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時,御軒覺得朝堂上有些怪異,朝事未曾處理,父皇便喊了「退朝」。因而下朝後,他遲遲沒有離開皇宮,而是去了皇後的鳳翔宮。
「母後,青青可在?」一進鳳翔宮,來不及請安,御軒劈頭便問。
時辰還早,皇後剛起床,正在梳妝台前整理儀容,便听到門口傳來兒子的聲音。還不等她回頭,便瞧見鏡子里出現御軒略顯不安的面容。
「青丫頭,她不是丟了?」皇後驚訝。
御軒心里更是有些犯 了,可也知道心慌是沒用的,所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隨後,他朝中鏡子里母親的影子道︰「倘若青青來了鳳翔宮,還望母後替兒臣好生照看著。兒臣告退。」
「慢著!」皇後趕緊起身,連忙轉過頭,從梳妝台前走了出來,問道︰「青丫頭何時進宮的,本宮如何不知?」
「今日早朝前,兒臣和百里家三兄弟一同送她去的龍德宮。因當時還早,怕攪擾了母後,所以沒來鳳翔宮報信兒。」御軒難得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不是他突然話多,而是他了解自己母親的脾性,若不一次將事情說完,她一定會緊揪著追問,那樣反倒會耽誤他許多時間。
皇後听罷,略略頷首,也不問兒子為何將青青送進宮,只道︰「若是進了宮,母後自會好生照看著青丫頭,你無須擔心。倒是你,怎會這個時間點兒來鳳翔宮,不是該在朝上?」
「這也是兒臣疑惑之處。父皇自從登基以來,一向勤政,最近卻略略提前退朝,朝上好些政事都不曾論出結果。尤其今日,兒臣觀他至始至終無心朝事,怕是心中另有所謀。」御軒不免心有所憂。
皇後鳳眸微眯,問及︰「你懷疑他對青丫頭不利?你多心了,他終究是你的父皇,是青丫頭未來的公公,怎會對自己的兒媳婦不利?修要胡亂猜疑你父皇,否則豈不是不忠不孝?」
御軒垂眸,再度望向母後時,語態放松︰「母後誤會了,兒臣是想讓母後多花些心思在父皇的身上。您身為當朝國母,當在適當之時規勸父皇,令他做一個有為之君。」
要說皇後的確有私心,不過身為一國之母,她愛民愛國的公心自然也是不會少的。當下听到兒子說皇帝不將政務擺在第一位,而提前退朝,她不禁擰起了眉頭,威嚴的臉上現出了幾絲擔憂,口里嘀咕著︰「這個莊妃,愈發地不像話了。夜里纏著皇上也就罷了,竟連白日里也胡來!」
隨後,御軒便離開了鳳翔宮,回睿王府準備自己的婚事,還得處理其他許多重要的事情。
母子倆的交談不過數句話,可兒子的一言一語已經在皇後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漣漪。兒子一走,皇後便去了月清宮,欲撕破臉找莊妃算賬。
這會子,莊妃正在自己的寢宮里,來來回回地轉著圈圈兒,神色慌亂,埋頭深思,竟不料,一頭就撞到了個人。
她不及抬頭,由著性子張口便罵︰「那個不長眼楮的!沒見本宮正忙著?」
「你自然很忙,手伸得夠長,都伸到朝廷上去了!」皇後厲聲道。
「皇後娘娘?」莊妃明顯一愣,聲音里竟是驚訝,還有那麼一點兒來不及隱藏的恐慌。
皇後本就先入為主地認定莊妃有問題,現在又見莊妃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便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測。于是她決定,今兒好好地用用自己身為後宮之主的權力,認真地教教這個多事的嬪妃。
緊接著,皇後用眼神示意隨行而來的宮女,宮女趕緊搬了張椅子到她身邊兒。
落了座,皇後方問道︰「你這慌慌張張的,是要作甚?莫非跟皇上又鬧了什麼別扭,皇上又不如你意了?」
莊妃清楚,皇後不是個隨意發醋勁兒的女人。想當然耳,此刻皇後說這話,定然不是為了吃醋,想必還隱藏著更深的原因。想到這里,莊妃心中警鈴大作,不似往常那般跟皇後擰著干。要知道,當皇後真正發怒的時候,威力還是不小的,至少她的身份擺在那兒,要收拾個妃子乃是不用費多少力氣的。
很勉強地扯了個笑容,莊妃趕緊朝自己的宮女月琴招了招手。
月琴很快會意,匆匆向膳房而去,不多時便沏了壺新茶過來。
莊妃接過宮女手上的茶盤,陪著笑臉,親自替皇後滿了茶,雙手捧到皇後面前。
倘若是以前,皇後還會做做樣子,伸手接下。可今兒沒有,皇後只皺眉瞄了那杯茶水一眼,隨即便冷冷地道︰「放下吧,本宮不渴。」
「額……這?」莊妃覺得有些尷尬,當著月清宮和鳳翔宮的眾多奴才,皇後似乎太不給面子了。
這往後,她這個當貴妃的,在奴才面前不是沒了氣勢了?卑躬屈膝地給皇後倒茶,皇後這女人連踫都不踫,還拉著一張老臉,真夠讓人憋屈的。可人家是皇後,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她莊妃再受皇寵,可畢竟是個妃子,不是正宮娘娘。位高一級壓死人,所以她現在動不了皇後,反而受人家的氣。
有朝一日,她定然要將皇後取而代之。到那個時候,便是她一雪前仇的機會,現在還是忍耐為妙。
始終陪著笑臉,莊妃放下茶杯,恭恭敬敬地問向皇後︰「不知皇後娘娘今兒來月清宮,有什麼吩咐?」
「吩咐?本宮如何敢吩咐你?你深受皇寵,在後宮,那就是橫著走的主。」皇後嗤聲道。
莊妃慌忙擺低了姿態,心想,這皇後老女人今兒真是有備而來呢!
「臣妾深受皇寵是不假,可臣妾向來謹言慎行,皇後娘娘是否是誤會臣妾了?若真有什麼不盡之處,煩請皇後娘娘指出來,臣妾一準兒改了。」莊妃像個小媳婦兒似的。她想,反正自己也就忍耐一段時日,當太子冊立,承兒上位,那時候她才真的要橫著走呢!
皇後豈是那麼好糊弄的?莊妃葫蘆里賣什麼藥,她豈會不知?
懶得再跟莊妃嗦,皇後直奔主題︰「皇上呢?去哪兒了?」
「皇後娘娘要找皇上,何不去龍德宮找?」莊妃萬分委屈地回應,心中則將皇後恨得牙癢癢。捏緊了拳頭,憤憤地忖道︰憑什麼這拽女人就得上月清宮要皇帝?還真當她莊妃是迷惑人的狐狸精,將皇上迷在月清宮了不是?
「哼!昨兒皇上不是來你這月清宮留夜?」皇後冷嗤道。
莊妃可不受冤枉,立馬就舉起手,賭咒發誓地道︰「是,皇上昨兒是來月清宮留宿。可他一早就上朝去了,現在這個點兒,應該在早朝才對。」
皇後認定莊妃在跟自己打馬虎眼兒,心中更是燒起了一把熊熊怒火。
「在朝上?」皇後嗤哼一聲,欲繼續套莊妃的話,卻不巧,隨同她來月清宮的兩名侍衛一人拎著倆月清宮的奴才快步走來。
皇後蹙起眉頭,沒有出聲,只用眼神對準自己的侍衛。
其中一名侍衛急忙稟告︰「娘娘,這幾人適才在門外鬼鬼祟祟,定是心存歹念!」
說話間,倆侍衛松了手,將幾個奴才丟開。
奴才們突然獲得了自由,卻嚇得渾身顫動,竟站立不穩,「咚咚」地跪在地上求饒︰「皇後娘娘開恩,奴才們絕對不敢對皇後娘娘不敬。」
皇後緊皺眉頭,威嚴的臉上浮現幾許慍怒,斥道︰「你等在門外來來回回,已然逗留多時,是否有要事稟報你們主子?看你等個個焦急,是怕本宮知道?」
「奴才們不敢,皇後娘娘明察。」奴才們忙磕頭,誠惶誠恐地回道。
莊妃瞅著那幾人,臉上雖沒有怒意,可心中早就郁悶憤怒了。真是的,連這等小事兒都做不好!
轉移了視線,莊妃看向那幾個人,並試圖向他們遞眼色,卻礙于皇後的目光監督著,沒能得逞。最後,她只能當著皇後的面兒,語態急促地質問︰「究竟出了何事?」
眾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趁著皇後不察之時,莊妃趕緊朝那幾個奴才丟眼色,又是搖頭晃腦,又是橫眉豎目的。
在宮里待的人,哪個又能真的蠢笨?他們當即明白了主子的意思,齊刷刷地低頭,彎腰,異口同聲地道︰「回娘娘的話,奴才們奉皇上之命,侍候娘娘梳洗更衣,皇上中午要過來與娘娘一同用膳。」
拿皇帝做擋箭牌?皇後在心中嗤之以鼻,臉上更是顯出不屑相信的神色。
「梳洗?」這借口,在皇後這兒可就通不過了。她凝視莊妃,稍後才轉頭對奴才們道︰「你家主子都起了多少時辰了?早就穿戴整齊了,還用得著你等前來伺候梳洗?究竟何事,若有半句隱瞞,本宮定不相饒!」
幾個奴才听了,嚇得直哆嗦。一邊兒是自家主子,一邊兒是當朝國母,他們哪邊兒都得罪不起啊。皇後娘娘要听實情,莊妃娘娘要拼命遮掩,究竟他們該站向哪邊兒才算正確?
莊妃見皇後氣場太大,未免皇後真在月清宮發難,遂軟聲軟氣地對皇後道︰「皇後娘娘胸懷寬闊,不必跟幾個奴才置氣。他們冒犯了皇後娘娘,臣妾稍後定會嚴加管束,便不勞皇後娘娘費心了。」
「嚴加管教?你若能管教得出來,他們就不會如此不知禮數了。」皇後說完這話,又將目光對準那伙奴才。
奴才們惶惶然地將求救的目光遞給莊妃,莊妃暗自咬牙,回了他們一記憤憤然的眼神,隨後咬牙道︰「皇後娘娘乃中宮之主,有什麼事,你等就但說無妨,相信皇後娘娘定能為你等做主。」
莊妃話音剛落,奴才們便松了口氣,趕緊回道︰「娘娘,奴才們四處都找遍了,就是沒人。」
「那就再去找啊!」莊妃很清楚,自己身邊兒的人定不是那麼沒用的。既然沒找到,應該是遇到了什麼不可解決的問題。只是,現在有皇後在身邊兒,將其中內情合盤托出似有不妥。
奴才們也知道要掩飾隱瞞,可皇後的厲害,他們也是知曉的。若是隱瞞不成,被皇後揪出破綻,皇後定然會將對莊妃的怒氣都轉嫁到他們身上。所以,他們還是乖乖地將事情道出來為妙,否則就這麼無緣無故地成了替罪羔羊,豈不冤枉?
「這麼興師動眾的,欲找何人?」皇後隱約覺得,他們定是在找青青無疑。那丫頭到哪兒去了,軒兒在找她,月清宮也在找她,看樣子,她應該也不在龍德宮。這皇宮,青丫頭還有別的容身之處麼?
莊妃很不想告訴皇後,可話已經到了這兒,不說似乎是圓不過去的,遂只得如實相告。
那幾個月清宮的奴才,見皇後似乎無意惹自家主子的麻煩,這才松口氣,道︰「太子妃定是進了御花園。可皇上和大將軍也去了那兒,就怕……」
「大將軍?是鐘進?」皇後不等奴才們說完,便起身,匆匆交代了幾句,隨後帶著自己的侍衛前往御花園。
身為當朝國母,豈不對鐘進這號人物了如指掌?在皇後的心中,鐘進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掌握著紫澤國泰半的軍力。他原本好好兒地在戍邊,怎會突然回朝了?更讓人值得懷疑的是,像鐘進這種戍邊將領若要班師回朝,那是會弄出不小動靜的,緣何最近她一點兒風聲都沒有听到?
皇上密詔鐘進回朝,不知其中有什麼內情?
皇後很聰明,她明明是來御花園一探究竟,卻沒有只身前來,而是帶上了自己的隨身宮女,還加上好幾名侍衛。這麼大動靜來御花園,真可謂是光明正大,絲毫沒有偷窺之嫌。若被皇上發現,也不好對付她,畢竟她是名正言順地來此找人,巧合地遇見了皇帝而已。
來到御花園,遠遠兒地,皇後便看見皇帝和鐘進遮遮掩掩的耳語者。至于他們談論的是什麼,距離太遠,加上他們似乎在刻意壓低聲音,所以她很難听到。
只從遠處看,依著兩人的舉止神態,皇後感覺那對君臣倆定有秘密。
「娘娘,咱們過去瞧瞧?」李嬤嬤是皇後的貼身心月復,此刻見自家主子面有猶豫,又見遠處的皇上正向這邊兒走來,不由著急地提醒主子,就怕主子這等呆愣的表情落進皇上的眼中。
皇後想了想,又將目光四下瞟了幾眼,也不知看到了什麼,眼中隨即乍現光芒。她將隨行而來的宮人都打發到別處,自己則躡手躡腳地往前方一株掛滿果實的葡萄而去。
隱身葡萄藤後,皇後趕緊蹲,從藤蔓的縫隙中朝遠處看去。
﹍﹍﹍﹍﹍
皇帝和鐘進邊走邊聊,原本談得正歡。鐘進耳尖地听到前方似有動靜,不由頓住了腳,停下步伐,豎耳傾听。
「愛卿?」皇帝見鐘進表情變得嚴肅,忙出聲喚了鐘進一聲,音調中帶著濃濃的不解。
此刻,鐘進平視著前方,半肯定地道︰「皇上,此地有人。」
「有人?」怎會有人?之前不是已經派人清理過現場了,就連自己身邊兒的人也屏退了,怎會還有人?皇帝不由得不謹慎起來。
鐘進拱手向皇上作了個揖,無聲地用眼神與皇帝短暫交流,隨後便大步往前,直奔前方的葡萄架而去。
很不巧的,皇後就躲在葡萄架後,原是想弄個明白,欲知道皇上和鐘進在謀劃什麼。可是,她才剛蹲下來,便被人給發現,實在令她左手不及,慌了手腳。
情急之下,皇後當即起身,欲在鐘進捉出她之前,自動現身,盡量將皇帝對她的懷疑降到最低。
卻不料,她剛要往上蹭,肩膀便被人給輕輕摁住。
「誰?」低聲質問,而後她迅速轉頭,見到摁住她肩膀的人,不由一臉震驚,語調都變了︰「青、青丫頭?是你?嚇了本宮好大一跳。」
青青松開摁在皇後肩上的縴手,向皇後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緊接著便見她迅速摘了三個葡萄,「咻咻咻」,接連三下出擊,將葡萄朝自己對面的方向砸去,正好就砸到了這御花園內的另一株葡萄藤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皇後看得目瞪口呆,這丫頭,遇事冷靜,動作嫻熟,倒真是不簡單。
正往這里趕來的鐘進,立刻被聲響吸引了過去。皇帝緊隨其後,一同走去。
趁此機會,青青拉著皇後火速撤退,離開這是非之地。
那頭,鐘進聞聲走進葡萄架前,大手一揮,擋開葡萄藤,一眼看到的,居然是……
「你在此作甚?」皇帝怒聲道。
卻見得,莊妃跌坐在地上,神情有些木訥,良久才扯開唇角賠笑臉︰「皇上,快來嘗嘗,這葡萄可甜了。」
話說,之前皇後從莊妃的月清宮走後,莊妃也悄悄跟了過來。未免和皇後撞在一起,所以故意比皇後晚了會兒進御花園。匪夷所思的是,她居然巧合地也選擇了一株葡萄藤隱身,卻不料,剛躲進來就被嚇了一跳。
由于先前莊妃一直將目光放在皇上和鐘進身上,所以根本不知道有人朝她砸葡萄過來,更不知道砸過來的是遠處另一株葡萄藤後的人。就在她還沒弄清楚自己耳邊為何突然傳來三聲脆響時,又被頃刻間出現在眼前的皇帝和鐘進給弄得一臉尷尬。
「老臣見過莊妃娘娘。」鐘進見是莊妃,心中雖有疑慮,但還是恭敬地行禮問安。至于說,莊妃會否有問題,這個就交給皇上自己解決了,他鐘進一個外臣不便干涉後宮之事。
皇帝真是被莊妃給氣壞了。想他做了那麼多,還不都是為了他們的兒子,她跟著瞎攙和作甚?難道他還害她不成?
莊妃現在沒空搭理鐘進,因為見皇帝的眼中充滿怒意,所以有些委屈地道︰「人家也是怕皇後使壞,所以跟過來瞧瞧,哪曉得一來就被您給捉出來了。皇上,有什麼話兒,您跟大將軍去月清宮說,哪兒更安全。您來這御花園,人多嘴雜,能保住什麼秘密。」
「住口!回宮去!」皇帝當即喝斥道。
若是在平常,皇帝不會如此。莊妃更不會如此,這不都慌了手腳麼?
想想,這鐘進乃是武將出生,對事不對人,原則性很強。被他發現皇帝任由莊妃胡來,絕非好事。
莊妃不甘心,自己不爽了,也得將皇後拉進來不是?
于是,她酸溜溜地道︰「憑什麼皇後能來,臣妾就不能來。皇上要趕人,也得連皇後一並趕出去。」
鐘進听罷這話,雖然由于身份的關系,仍舊對莊妃恭敬,可眼中明顯的出現幾許不贊同的神色。不過,這會兒皇帝和莊妃都沒精力去關注鐘進,而是……
「你說皇後也來了?」皇帝擰著眉頭,望著莊妃,隨即又自行否認︰「皇後鮮少來御花園,縱然要來,也不可能是這個時辰。」
就因為知道皇後一早起來還得應付各宮嬪妃的請安,加上還有些後宮的事務要安排,所以尋常這個時候是不可能有閑心出來賞花賞景的。是以,皇帝才借這御花園召見鐘進。
此番听莊妃說皇後來了,皇帝一則心里不信,二則權當是莊妃在使性子,找茬兒逃月兌鐘進的懷疑。畢竟在朝臣面前,後宮嬪妃做得太過,勢必會引起臣子的猜疑,也會有損皇帝的威嚴。皇帝心想,莊妃以皇後為借口,多少能減輕點兒壞影響,不管怎麼說皇後乃後宮之主,她來去這御花園是沒有什麼問題的。莊妃跟著來也就順理成章了許多。
別看鐘進對皇帝忠心,可對莊妃,那就說不定了。在鐘進這種剛直之人的心目中,帝後才是他甘願效犬馬之勞的對象,至于說妃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一番心理評估下來,皇帝暗自下了結論︰皇後並未到此,這只是莊妃找的借口罷了。
「你先回宮,朕和鐘愛卿還有要事商談。」皇帝加重了語氣,對莊妃下令。
莊妃的一雙眼楮瞟啊瞟,猶不放心地道︰「皇上,皇後娘娘真來了,不信你問……」
「罷了,朕自會處理,你且退下!」皇帝的余光瞄向鐘進,才發現鐘進一臉深思狀,而且眼楮瞪得比牛眼還大。皇帝便以為是莊妃來攪場的緣故,遂趕緊出聲逼退莊妃。
莊妃心不甘情不願地向皇帝福了福身,掉頭準備離開,腳都還沒來得及邁開,便被鐘進喚住。
「娘娘且慢!」鐘進話音剛落,也不顧什麼君臣之別,直接大跨兩步,走到莊妃面前,彎身望向莊妃的腳邊兒。
莊妃難堪地縮回腳,本能地倒退了一步。
「愛卿這是?」皇帝被搞懵了,一雙厲眼探尋地望向鐘進。
這會兒鐘進的目光全被地上的三顆葡萄給吸引住。他伸手,毫不猶豫地去撿地上的葡萄,卻發現那葡萄竟然深深地陷入干硬的泥土中至少有半寸之深。要撿起葡萄,還得小心翼翼地將它從泥坑中摳出來。
此時,皇帝的目光也被地上的葡萄震住。他不由忖道︰像葡萄這等軟和的果實,一般掉在地上都會摔爛。可這三顆葡萄不僅沒被摔爛,還深深地嵌入堅硬的泥土。是怎樣的勁道,才能造成這等結果?
「愛卿以為,這葡萄……」皇帝試探著問道。
鐘進已然摳出了那仨顆葡萄,可摳出來的果實已然成了糊狀,根本不能保持完整的形狀。
望著手中沾了泥土的果肉,鐘進一臉深思狀,稍後抬頭,用目光四下打量。此時,陽光已經很強烈,整個御花園里蟬鳴聲此起彼伏,顯得有些喧嘩浮躁,卻沒見有人影出現。
「莊妃娘娘所言不差,這御花園是有外人。但不是皇後娘娘,是個武功高手。適才是他扔來三顆葡萄引開末將的注意力,看來此人定非泛泛之輩,混進皇宮怕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企圖。」鐘進分析道。
話落,也不等皇帝做出反應,鐘進疾步朝御花園中的另外幾株葡萄架而去。他料想,對方能扔來葡萄,定是也站在葡萄藤中。
皇帝和莊妃,不自覺地也跟在了鐘進身後。
然而,依著鐘進的耳力卻沒有再听到任何來自闖入者的動靜,更沒有再找出半點兒證據。他甚至不知道,對方之前是站著哪株葡萄後面躲避的。
一番找尋下來,毫無所獲,鐘進心中覺得詭異,皇帝心里也開始納悶兒,莊妃則一口咬定是皇後。
可皇帝和鐘進都百分百地肯定,扔葡萄的人,定不是皇後,也不是皇後鳳翔宮的侍衛。因為整個皇宮內,都找不出這等高手,能用內勁灌輸到柔軟的葡萄之上,令原本脆弱不堪果肉在重力撞擊之下不爛,甚至還完整無缺地沒入泥土之中,生生將泥土砸出了一個坑來。
就鐘進所知,這等高手,怕是只有睿王御軒能夠匹敵了。
「愛卿可查出什麼?」皇帝的出聲,打斷了鐘進的思路。
莊妃此時仍是心有余悸,拍著胸口,直呼萬幸。幸虧方才的葡萄沒砸到她身上,而是落在地上,否則她身上豈不要多出三個窟窿來?
鐘進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皇帝心知茲事體大,趕緊讓莊妃回月清宮,自己則邀了鐘進到御書房詳談。
剛進了御書房,皇帝便將所有宮人都支開,還在門外加派了較平日兩倍的侍衛,阻止任何朝臣覲見。
「老將軍請坐。」皇帝對鐘進的稱呼都突然變得更加親切了。
鐘進謝恩,落座,隨即開門見山︰「老臣是個粗人,也就不跟皇上繞彎,斗膽請問皇上,力阻睿王大婚,可是為了立康王為太子?」
「老將軍何以見得?」皇帝模稜兩可,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卻好奇地望向鐘進。
鐘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嘆道︰「若說起皇上的幾位皇子,個個了得,都有經天緯地之才。不過相比起來,論文韜武略,人品德行,以及在朝中的聲望,怕是睿王爺出類拔萃些。」
真不愧是武將,一根腸子通到底,說話連個彎兒都不拐。
皇帝笑道︰「愛卿多慮了。太子一事,乃國之大事,朕定會與合朝臣工商議之後再做定奪,斷不會自作主張,武斷行事。」
「老臣常年戍邊,不在朝堂,往後怕也沒機會就此進言,索性今兒說說自己的想法。若皇上覺得老臣所言有偏頗,便不當回事,老臣只是想盡到做人臣子的本分罷了。」一席話下來,讓人不得不對鐘進這號人物刮目相看。
皇帝心中原不是想听鐘進說這些的,可現在不听不行,畢竟還得仰仗鐘進,遂依舊擺著笑臉,只是稍有些不自然罷了。
「老將軍但說無妨。」皇帝耐著性子道。
鐘進得了特赦,大膽地將心中積存已久的想法道了出來︰「論才智,當今世上,睿王可謂難遇對手;論出身,睿王乃皇後所出,乃是嫡出,為皇位正統繼承之人。雖說康王也不差,可莊妃的為人與皇後娘娘相比,顯然……若康王繼承大統,日後莊妃娘娘便是太後,難免會……」
趁著鐘進欲言又止,找不出合適的詞匯形容以後的朝局時,皇上果斷截住了話。
「老將軍的意思,朕听懂了。老將軍放心,關于立儲一事,朕定會三思而後行。朕今日跟老將軍說句實話,對于軒兒,朕也是格外疼愛,又豈會不知他是最合適太子之位的人選?」皇帝給了鐘進一顆定心丸。
這讓鐘進就弄不明白了︰「既如此,睿王爺迎娶百里青青,豈不更加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皇帝挑了挑眉,無奈地捋捋自己的黑長胡須,道︰「老將軍是有所不知。青青那丫頭,年紀雖小,卻是機智過人。你別看軒兒在朝上厲害,私下里,他不定是青丫頭的對手。前些日子,軒兒還給青丫頭白字黑字立了字據,說是往後不納側妃。」
鐘進听到這里,對睿王更是欣賞,不由接話︰「睿王能有這等胸襟,不僅是百里青青之福,更是皇上之福,社稷之福。」
皇帝嘆了口氣,續道︰「原本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兒,可百里一族的情況,老將軍多少也有些耳聞,朕擔心青丫頭……身在皇家,開枝散葉乃是頭等大事。若軒兒成為太子,子嗣問題便尤為重要。到時他若沒個三房五妾,這皇家血脈太過單一,畢竟不是好事。」
說到這,皇帝住了口,一臉的落寞之色。
鐘進適時將話接了過來,看似了然地道︰「是以,皇上準備在睿王和百里青青真正成親之前,先替睿王納幾房側妃,以備無患?」
皇帝頷首,痛惜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說到底,朕也很喜歡青丫頭,她機智聰穎,又有孝心,還寬厚待人。將來,我朝有這樣的太子妃,朕是深感欣慰的。可皇室血脈要緊,不得不出此下策。若待青丫頭當上了睿王府的女主人,彼時要再軒兒納側妃便不是那麼容易了。」
鐘進雖說是武將,雖說腸子直了點,可終究也是個會耍弄戰術的謀略家,不可能因為皇帝的幾句話而改變初衷,遂又提出疑慮︰「不過,正妃未娶,先納側妃,確實于理不合。再者,本月初八的大婚,舉國上下都知是為睿王和百里青青準備,若中途易主,難堵天下悠悠之口,怕是百里相府也會頗有微詞。」
「愛卿所言甚是,朕也很為難,只是目前婚事在即,已然找不出更好的法子。至于青丫頭那邊兒,她終究是命定的太子妃,不管這次能否與軒兒成婚,待太子冊立,她入主太子宮便是理所應當,沒有人敢質疑,也沒人敢奪了她的正位。百里丞相是個通情達理之人,他遲早會想通,也遲早會諒解朕的作法。」皇帝很詳細地解釋著自己的計劃。
鐘進听著,始終覺得此計缺乏考量,可又一時尋不出問題的根源,更找不到可以令皇帝改變主意的說辭,遂只得作罷。
「可百里青青終究是百里家唯一的女兒,老臣听說,百里丞相對她的疼愛遠遠超乎了三個公子。這般委屈她,百里丞相會否另有想法?」鐘進覺得,這事兒,若真像皇上所言那般,就該跟百里丞相商議之後再說。
皇帝搖頭,道︰「百里愛卿對這個女兒甚是寶貝,若知朕有意給軒兒娶小,定會影響我們君臣關系,此事定不能讓他知曉。是以,此次朕將事情托付老將軍,也請老將軍暗中行事為妙,要讓所有人都以為此事乃是天意,絕非人為。」
﹍﹍﹍﹍
鳳翔宮
「青丫頭,你怎會獨自在御花園?」
皇後和青青一起,好不容易才避開御軒和鐘進的視線,悄悄回到鳳翔宮。皇後將青青拉進自己的寢宮,避開宮人,立刻迫不及待地問向青青。
青青撓了撓頭,難為情地道︰「今兒一早,睿王爺帶臣女進宮面君。之後,皇上讓莊妃娘娘帶臣女去月清宮,說要教臣女皇宮禮儀,以備幾日後的大婚。不曾料,臣女在御花園與莊妃娘娘走散,臣女不熟悉皇宮,在園子里轉悠了半晌也沒見個人指路,所以就躲葡萄藤下納涼了。」
皇後听罷,一雙鳳眉越皺越緊,不甚贊同地道︰「你要學皇宮禮儀,當來鳳翔宮才是,怎就跑去月清宮?往後遇到什麼事,來鳳翔宮找本宮,少去招惹月清宮那只狐狸精。她除了吃醋使壞,別的,沒什麼好。」
青青听著,不敢亂發評論。
皇後見此,許是意識到自己言語有失,立刻改善了語氣,以溫和而慈祥的語調,半埋怨,半寵愛地對青青道︰「你這丫頭,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那般生疏,咱們可是一家人。上次你自稱‘奴婢’,本宮就說過你了,你這次又一口一個‘臣女’地叫,你是存心跟本宮過不去是不?」
「青青不敢。」青青趕緊改了自稱,並朝皇後笑了笑,笑意浮現在她那雙烏黑的眸子里,愈發地顯得烏眸閃亮而充滿朝氣。
皇後滿意地睨著青青的眼眸,點頭表揚道︰「這才乖,往後不許再跟本宮生疏了。要按理兒,你現在都得叫我一聲母後。」
「娘娘……」青青糾結著,趕快將這個話題糊弄過去,于是趕緊問道︰「過幾日便是大婚了,青青對皇宮禮儀一竅不通,就怕到時鬧笑話,心里好生緊張。」
「你這丫頭也有緊張的時候?不過也好,證明丫頭你對婚事上了心。你也甭著急,憑你的資質,不用三兩個時辰便將婚禮的細節都了若指掌,晚上母後親自教你。」皇後並不覺得區區皇宮禮儀對青青而言是什麼大事。
事實上,她認為青青現在就已經做得很好了,舉止優雅,行為有度,並不無任何不妥。
相反,現在她倒是懷疑皇帝急召青青進宮有些問題了。按說,青丫頭乃名門閨秀,什麼樣的禮儀沒學過?縱然是對婚禮上的一些細節不明,也就是點撥點撥便能融會貫通的,怎會還如此大費周章地找莊妃教?更可疑的是,皇上要教兒媳婦,卻連提都沒有向她這個準婆婆提過。
「青丫頭,之前在御花園,你可听見你父皇和鐘大將軍商議什麼了?」皇後一臉認真地問道。
青青搖搖頭,道︰「我先前肚子餓,躲葡萄架下只顧著吃葡萄,也沒見園子里有人。之後不知道怎麼的,昏昏欲睡起來,還是您來我才醒的。」
皇後顯得很失望,估模著,皇帝定然有什麼不一般的心思。
獨自思緒良久,皇後沒有再開口。
青青干坐在,在皇後面前,又不敢造次,真是渾身的不自在。于是,她試探著問及皇後︰「娘娘,皇上讓青青去莊妃娘娘那兒,青青不識得路,可否派個人送青青過去?」
皇後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佯責道︰「你這丫頭,不是剛說了,要學什麼在鳳翔宮學了便是,不必去月清宮。至于皇上那邊……對了,皇上並不知你來了鳳翔宮,你先呆著,別聲張。」
「娘娘?」青青眼中盡是疑惑,看似蒙在鼓勵,實則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內情。
「听母後的沒錯。來,母後帶你去房里歇著,稍後讓小遙給你送些糕點過去。你一早沒用膳,光吃幾個葡萄抵什麼事兒。」皇後說著便起身,很自然地拉過青青的胳膊,挽著青青出了寢宮。
青青則算計著,這皇宮的貓膩太有味道了,水有點兒深呢。小樣兒的御軒,可得感謝她,不然要對付那麼一大群的豺狼虎豹,他可是分身乏術呢。
兩個女人才剛走出門,迎頭便見御軒火急火燎地趕來。
「軒兒,你這是?擔心青丫頭?」皇後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兒子。兒子向來很忙,今兒個倒是閑了,前後來次來鳳翔宮,相隔也就不到一個時辰。看來,這小子是之前沒見著青丫頭的人,不放心了,這才又折返回來確認一番。
原以為像御軒這種人,定然不會在人前承認自己在意誰。可此刻,他卻毫不猶豫地點了頭,還將兩只發著炙熱光芒的鷹目直愣愣地盯著青青。
「看來咱們軒兒也知道疼惜媳婦兒了。」皇後頗感欣慰,趕緊閃身離開,將空間留給小兩口兒。
青青在則御軒火熱的注視下,無所遁形,臉上不爭氣地開始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