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風高而月明星稀,盡管身處靈秀山頂峰亭樓之內,卻也難得的被眼前景象深深的沉醉。
王老伯並未回到山腳之下的客店休息,而是緊緊的裹著身上王柔相送棉襖,蒼白的面容凝望著天上的星星,一旁吳清殤依舊未曾離去,靜靜的站在王老伯的身旁,感受著這三年下來沉積的感悟。
山頂的秋風格外的冰寒,瑟瑟吹動中似能刺骨一般徘徊在王老伯的身旁,仿佛就連這秋風都想留下來安靜的陪伴在這一位蒼老的老人身旁。
這一刻,王老伯眼中莫名的透出一絲悲哀,不過片刻就濃郁了起來,好似他已經與這秋意相互融合了一般…
「咳…咳…孩子,如果我走了,還望你能將我與李柔葬在林源山上,她的骨灰就藏在家中那牌位之內,和你一樣,當初我與李柔同樣是在林源山相識的…」
忍不住身體之內那股蒼老之意,在劇烈的咳嗽了兩聲之後,王老伯這才喃了喃那干咳的喉嚨虛弱著說道。
歲月的滄桑帶走了王老伯身體的生機,帶走了他深愛的妻子李柔,但卻帶不走他的思想!更帶不走他的思念!
若這一切都是輪回循環?是輪轉循環?那麼眼前一幕是否就是這循環過程所留下的痕跡?
吳清殤默默的站在一旁,隨著那夜晚的瑟瑟秋風將其一身單薄的衣衫吹起打亂,怔怔的看著遠方繁星點綴的天際,許久之後才鄭重的點了點頭。
秋風越來越大,大到最後吳清殤都能听見耳邊那嗚嗚的呼嘯之聲,借著那一層皎潔的月光,眼前雲霧變成了銀色,風起雲涌中好似雲吞霧一般氣勢恢宏。
「孩子,不必難過…我這平凡的一生並未在平凡中度過,我有我的回憶,我有我的愛人,我還有我的女兒與外孫,我還有你…
你看看這雲海,年年歲歲皆在這里漂流,它何不是與我一樣在度它的一生?盡管他看上去是那麼的氣勢磅礡,波瀾恢弘,而我在他面前又是何其渺小。
但是你可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中它也只能這般呆滯木訥中度過,就好似那歲月一樣,十年半載中總是一層不變,好似永遠都是我們在見證著他們的存在,實際上卻是他們在見證我們的存在。
我有的他沒有,我沒有的他還是沒有,我得到失去的他同樣沒有,在這蒼茫的浮雲一世間,我經歷了…在這虛空的紅塵轉瞬間,我醒了…」
王老伯同樣看著眼前那被月光披上一層銀色雲紗的雲海,明亮的雙眼在這黑夜之中好似一對閃耀著萬丈光芒的星辰一般璀璨無比。
這看似王老伯無意中感觸心頭的一段話語當吳清殤傾耳聆听完之後,心中卻是驀然的出現了一絲悸動。「從雲中看人生,從歲月中看大道麼…」
王老伯並未不知道吳清殤心中那一絲悸動的思緒,沉浸在自己思想之中再次緩緩說道。「和這天地山岳相比,和那百川宏海相比,我這平凡的一生足夠傲然天地間了…」
這就是王老伯的輪回,這便是其心中的輪轉,朝朝暮暮中從生到死早已看開,懵懂中他不知什麼是生,蒼老中卻知什麼是死,浮雲中從不在乎自己生活了多久,虛空中從不懼怕自己即將逝去。
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虛空大夢而已,當你醒來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還是自己,但卻多了一絲那輪回輪轉之時的痕跡,而這痕跡便是其愛人…其女兒…
遙想當初第一次借助道元悟道之時,迷糊中對于生死,對于循環輪轉有了一定的理解,但是這一刻,就好似在這理解明悟之上進而透徹一般。
頓時,吳清殤腦海之中一陣劇烈的轟鳴翻滾了起來,似有什麼東西想出其內爆出一般。
「原來,這就是循環輪轉,循的是那生,環的是那死,輪的是生死之間這平凡的一生,轉的卻是那不平凡一生之中都揮之不去的思念,那執此手心的歲月回憶…」
這一刻,吳清殤像是冥冥之中抓到了什麼一樣,心靈之內隱隱有種升華,洗滌的感受,好似自己心中在這一瞬間有一朵花朵正在慢慢的綻放一般。
即便如此,但吳清殤卻還是強忍住了這種體會的趨勢,而是猶如凡人一樣不動聲色,平靜的神情之上未有一絲波動,只是靜靜的陪伴著王老伯。
「咳…咳…孩子,我們回去吧…」再到開口之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帶著那一絲慰藉般的笑容,王老伯在吳清殤的陪同下離去了,留著那瑟瑟秋風與雲海依舊不斷的相互融合直至風起雲涌,等待清晨的來臨,等待下一批過來感受著巍峨靈秀山,磅礡雲海的人們…
時間的輪轉從未停止,與之相對應的是春夏秋冬的再一次交織,一晃又是兩年過去了。
這一年,王老伯整個人異常的萎靡,就連那蹣跚的身子也已不復存在,有的只是那一副嚇人的皮包骨,一頭白發在這兩年的時間內也已掉落不少,毫無血色的面龐之上卻總有一道能溫暖人心的和藹笑容…
兩年內,王老伯的變化吳清殤一點一滴不曾遺漏的看在眼里,烙在心中,只是每每這樣自己那心就糾得更緊了一些,仿佛這一松就將會失去什麼一樣。
這一年的秋風飛舞中帶起了太多太多的枯黃落葉,使得整個天地一片金黃的同時秋意很濃很濃…
一輛毫不出奇的馬車正緩緩的行走在官道之上,馬車之上正有一臉滿臉胡子的枯瘦男子正牽拉馬匹而行,這便是吳清殤,一晃兩年的時間並未再次在他身上留下什麼,依舊成熟與穩重,若要說什麼變化,那只能說是那一臉胡渣變得更密更長了。
王老伯安詳的坐在馬車之內,用那好比枯枝一般的手掌緩緩將車簾拉開一個縫隙。
透過這縫隙,他看到了外面那金黃的天地,許是秋末的緣故,他並未看到那美麗的一片,有的只是一絲蒼茫的氣息在這天地之內慢慢的沉積,好似在醞釀什麼一樣。
也就在這時,忽然眼前一片雪白的飄雪緩緩從其眼前向後飄落而去,一片兩片,直到越來越多,漫天飛雪,每一片白雪就好似以為雪精靈一樣,正歡快的飛舞著,快樂的享受著。
隨風飄舞中,它們似乎看到了這麼一輛馬車,看到其內王老伯一般,一時之間相繼在這馬車之外徘徊了一會才緩緩落地,去陪伴那一位蕭瑟憂郁的秋天女子,好似在告訴她,我來了…
看著眼前一幕,王老伯眼中一片柔和,帶著似乎搖曳燭火般隨時都會熄滅的聲音說道。「孩子,我們回去吧,李柔等久了…」
他好似在這飄舞的飛雪之內看到了李柔,看到了王柔,也看到了外孫李慈,他們都在,一直都如吳清殤一樣陪伴著他左右。
落葉總會歸根,白雪總會落地,仿佛這一切都會回到它起初的地方一樣,王老伯也要回去了…
沉默中吳清殤並未開口,而是默默的牽拉著手中韁繩緩緩想著林源山而去,向著那座一別六年的玉溪鎮而去。
再到兩人回來的時候,已是當初離行之後的七年,冬季。
這一年的冬天,不知為何格外的寒冷,刺骨的寒風吹得漫天的飛雪四處逃竄,吹得那枯萎的樹枝吱吱作響,吹得鎮內那一個個樸實的人們不禁裹緊了身上皮襖。
「李柔,我回來了。」王老伯那虛弱的聲音,在這冰寒刺骨的寒風中剛一說出,就好似被吹散了不少,仿佛消失一樣。
吳清殤在這七年的時間內,伴隨著王老伯看到了很多很多,看的並不是那山川湖泊,看的並不是那行雲流水,看的也不是那驚濤大海,而是王老伯的一生,他這一生之內輪轉的痕跡。
歲歲年年中,年年歲歲里,只有這輪轉的痕跡永恆不滅,就算身隕心死,它依舊還在王老伯的思想之中,它依舊還會繼續循環下去…
雪很大,飛檐瓦梁之上,街道小巷之中處處都被這大雪覆蓋。
吳清殤剛一落下馬車便將馬匹身上韁繩解開,模了模這六年時間無怨無悔牽拉著王老伯的馬匹柔和說道。「辛苦了,到了你去尋找自己歲月回憶的時候了…」
許是能听懂吳清殤的話語,只見這剛一自由的馬匹先是搖了搖頭,隨後抬了抬前足,這才用自己身軀在吳清殤的手上磨蹭了一下,以此來表達心中的那份情感,隨後這才向著遠處飛奔而去。
七年的時間,王老伯已經走不動了,只能靠著吳清殤背起在這如深泥一般的雪地上沙沙的行走。
再到臨近住處之時,吳清殤看到了那一棵傲立雪中的梅樹,七年的時間使得這棵梅樹變得高大無比,好似知道王老伯與吳清殤回來了一樣。
只見其上朵朵暗香疏影的梅花在這冰冷的冬季正緩緩綻放,悄悄的迎接著兩人的到來,陣陣梅香撲鼻而來,環繞在兩人身旁。
"吱…"
當吳清殤背著王老伯推開那一扇稀松的房門之時,吳清殤能感受到背後王老伯眼中的眼花正劃過那蒼老的面龐低落在自己身上。
用著最後一絲力氣勉強站在牌位之前的王老伯,一臉柔情的撫模著亡妻牌位,那虛弱飄渺的聲音更是在這屋內回響。「柔兒,我來陪你了…」
慢慢的,王老伯一動不動的站在了那里,雙眼緩緩合上,臉上帶著欣慰,柔情的笑容,手中卻依舊在撫模著牌位。
王老伯,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