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發現宮平最近越來越平靜了,他不會琢磨如何去為王小梅報仇,也不會考慮如何接近公司老總,而只是拼命地工作。他似乎成了一個工作狂,白天在公司的工作無法滿足他,所以他又找到兩份夜間工。
一份是在韓式發廊中當洗頭工,一份是在正規按摩院里為按摩師打下手當小工。
運十分不解,但沒有細問。
韓式發廊的老板叫金善子,是個韓國女人,在韓國農村出生,在這里的城市長大,已經三十二歲的人了,不但不談婚論嫁,甚至連男朋友也不找,整天只喜歡和店里的年輕人們打情罵俏。這人的美發手藝很一般,但要價卻出奇的貴,而奇怪的是總有人喜歡到她這里挨宰。用她的話來說,許多人就是這麼賤,永遠只買貴的不買對的。
金善子長得不能算很漂亮,但也超出了一般,再加上點彩妝修飾,很有女人味,對店里那些十**、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們來說,有著致命的誘惑力,所以雖然她給的薪水並不高,而且分紅又少,但還是有一大票死忠于她的年輕男性美發師圍繞著她,讓這家韓式發廊一真生意興隆。
宮平在這些男生當中,無疑是最另類的一個,他打扮不新潮,發型不入時,態度太隨和,這樣的人扔在人群里本應立刻被淹沒,可在這到處都是異類一般的年輕人的店里,他卻反而成了異類,所以很快引起了金善子的注意。這天,宮平剛幫大工為一個客人洗完頭,金善子就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風情萬種地倚在門邊。
「小宮,你最近很勤奮啊。」她眯著眼,嘴角掛著笑意。
「嗯,做人必須要勤奮些啊。」宮平用他特有的那種友善笑容回答。
「最近很少見你這麼勤奮的年輕人了。」金善子打量著宮平。「樸實,勤奮。這種年輕人好像是屬于過去的。」
「你這麼說,好像自己很老似的。」宮平笑著,「你也是年輕人啊。」
「是嗎?」金善子笑了。「對啊,我連男朋友都還沒有呢。」
「是找不到能配得上你的人吧?」宮平一邊說,一邊將用過的毛巾收集起來,沖洗後晾在架子上。
「宮平,快過來幫我洗衣服!」發廊里間,負責洗大家工作服的小姑娘大叫著,宮平急忙應聲︰「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金善子一皺眉,「我沒記得給你安排這樣的工作。」
「沒關系。」宮平笑笑,「反正現在我也閑著。」
「有趣的人。」看著宮平急急而去的背影,金善子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韓式發廊從晚上六點忙到八點後,宮平又立刻趕到了按摩院,把假裝成瞎子的按摩師,領到一個個身體不舒服的客人床邊,然後伺侯著他的工作。
按摩師叫陳大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長得挺胖,一點也不慈祥,如果摘下那擋住他半張臉的黑墨鏡,再瞪起眼,很像電影里台灣的黑幫大佬。這家伙的脾氣十分不好,據說在他手下工作的小工,從沒有做滿過兩個月的,然而宮平卻打破了這一記錄,在他手下干了將近三個月。
對于陳大沖的脾氣,宮平從來是用友善的笑容逆來順受,最後連運也看不下去,多次很生氣地警告宮平︰「你再這樣下去,我恐怕就要瘋了。」
「我有我的需要。」宮平在沒人時,淡淡地回應運。「知道嗎,他是本市最好的按摩師。」
「我不明白你的需要是什麼。」運無奈地嘆氣,宮平只是一笑︰「你總會明白的。」
「媽的,六十塊錢一小時,這些人可真是太享受了!」這天,陳大沖在客人走後,拍著桌子大叫,然後一下撲倒在床上,沖宮平招手︰「過來,給老子捶捶背!」
「好的。」宮平一臉的微笑,他的運則氣得直哼哼。
「是這樣嗎?」宮平一邊用力捶打著,一邊問。
「你他娘的,想打死老子嗎?」陳大沖怒吼著,宮平立刻放輕了力道,結果他又大叫︰「你他娘的是娘們兒嗎?捶得比蚊子叮還輕!」
「是這樣嗎?」宮平換了力度,再問。
「這回還差不多,對,這邊,再那邊,對,這邊,再那邊!」陳大沖閉著眼,不斷地指揮著。「還好,小子,看來這三個月沒白和我混。你小子除了這個,還干過什麼?」
「在一家公司上班。」宮平老實回答,「還在一家發廊打工。」
「白領?」陳大沖多少有些吃驚。
「嗯,一般好像都這麼叫。」
「那麼有前途的事業,還跑來干這個干嘛?」陳大沖非常不解。宮平一笑︰「沒什麼,只是想學會這種本事而已。」
「娘的,這本事有個屁用!」陳大沖罵了句人,「伺侯人的活,哪有在公司里吹空調,當經理來得過癮?」
「各有各的好處吧。」宮平仍在笑著,「對我來說,這就是我想要的。」
「要他娘。」陳大沖又罵了一句,「听我的,把心思都用在公司里,別他娘整晚的朝這兒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放著好好的工作不經營,老來這些伺侯人的下等地方混,不嫌丟人嗎?」
宮平只是笑,沒有說話。
「我說話你他娘听見沒有?」陳大沖生氣了,一翻身坐了起來,「干這種活有什麼出息?將來別說老婆都不好找,就是找到了,弄不好也是要和別人跑的,你明白嗎?」
「老陳!」按摩院經理的大嗓門在走廊中回蕩,陳大沖收不住聲地隨之吼了一聲︰「干嘛?」
「有客人!」經理的聲音比他更大,于是他的聲音就小了下去。
「記住!」他一邊狠狠瞪著宮平,一邊戴上那黑墨鏡,伸出手,裝成盲人,由宮平拉著,小心翼翼地順著走廊向另一個房間走。到了那邊,他先被經理狠狠瞪了一眼,然後被房間里等得有些不耐煩的客人數落了幾句︰「怎麼這麼慢?快點快點!」
這是一間高檔房,里面有兩張床,牆上有空調和電視,牆角放著裝滿飲料的冰箱。一個客人已經月兌了衣服躺在床上,另一個則喝著飲料看著電視,一邊催促陳大沖趕快開始。
「仔細點按,這位先生可是了不得的大老板。」喝飲料的那人是陳大沖的常客,但並不怎麼尊重陳大沖。陳大沖說得沒錯,這種活干得再好,也是伺侯人的活兒。
「放心。」在客人面前,陳大沖永遠是謙和的,他在宮平的引領下,在那位背朝天棚的先生旁邊坐下,施展開他的獨門手法,幾下拿捏,就讓躺著的那人舒服地哼了起來。
「怎麼樣,老張,沒騙你吧?」喝飲料的那人笑著問。躺著的那老張伸出手,豎起了大拇指︰「超贊!」
听到這聲音時,陳大沖的身子突然顫了一下,除了正給陳大沖擦汗的宮平之外,誰也沒注意到。
但陳大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激動,用最平穩的手法,在一個小時的時間里,為這位客人做了最細致的按摩。
「真舒服啊!」那個老張感嘆著,舒服地躺在床上,始終閉著眼。「我的老毛病好像一下全都被治好了,這師傅的技術可真好。老王,你可真給我找了個好地方,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那個調調呢!」
「你這把老骨頭,不好好調養,還想那個調調?」那老王大笑起來,「你以後還是常到這里來吧,我的頸椎病就是這麼治好的。」
「一定……」老張一邊念叨著,一邊舒服地睡著了。老王揮了揮手,宮平立刻慢慢扶起陳大沖,向外走去。他能感覺到陳大沖的身子在顫抖著,腳步踉蹌,卻絕不是偽裝。
「他怎麼了?」宮平多少有些納悶,忍不住回頭細看了一眼。
剎那間,他發現一只面目猙獰的巨大黑色圓形怪物,從一團剛開始在老張背後彌漫的黑氣中幻化而出,十多道顏色不一、不成氣候的小型氣團,立刻被它吸引過去,與它合為一體,蹲在老張的背上,張開兩只巨大的手掌,想要將老張身後那白色的運掐死。然而運面無表情地伸手擋著怪物的巨手,怪物費盡了力氣,卻始終無法傷到它。
「這是……怎麼回事?」宮平轉過頭,透過墨鏡,也感受到了陳大沖眼中憤怒的光芒。「難道說他們是仇人?」
他沒有多問什麼,只是扶著陳大沖一直走到他的休息室。一時屋,陳大沖就一坐了下去,整個人仿佛虛月兌了一樣,完全沒了力氣。
「陳師傅,您怎麼了?」宮平為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關心地問。
「沒事,你走吧。」陳大沖有氣無力地說。「今晚我不舒服,不能工作了。走時幫我向經理說一聲。」
直覺告訴宮平,那個老張與陳大沖之間一定有什麼。他猛地想起了陳大沖之前說過的話︰
「干這種活有什麼出息?將來別說老婆都不好找,就是找到了,弄不好也是要和別人跑的,你明白嗎?」
陳大沖沒兒沒女,沒有老婆,沒有親人,這些年來,一直住在按摩院附近的一個小出租屋內,而更多時候,是真接在按摩院居住。他為什麼會這樣孤獨?難道不會是因為他曾失去了一切,終沒能再重新得到?
宮平沒再問什麼,他離開了房間,向外走去。
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要去了解一下那個老張。
運仍不知他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