入一點靈力。」提到這里,天璘想起那晚與凝幽共游星空,不覺微微一笑。穆霸天又道︰「對了,到時,凝幽與天仙二位公主,三法王和織雪仙子也一同前去。凝幽公主細心周密,讓她陪你尋找你娘的元神,我就更放心了。」秦天璘的心微微一漾︰「凝幽仙子……也去?」「當然,聚仙大會,千年一遇,怎能錯過?」穆霸天笑道。穆鳥雪再次撅起水唇︰「爹真偏心!」「哈哈……」穆霸天朗聲笑道,「你啊……」一種慈愛漫上眼角,秦天璘,微笑生風……
此時的一切,早已被一個清寒如霜的女子看在眼里。她立于幽暗的半崖上,看著這般歡愉。自小便有通天眼,卻不知這通天眼看夠了世間歡情,更突出了她的內心淒涼。一襲紫衣,孤冷如月,不似凝幽,冷中含傲;不似水玉瑤,冷中含柔。她的冷,就是孤單,就是剛硬。千里之外,有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正與父兄交談甚歡,笑靨如花。而她,只能寄于幽暗之中,暗暗獲取一點溫情。許是半人半仙之後,她的記憶力非常高妙。她記得,襁褓中,有位溫柔的母親喚她「蝶依」;她記得,一陣陰風刮起,雪光閃來,她被拋到一個幽暗的山上;她記得,忽然金蝶紛紛,圍送她至黑風洞,金蝶散去,于片刻之間長大成十歲的小女孩;她記得,然後有個極其嫵媚的女子問她是誰,她答「蝶依」,畢竟,母親喚她時尚未帶姓。于是,這個妖媚的女子做了她的師父。忘不了,她所禁受的殘酷訓練,她被放置幽暗嚴寒的冰窖,沒有食物,沒有水,忍受煎熬,就為了練成一副冷心腸。每日,她必接受雪箭穿心之苦,方可獲取一點靈力。有一天,她實在受不了,就跑到半崖上狠狠地哭,哭著哭著,金蝶飛過,緊接著,眼前一亮,仿佛千里之外都在她的眼中。那時,她不知自己的通天眼就這樣被開啟了。她終于在通天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家。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小女孩在嬉笑著。爹寵著,娘愛著,哥疼著,偏偏她,有家難回,她咬牙,恨著,羨慕著。可她,卻不能,最終,也不想回家。終于,她漸漸出落,成為了黑風山第一美女,一身法力,一顆心也在殘酷的訓練與歲月的打磨中漸漸僵化,甚至死去,全無半點人氣……
涼月,微風。
蝶依微微垂下美麗的眼睫,這是她一貫的動作,轉身,揚了揚紫色的披風,輕盈地邁入黑風洞。
洞中,星火,寶座,聖後。
「師父,穆府收到蓬萊仙島的請柬了。三日後便是聚仙大會。」蝶依依舊微垂長長的眼睫,那雙眼楮猶如一潭幽暗清澈冷凝的秋水。永遠那麼空洞地望向前方。
「很好。蝶依,為師要你去參加聚仙大會。」聖後眉眼微揚,陰聲怪氣。
「可是,我們沒有請柬啊。」依舊,直直得看著前方,不動波瀾。
「你冰雪聰明,怎麼此刻也糊涂了?」聖後一聲冷笑,「我讓你光明正大去了嗎?」
「弟子明白了。不過,不知這次師父交給弟子什麼任務?」蝶依終于抬起一雙寒潭水眸,看著聖後。
「這次你去聚仙大會,攪亂與否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奪到竹息玉露丸。這是太上老君煉了五百年的仙丹,僅此一顆。無論誰吃了,都可與天地同壽,與日月爭輝,並且,法力更加無邊。聚仙大會千年一遇,所以,太上老君將此物送給了蓬萊仙島。據說,被放在願望塔的塔頂。為師雖說在三界待了一千八百年了,可是功力已至瓶頸階段。如今,又有靈力與我相克的兩個瘟神來到凡間,我必須練就無上的法力。你可懂得?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務必拿回竹息玉露丸!」聖後一字一句,眼神冷冽,陰鷙。
「蝶依,定不讓師父失望!」淡淡地,清冷的,蝶依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