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念之站在門口,理了理思緒,聰明的大腦迅速把今天的情況過了一遍,然後快速的理出了幾套臨時說辭,這才邁開步子,踏步往里。
索性這劫是免不了了,橫豎都是一刀。
屋內並沒有她想象的排場,一整排的侍衛,一整排的丫鬟,個個面色冰冷的看著她,接著,中間還坐著那個正主,神色嚴肅的等著她這個才新婚一天不到就擅自離府的女主人,準備逮個現行,然後加以懲罰以正他離王爺的威嚴。
而事實上,她看到的情況卻是大相徑庭,房內只有三人,一坐兩站,站著的一男一女,她記憶力很好,對眼前的兩人並不陌生,這兩人時刻跟著自個的主子離王爺,隨伺左右,片刻不離,光是慶功宴上見過一次她就記憶深刻。
如今看著她進門,兩人面色不改,有些沉,有些嚴肅,卻不至于不善。
而坐著的,不用想也知道,自然便是這王府的主子,離王爺,也是她素未蒙面名義上的夫婿,君澈。
宮念之微揚水眸,看向悠然入座在梅花凳上的男子,生平第一次,經歷無數生死之線上的掙扎,看過數不盡的黑幫血腥斗爭的她,在面對形形色色的人物,不管黑道白道,還是無間道,都游刃有余,應對從容的她,在今天,就在這刻,她竟因為一個男人的容貌而失神驚愣了。
沒有白紗的遮掩,如今的君澈正將一身干淨絕塵的面目袒露在她眼前。
勝雪白衣滾淺藍繡邊,全身上下除了腰間那塊清透瑩潤的玉佩再無任何飾物,一頭流泉似的墨發高束,瓖嵌銀白琉璃玉冠,幾縷隨風輕揚的發絲順著白衣,滑過肩頭,輕柔搖曳。
虛白的面龐透著明顯的病弱之像,堪比身上的白衣,柳枝深眉,本是濃情媚意,絕子才該有的,偏偏眉宇間生出幾分蕭颯英氣,難掩男兒本性,不顯突兀,反倒渾然天成,一雙鳳目狹長且慵懶,波光內漾,似流晶蘊水,輕輕一眼,似有魔力般,叫人心甘情願深溺其中,挺如刀鑿的傲鼻下是那張微粉泛白的薄唇,輕抿之下帶著點點魅惑,似開似合。
正午的光線很刺眼,透過遮掩的門窗,稀釋了不少,她站在門口,微眯著眸子,看著暖色一層層涌上來,金燦的光線涂滿房內每個角落,而那個男人坐在中間,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弧度,他的衣角線條被鍍上一層迷離的顏色,雪白的身姿浮在這層暖色中,妖冶的有些朦朧。
「咳咳……」低沉的咳嗽聲響起,身旁的女子立刻眉心一緊,焦急卻輕緩的幫他順背。
微朦的雙眸恍然一眨,頃刻間便恢復了清明透亮。
「妾身見過王爺,王爺萬福。」宮念之優雅斂群,螓首微垂,將大家閨秀的禮儀展現的淋灕盡致,那模樣鎮定淡然,仿佛沒發生任何事。
「愛妃不用多禮,已經午時了,你出去了一趟,也該餓了,先用膳吧。」清潤的聲音透著絲絲柔和穿進宮念之耳里,有違禮教本該重罰的錯誤只被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輕描淡寫的帶過。
宮念之指尖微顫,還在他的心思上猜測不透,轉而卻被那聲愛妃嗆了一下。
還在怔愣間耳邊又響起了清潤的聲音︰「去傳膳吧。」
「是。」身旁的女子恭敬作答,然後繞過宮念之,徑自走了出去,一會功夫,便喚來了幾個丫鬟,陸續往房內端菜送飯。
就這樣?既沒有責罵更沒有懲罰,甚至連句重話也沒有,那模樣儼然就像是老朋友來串門,見朋友不在家,便多等了一會般順其自然。
「愛妃別站著了,過來一起用膳吧。」君澈的聲音清透有力,被病態壓抑的略顯幾分慵懶之調。
宮念之抿了抿唇,沒多做猶豫,便大方的走了過去,優雅入座,既然猜不透他在想什麼,那麼就只能以靜制動,走一步算一步了。
桌上的菜色並不算豐盛,想來離王爺也是親民一派的皇族,但對兩人來說,也夠豐足了,四菜一湯,另有兩份小點心,可能因為天熱的關系,四菜中有兩個菜是生涼的,香油筍絲醬黃瓜,銀耳水晶綠豆冰,另外的便是蒜蓉九節蝦,素炒青菜,湯便是烏雞枸杞湯,濾過油,看起來並不顯油膩。
最後兩個小點心是香煎芙蓉軟糕,女敕酥花卷。
宮念之看著眼前的菜色,水眸微緊,並不是嫌棄菜色不好,而是沒想到這離王爺平日的飲食竟如此沒有顧忌。
由那位清嬤嬤口中她清楚知道,離王得的是哮喘急癥,哮喘病的誘因很多,飲食更是一大關鍵,難道就沒有一人知曉嗎?就沒有一個大夫提醒過嗎?這破落的古代,醫學知識貧乏的封建社會!
宮念之執著筷子,並未動作,倒是看到對面的男子優雅的伸筷,往眼前的醬黃瓜夾去。
其實他是死是活跟她何干?他們素未蒙面,從未相識更別談了解,或許他是個好人,至少在慶功宴上幫過她,但他們的萍水相逢本該僅此而已,卻因為一紙荒唐聖旨而被綁在一起,她不知道娶她是不是他的意願,但她非常肯定,嫁給他百分之百不是她的意願。
但是,看著眼前絕塵般的男子,溫潤的虛白面色,輕顫的修長眼睫,優雅如斯的動作,每一顰每一動都如畫一般美好,想到某一日,他突然毫無氣息的躺在床上,像是永遠睡著了,執著筷子的縴手猛然一顫。
毫無理由的,她竟一點也不願看到那幕。
手上的動作比理智來的更快,等宮念之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中的筷子早已經伸了出去,卡住了男子正欲夾菜的筷子。
君澈緩緩抬起頭,如潭的深眸幽幽的望著她,半天沒說話,也不繼續動作。
宮念之淡淡的回視他,絲毫不回避,回道︰「王爺,這菜生涼,吃不得。」
他微微一怔,英眉輕揚,也不多問,表示了解的點點頭,將筷子轉移陣地,換到了一旁的蒜蓉九節蝦上。
緊隨而來的筷子又困住了他的動作,宮念之搖搖頭,再道︰「王爺,海腥類食物,也該忌口。」
從容的動作慢條斯理的收回,君澈依舊點點頭,收回筷子,夾向手邊的小點心,香煎芙蓉軟糕。
這次宮念之沒有再伸筷,而是在君澈就要張口咬下的時候,及時開口插了一句︰「王爺,這種煎炸油膩的刺激性食物不宜多食。」
這回,君澈的反應是直接放下手中的筷子,揚起頭,嘴角輕抿著,淡淡的看著她︰「愛妃,以你所見,這桌上的東西,本王哪樣能吃?」他的口氣很輕緩,听不出絲毫怒氣,神情認真的問道。
宮念之沒有說話,伸出筷子,眉色間有絲認真,依次嘗了口素炒青菜和那疊女敕酥花卷,然後讓丫鬟盛了碗湯,喝了一小口,將剩下的菜全部過了一便,細細的辨別了一番,她這才放下筷子,說出結果︰「王爺,妾身覺得,只有這道素炒青菜最適合你。」
蕭颯的眉宇間一抹隱色閃過,君澈忍著一股揚起嘴角的沖動,這女人,該不會是故意整他的吧!?
「愛妃何以見得,本王只能吃這盤素炒青菜?」君澈也干脆不拿筷子,不再進食,虛心求教著,水波深淺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看著她,一瞬不眨的盯著。
宮念之揚起嘴角,沒有去看君澈的眸光,望著一桌的菜色,然後當著他的面毫不客氣的伸出縴細長指點著那兩盤涼菜︰「王爺患的是哮喘急癥,哮喘緩解期正氣多虛,或脾或肺或腎,尤以肺部氣虛為主,最怕感寒受涼,因為生冷寒涼的食物最易損傷脾肺陽氣,食後只會加重虛寒的癥狀,王爺的飲食中應該忌食這種生冷之物,以防病情加重。」
縴指一轉,對上那盤色香味俱全的蒜蓉九節蝦︰「哮喘急癥的誘因很多,多數都是因為過敏因素而誘發,而諸如魚蝦之類的海腥類食物也是刺激病情的誘因所在,多食只會有害無益,為王爺身體著想,還是應該忌口。」
「那這湯和這兩個小點為何也不能食用?」君澈眉眼間隱出笑意,不依不撓的問道,非要她說個清清楚楚不可。
宮念之看看他,指向靠近他手邊的那疊香煎芙蓉軟糕,盡量說的通俗易懂︰「這種煎炸油膩之物,多食容易生痰,否則熱助邪盛,邪熱積于體內而無法排出,久而久之就容易釀成痰熱而犯于肺部,加重病情,另外……」
宮念之瞟向中間那碗香湯︰「此湯雖然濾過浮油,但烏雞是肥膩之物,同樣容易積熱火于體內釀成大患,妾身建議,王爺平日里的膳食最好是為清淡為主,少吃煎炸油膩,辛辣生冷腥味之食。」
其實有日本醫者早就說明哮喘病患者根本不宜食用葷菜,因為動物性食物會使血液的酸度增加,而且人體還不具備使這些異種蛋白完全轉化為胺的消化能力,很可能會成為一種過敏原而誘發哮喘。
但是這番話講出來,只怕這個房內根本沒人听得懂,甚至直接可能將她當成胡言亂語的瘋子也不無可能。
「至于那個花卷,妾身嘗過,並無不妥,只是做的太咸,太過咸味的食物對王爺的病也是一大禍害,有書記載,‘食味酸咸太過,滲透氣管,痰入結聚,一遇風寒,氣郁痰壅即發’,所以此疊花卷亦不適合王爺,所有菜色中,妾身認為只有這盤素炒青菜,不油不膩,清淡溫和,最適合王爺。」
宮念之一口氣說完,面色微正的揚起眸,正好對上面前男子含笑帶柔的眼。
而君澈身後的兩人沉冷著面色絲毫不變,但眼底隱隱波動的訝異已經泄露了他們心底真實的情緒,兩人不禁在心底暗暗揣測,眼前的王妃,果然不同凡響,難怪主子會領鳳太後的‘奸’情,點頭首肯,當真是深謀遠慮啊。
「本王可沒想到,愛妃不僅才能出眾,連醫學之術都了解的如此通透。」
望著眼前男子點點含笑卻意味不明的幽然濃眸,宮念之面色一緊,恍然發現自己似乎說的太多了,但是為時已晚。
「那麼,本王日後的膳食便都由愛妃親自料理,想必本王的病情不用多久就能好轉了。」
話落,還不等宮念之回話,便對身側的人說道︰「全部撤下去,換些清淡素食上來。」
「是。」女子退了下去。
知道是自己口快之過,讓這男人揪住了機會,說的多反而容易讓他誤會她對他過度關心背後的企圖,知道多說無益,宮念之也不再反駁,但是,水亮大眼微轉,她不忘正事,眼觀鼻鼻觀心,計上心來,盈盈開口道︰「能服侍王爺自是妾身的榮幸,但妾身有一事相求,想跟王爺討個交換,還請王爺準許。」
跟離王講交換無疑是不自量力,不識好歹,但時日不多,滿兒還躺在床上等著救命,她最耗不起的就是時間了,眼下也只能冒著膽子挑挑這個王爺的底線了,最壞的結果無疑就是被休。
君澈聞言,眉目間的趣味加深,無底深透的黑眸望著她,亮的似乎著了火,靜靜的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宮念之抿了抿唇,直勾勾的望進他深邃的眼底,尋不出其中的深意,只能義正坦言︰「我想出府幾天。」說到正事上,她連最基本的禮儀都懶得多加修飾。
「不行。」對面的男人並未在意她話中的‘我’字,換了個坐姿,姿態隨意,輕吐兩字,拒絕的干淨利落,那模樣根本連眉頭都沒抬一下,仿佛這兩字早就掛在舌頭上,只等著她問出來便順理成章的吐出。
宮念之沉頓了一會,似乎沒料到他會拒絕的這麼干脆,平靜的面色瞬間有絲掛不住,濃亮的眼底滲出一絲怒火,連原因也不問為何,就將她回絕,根本不給她絲毫機會,這男人怎麼可以如此絕情!他了解她現在的心情嗎?
但,她會問他只是想將傷害降到最低點,他不會以為一旦被他回絕,她就會乖乖的听話言行必躬?笑話!如今,她是勢在必行!
溫潤的眼眸淡淡的掃了過來,似乎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君澈輕敲著桌面,徐聲說道︰「愛妃,皇兄已經下了旨,兩日之後讓我兩進宮同聚,還有,明日是你回門之日,依照習俗,我們必須同時回宮家,等過完這兩日,你若想出府,本王特許,隨時都可,你大可直接從大門正大光明出去,可好?」
訝異在心底瞬間驚落,他堂堂離王爺,皇帝捧在心尖上保護著的人,整個東晏國人人夸贊的奇才,居然軟言柔語問她可好?
這算是在征求她的意見,跟她打商量嗎?
饒是平時再鎮定,這刻也有了些許恍神。
皇上下的旨意還有回門日,一是皇命,二是世俗禮節,樣樣也不是他能左右的,她若擅自離開,最後受到直接罪責的人不會是他,而是她,違抗皇命,不守婦道,樣樣罪狀都能將她置于人人可誅的地步,甚至還可能連累宮家。
此行她的確欠缺考慮,早就被滿兒的毒逼的沒了主意,寢食難安,只想越快找到那血靈果越快解決掉心底那火燒火燎的迫切,然而,他卻將她沒有顧忌的事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周到的提醒她,而且還體貼的提供特許,任她事後隨意進出王府。
他知道她今天是私自出府的,按理說,不合禮法,他卻沒有懲罰她,不僅如此,還將她的後路全都鋪墊好了。
她的死活與他何關?他們的婚姻也只不過是陰錯陽差,上天捉弄罷了,為何他卻能以一個陌生人的姿態說出如此順其自然為她著想的話。
心根深處,有道最柔軟的弦被若有似無的撩動了,震蕩出一聲聲嗡嗡作響的回音。
些許,些許,陌生卻暖澀的情緒在顫動的那處向全身寸寸彌漫來開。
宮念之微垂眼眸,好半晌,才淡淡地點點頭。
「咳咳……」對面的男人因為宮念之終于點頭的動作,才釋放被壓抑的咳嗽︰「先陪本王回去休息吧。」他對身後的隨從說。
身後站著的冷面男人一改狀態,立刻嚴謹的立刻護在主子身後,看著他起身往外走,才亦步亦趨的跟著。
望著那頎長瘦削的背影,伴隨著陣陣輕咳,腳步卻依舊不疾不徐,形若翩然,這種身姿,如斯氣度,早就超出了世俗美態,竟已不能用言語來形容,如若沒有那一身病痛,他更該是英氣颯然,傾世無雙,顛覆世人眼球的。
是因為那張病容他才將自己隔絕在白紗之下?還是因為時常不停的咳嗽怕會引來別人的異樣眸光和嫌惡才掩飾了自己?
宮念之微微恍神,全然不知自己的整副心思全都在隨著那清俊絕俗的身影離開的那刻也飄的越來越遠,跟隨他而去了。
「小姐,謝天謝地,都怪我們沒用,騙不過王爺,幸好王爺什麼也沒做……」見正主兒離開,門口的綠兒和巧心便趕忙起身,原先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的她們終于輕松的呼了一口氣。
「騙不過王爺?」宮念之擰眉。
綠兒搶先回答︰「是啊,剛到午時,我兩沒見小姐回來,就把房門鎖的牢牢的,楞誰問起,都說小姐身體抱恙不宜打擾,這不,剛不久,王府的那管家就來了,帶了好些人呢,奴婢知道他們是來送膳食的,卻又不敢放行,便把小姐交代的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他,那管家也沒多問便也離開了,奴婢們都以為沒事了,想不到還不到一會王爺竟來了。」
綠兒覷了空,比劃了一番,一臉又驚又喜的嚷道︰「沒想到王爺竟有著天人一般的容貌,不不不,天人還不足以形容他,奴婢見過那麼多男子,卻沒有哪一個能及的上咱們王爺一分,就連奴婢一直認為的東晏國最俊帥的男子湘王,跟咱們王爺一比,只怕連個渣都不是了。」
綠兒的小臉揚的高高的,一臉得意之色,幸好小姐嫁的人是離王而不是湘王,新姑爺不僅容貌頂尖,就連脾氣性子都好的沒話說,連小姐擅自出府的事都只字不提,連句重話都沒有,可見都小姐有多疼愛了。
可不像那個沒良心的湘王,小姐等了他十幾年,一心一意,到頭來還不是換來負心對待,另娶她人,現在識得小姐的好了,就死纏爛打,哪里還有一個王爺的樣子和威嚴,越想越不堪。
兩人一比,綠兒心中的天秤自然大大偏向了離王。
宮念之柳眉一揚,佯怒道︰「綠兒,小姐我不過半天不在,你就開始倒戈相向了?什麼時候成了咱們王爺了?」
綠兒一驚,心知說錯話了,乖乖垂著頭站到一旁去面壁思過了。
巧心上前,笑道︰「小姐,你別怪綠兒了,她也只是一時新奇,性格率真,多說了幾句。」其實,何止是綠兒,初見新姑爺,連一向鎮定淡然的她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甚至都看的失神了好一會才緩過神要行禮,幸好王爺海量,並沒有責罰她們的失態之舉。
站在牆邊的綠兒轉過頭,沖著巧心投來感激的目光,轉而又看向自家小姐,無辜的扁著嘴。
宮念之無奈搖搖頭︰「巧心,你說。」
巧心點點頭︰「管家走後,奴婢們本以為相安無事了,只等小姐回來,沒想到卻等來了王爺,奴婢一時惶恐,只好把小姐的原話搬出來又跟王爺說了一遍,只是王爺非但沒有離開的意思,倒是叫奴婢開門讓他進去瞧瞧小姐你,奴婢們心急,深怕王爺知道小姐擅自離府轉而對小姐不利,只能在門口尋借口拖延,王爺的耐心極好,沒有因為奴婢們的各種說辭離開,執意要進門瞧瞧小姐的病情,倒是王爺身旁的隨從,見我們阻攔,便徑自上前推開了門。」
巧心咽了一口口水,想到當時的情形,現在還心有余悸︰「奴婢以為這次必死無疑,只能跪地求饒,但絕口沒提小姐出府之事,王爺並沒有多問,只是坐在房內等著,王爺海量,也沒有對奴婢們的失禮和欺瞞之事多加懲處,之後的事小姐你都知道了。」
宮念之坐在桌邊沉思了好一會,既沒有派人找她,也沒有問,就知道她出府了?他竟將她的行蹤模的如此清楚。
「小姐,奴婢覺得,王爺並沒有惡意,她對小姐也是有目共睹的。」巧心平心而論。
宮念之抬眸,將巧心的話咬在心頭,細細咀嚼,才不過一面,那個男人就有本事將她身邊的兩個信任之人都給收了心,外界對于他溫潤睿智的傳言,在她身上驗證的清清楚楚。
「小姐,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秋華謹慎問道,識趣的對離王不做評價,盡管以剛剛飯桌上的一幕,她對他的印象感的的確確在往上漲。
「準備一下,明日回門,等進宮面過聖,兩日後我便啟程去龍骨山。」
「小姐,請準許秋華與小姐一同前往。」秋華倏地跪地,焦急請求。
「不行,此次龍骨山之行凶多吉少,我不能讓任何一人冒險。」
宮念之拒絕的斬釘截鐵,即便秋華武功高深,但龍骨山地形奇特,那個獄王在世人傳說中更形同妖魔鬼怪般猙獰,若光憑高深武力就能得到血靈果,也不會有那麼多高手有去無回了,她不容許有任何一個萬一。
「你們听好了,我去龍骨山之事不得對任何人提起,若五天之內我還是沒有回來,你們便去跟離王還有宮家人帶一份我的死訊,明白嗎?」
在場的三人都沒有一人吭聲,氣氛冷凝,彌漫在房內,平日里小姐說什麼她們必定是照做不誤,但是這次小姐是去送死啊,讓她們去給離王和宮家帶小姐的死訊,這比讓她們去死更難受千百倍,讓她們開口應下簡直比泰山壓身更難以張嘴。
「我的話你們听明白了嗎?」宮念之面色冰凍,冷厲的喝道。
「是,小姐。」三人從牙縫中擠出字,全都垂著頭,一臉極度不願的表情。
宮念之深吸了口氣︰「綠兒,你心思單純,如果我不能回來,便尋個安靜偏僻的地方重新生活,不要再摻和在爾虞我詐的大戶人家做下人,巧心,你心靈手巧,心思細密,如果可以,便尋個踏實的人家嫁了,過些尋常日子,你們的賣身契在梳妝鏡下的第二個抽屜內。」話落,兩人紛紛垂頭,盈盈水線點點滑下清秀小臉,小姐這分明是在交代遺言。
「至于秋華……」
「小姐,秋華誓死追隨小姐左右,若你死,秋華便跟著你去。」秋華雙手抱拳,打斷宮念之,拒絕听下面形同遺言的交代。
「秋華,若你還當我是你家小姐,便听我的話,如若我回不來,你身懷絕技,心思又謹慎,我很放心,你去將我的嫁妝均分三等,你們三人一人一份,帶著他們過好各自的生活,不要再對人為奴為婢。」
秋華沉默不言,屋內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靜默︰「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明日隨我回宮家。」宮念之擺擺手,將心情沉重的三人支下去。
她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能回來並拿回血靈果最好,如若回不來甚至喪命,宮家有大哥,她放心,只有將身邊這三個一條忠心的丫頭安頓好,才能了她最後心願。
至于離王!他有成千上百的人排隊伺候著,他們婚姻本是錯誤的結合,談不上交集,更別提感情,他們不會成為彼此的牽掛,如果她喪命,他更不會傷心,最多給她辦個盛大的葬禮,接著,便再娶進一個德才兼備,美貌無雙的女子做王妃。
那時候,記得她的人還有多少?
隔日,天氣出奇的好,陽光明媚,微風拂面,令人燻醉。
宮念之攜著簡單的禮盒當做是回門禮,她與離王同乘一輛馬車,一小隊人馬在暖風陣陣的晨光中往宮家徐徐而去。
偌大的馬車內,厚重精致的布簾擋住了些許光線,隔絕了街道上紛擾繁盛,也阻擋了夏日的絲絲燥熱之氣,平鋪的坐榻上鋪著厚實柔軟的棉墊子,以防路上顛簸讓主子坐的不舒適,而綿軟的墊子上更是裹著好幾層薄絲紗,觸感冰涼舒適,就是炎炎夏日躺在上頭睡覺都讓人不覺燥熱,反而舒服極了。
宮念之撫著手下冰涼沁心的舒適之感,將心底的少許驚嘆咽下,她掀起窗簾一角,街道兩旁的繁盛之景在眼中穿流而過,掛下窗簾,晶亮的眸子無處打量,只能轉到眼前唯一也是最大的美景上頭。
今天的君澈同樣一身勝雪白衣,袖邊裹著細細銀絲線,低調又不失華貴,他似乎很喜歡白色,每次見到都是一身白衣,而也只有他,才能穿出白衣如水,如碧波中瀲灩蕩漾的絕俗之感。
他的手邊放著一頂白紗斗笠,他有哮喘,不宜出門吹風,這點也是她能想到的原因之一。
如今,他正閉著眼,不知是在養神還是睡著了,在她肆無忌憚的打量下,絲毫沒有睜眼的打算,長而卷翹的眼睫下投影出一個小型的月牙,用膚若桃李形容他一點也不為過,白瓷玉般的皮膚絲絲透亮,比女子更細致,如此的靜距離也看不到絲毫毛孔瑕疵,唯獨破壞美感的便是那稍嫌虛白的神色,而今日他的氣色相較昨日卻是和順許多了,沒有那麼明顯的病弱之像,粉白的唇也稍微斂出了一些淡淡的血色。
「咳……」沉重的咳嗽溢出,那才稍有血色的薄唇瞬間又便成了粉白。
宮念之眉心一縮,本能的伸出手想拍他的胸口幫他順氣,縴手卻在白衣的一寸前恍然停住了。
透徹深斂的幽眸緩緩睜開,帶著幾分迷離看著自己胸口前的那只白玉縴手。
宮念之咬咬牙,既然被看到了,再收回去,未免太矯情了,于是那稍微一恍神的片刻,縴手瞬即拍上他的胸口,緩緩撫著,她面色坦然,像是做著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但心底的訝異早就讓她心尖震蕩不已,這男人看似虛弱消瘦的身軀卻有著如此結實又肌理分明的線條,像是裹在鋼鐵下的絲絡,平滑卻蓄滿力量。
她緩緩拍扶著的手心恍然間像是要擦出了火,讓她灼燒的手心發燙。
宮念之頓了頓,見他咳嗽止住了,便強裝鎮定的收回手,面色淡然的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多謝愛妃。」君澈低緩的聲音緊隨而來,掠過空氣的阻力,毫無間隙的鑽進她耳里。
明明馬車內的空間寬大舒適,他們各坐一頭,距離也不算近了,但他的聲音卻像是在她耳畔柔聲低喃,聲聲酥暖,攪的她耳根一陣熱燙。
宮念之轉過頭去,佯裝要掀簾去看外面的景致,卻錯過了君澈嘴角那絲淺淺的像是貓兒偷腥成功的笑痕。
宮府在宮念之漫長的等待中終于到了,她率先掀簾,不等丫鬟來扶,就迫不及待的下了馬車。
身後,那一男一女的侍從,見她下來,便轉身去扶他身後的離王下車,並仔細的將他帶上斗笠。
宮府兩個大字再次出現在她眼前,卻如同山重,宮念之柳眉輕擰,希望不是最後一次看到。
門口看守的僕人,一見自家小姐和身後一身白衣如同謫仙一般的男子,兩眼都看直了,接著,猛拍腦門,恍然大悟的驚醒過來,轉過身便朝廳內一路嚷了進去。
「老爺,夫人,大小姐和新姑爺回來了,大小姐和新姑爺回來了……」
宮家大廳內,本來眉頭緊鎖,面色沉重的宮家二老一听聲響,對視一眼,便惶恐的匆忙起身,急急迎向門口。
「老夫(老身)參加離王,離王千歲千歲千千歲。」宮老爺和姚氏恭敬行禮,正欲跪地,卻被白繡手臂輕輕拉住。
「二老現在乃是本王的岳父岳母,如今在家中,二老已經行過禮了,便沒有那麼多皇家規矩了,自家人只有長幼之序,二老是君澈的長輩,君澈豈能讓二老給君澈跪地行禮。」清潤的嗓音不卑不亢,沉穩清晰,輕柔的鑽進每人耳里,卻重重的敲在他們心上。
宮家二老對視一眼,心中都是一個想法,這個離王爺卑謙有禮,不以皇權壓人,更是禮遇他們這對名義上的長輩,一番話說的鏗鏘有力,作為一個晚輩,在德字上,無可挑剔。
女兒未嫁前,他們對這個未來女婿並不抱著多大的希望,如今看來,也許還是一個轉機,說不準讓他們撞上了一個難得的好女婿。
宮家二老點點頭,往前帶路。
「爹娘,大哥呢?」宮念之進門不見兄長,疑問道。
不問還好,一問,兩人的面色瞬間沉了下去。
「你大哥出去全國各地找名醫,昨日便離開了。」姚氏輕聲說道,語氣中是掩不住的哀痛。
「王爺面前,不要說這些喪氣事,王爺快請坐。」宮老爺輕聲呵斥了一句,讓姚氏不要再繼續多言。
兩人的對話和小動作,在白紗下的精銳雙眸中展現的清清楚楚,他不動聲色,轉身落座。
「你們去吩咐大廚房,備些好菜,中午老夫要設宴款待離王。」
幾名丫鬟點點頭,退了下去。
「爹娘,這些是我帶回來的禮品,你們收著吧。」宮念之讓巧心和綠兒將手中的禮盒擺上桌。
宮家家財萬干,什麼東西買不到,禮品只是一種形式,女兒家嫁出去回門總要帶點東西表示心意。
宮家二老並沒有刻意看向離王,因為剛剛從進門開始他們就沒有見到離王手中拿著東西,回門不備禮,禮節上是有些不妥,但是,人家身為皇族,他們宮家又有誰敢問一個字呢?
大廳內一陣靜默,本來一家團聚的完美畫面卻被一個不熟悉的‘外人’隔開許多話題,他們不確定當著這個王爺女婿,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而一旁的君澈倒是清閑自在,一點也沒有被排外的感覺,反倒像是在自己府中般隨意慵懶。
他端起一旁茶幾上的頂尖香茶抿了一口,白紗下的邃亮黑眸閃過陣陣隱暗之光,好半晌,他動作優雅的放下茶杯,在一片靜默中開口喚了一旁的隨從。
冷酷的男人一听主子叫喚,立刻恭敬上前,而他的手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了一個紋著精致圖案,帶著濃重復古氣息的匣子,匣子上掛著一把小巧明黃的富貴鎖。
廳內所有的人目光被那個古典細致的匣子吸引了過去。
「岳父岳母,這是君澈的一點小小的心意,也是君澈允諾送給二老的最後一件聘禮,如今便代念兒送給二老。」
念兒?宮念之額角一抽,從愛妃又過度到念兒?這個男人到底是哪里來的勇氣敢跟她這麼正大光明的自然熟!而且臉不紅氣不喘,還說的這麼該死的順口,讓人听不出一絲扭捏之感。
宮家二老對視一眼,全都不明所以,顯然已經忘掉最後一件聘禮那件事,但是,這個男人卻說著是代念兒之意送給他們,此話讓他們心中多少浸入了一絲欣慰,至少他對念兒是好的。
君澈擺手,身後的男人明白的點頭,然後從袖中取出一把小型的金絲一樣的鑰匙,輕松的穿過富貴鎖,只听見嘎啦一聲。
眾人的眸光瞬間熱切了起來,緊緊的鎖著那個匣子,急欲想看清里頭到底是什麼東西。
富貴鎖打開,君澈親自結果那個匣子,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將蓋子給翻開。
瞬間,紅亮的光線在匣子底下寸寸綻出,直到整個蓋子翻開,再也擋不住那似血一般濃烈的紅光。
一顆如同拳頭大小的鮮紅果子出現在眾人眼前,不但散發著鮮艷的色彩,而且還有陣陣誘人的濃香彌漫開來,而最神奇的是,薄薄的果皮底下竟竄動著絲絲流動的紅線。
這是什麼神奇的寶貝?眾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宮念之,看著那顆通體血光四溢的果子,奇香飄鼻,一個大膽激動的設想在腦海中合成。
她不敢確定,只能強忍著激烈翻騰的心情,她需要一個證實,證實那果子正是她心中所想,日日所想所念的救命良藥。
炯亮的黑眸緊緊的熱切的看著眼前的男子,她感覺自己喉頭發干,手心也開始滲出絲絲薄汗,卻忍不住迫不及待的心情小心翼翼的問道︰「這是何物?」
對面的君澈揚起英眉,對上她熱切的幾乎著火的雙眸,薄唇淡淡的勾起,緩聲吐字︰「血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