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跟處的疼痛,正隨著步步往前的行走,撕扯著她全身每個細胞。
宮念之抬頭挺胸,步步踩的穩健扎實,自信傲然,面上的神情更是鎮定坦然,只是越發慘白的面色泄露她強忍的事實。
想起宮家一百三十八口如今正在暗無天日的黑牢中受著折磨,她的心尖止不住的抽疼。
爹娘年紀大了,受得住牢獄之苦嗎?
三妹這麼楚楚柔弱,禁得住牢獄這粗糙骯髒,侍衛們暴力無情的折磨嗎?
還有滿兒,他還這麼小,剛剛才恢復了身體,受得住那無邊無際陰暗死寂的環境嗎?
大街小巷內,百姓們因為看到她被侍衛們包圍著帶進宮去,而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圍堵在一起,指指點點的議論著。
「你們听說了嗎?四大望族的宮家和鳳家伙同西域眾小國意欲通敵叛國,宮家和鳳家全都被抄家了,所有人全都鋃鐺入獄。」
「是啊是啊,早上我還看到了,一大批侍衛帶著命令闖進宮府和鳳家,膽敢反抗的全都被那些侍衛打個半死呢,那場面想起來都挺滲人的。」
其中一名大叔瞟了眼路過的眾多官差,壓低聲音對著身旁的人說道︰「你們說,會不會是消息有誤啊,宮府加大業大,而且宮家老爺和宮夫人為人大度良善,還常常拿米糧接濟我們這些窮人呢,這麼好的人家,怎麼可能會是通敵叛國的大奸大惡之人呢?」
「可不是嗎,我也這麼想,但是據說皇上手里已經收到密函了,確定是宮府和鳳府通敵叛國,證據確鑿呢,今早上皇榜都下來了,所有人關進大牢,听候發落。」
「哎喲,還真是知人之明不知心啊,通敵叛國這麼大的罪,肯定是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的呀,你們瞧瞧,這宮府大小姐不是前一陣子才被皇上賜婚嫁給離王的麼,皇上這麼疼離王,如今還不是得公事公辦,當了王妃又怎麼樣,還不是被宮家拖累要承擔罪責,真是可憐喲。」
「噓噓,別說了,我們小老百姓只管做好自己的活計,這些大戶人家的內里事我們還是少管為妙。」
「對對對。」
人群中一陣唏噓一陣嘆,眾人一番八卦之後,全都有志一同的散開,純當做什麼也沒瞧見。
宮念之咽下梗在喉間的苦澀,眾人不知,真正受連累的是宮家才對,君燁因為懷疑她而不放過宮家,他若想她死,一句話便可,為何要扯上整個宮家!
而且,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他是故意趁著君澈不在離王府的時候,派人將她帶走。
糟了,君澈!
君燁會陷害他們宮府,一個都不放過,無非是因為懷疑她知道了當年先皇和先皇後被大火焚燒背後真正的死因,未免以絕後患,甚至不惜放棄宮家在東晏國的經濟支柱力量。
她已經平安回到離王府,疑心極重的他必定會在除了她之後將矛頭轉向君澈身上,她甚至還來不及提醒君澈。
恍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已經不止是宮家而已,她心口緊縮,濃重的不安籠罩整個胸口。
她焦慮的抬起眸,從深思中回過神的時候,突然發現眼前的路並不是通往皇宮的方向。
四周不知何時,從人聲鼎沸的大街變成了蕭涼的窄小胡同,而胡同內一個人也沒有。
天生的明銳感官立刻察覺出異樣,她驀地頓住腳步,目光森冷的看著四周的侍衛和前頭的老太監。
察覺到宮念之的反應,老太監悠悠然的轉過身,粉面油頭的臉上掛著陰森的笑臉,透著幾分病態的猙獰︰「離王妃,既然已經走到這里了,為何不往前再多走一點呢?」
「你們想做什麼,這里不是去皇宮的路。」宮念之冷聲喝道,面色陰厲。
「咯咯咯……」一陣驚悚的的尖笑聲響起,老太監眯起眼,半嗔半惱的翹起蘭花指︰「就說嘛,咱家可從來沒看錯過人,第一眼見到離王妃,咱家就覺得你是個蕙質蘭心,聰明睿智的人,不過,未必聰明就是好事,越是聰明的人呀越遭人嫉恨。」
說罷,他收起臉上的笑意,揮了揮手中的拂塵,狀似好心的勸誡道︰「好吧,既然離王妃不肯往前走了,那咱家就只好送你到這了,往後投了胎,記得別生個那麼聰明的腦袋,尤其不要礙到皇上的眼。」
宮念之冷眸一凝,還來不及發話,就見胡同四周的屋檐上涌下十來個蒙面的黑衣人,個個手中持著大刀,一副來勢洶洶的模樣。
「記得將尸體處理干淨點。」老太監尖著嗓子嗔了一句,隨即擺擺手,呼喝著那一幫侍衛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此情此景,以往她只在電視上見過,想不到自己也有身臨其境的機會,還是在抵抗力最薄弱的時刻。
她試圖動了動還纏著繃帶的腳踝,算計著有幾分月兌險的機會,卻杯具的發現那股錐心之痛仍舊沒有絲毫減弱。
眼前的蒙面人,個個目露凶光,架勢十足,蓄勢待發將她撕碎,此情此景,她可不認為他們只是拿著大刀耍著玩的,而是這幫人,個個都是身懷絕技,君燁是下了十足的把握,絕對不讓她留活口。
若是腳上沒有受傷,應付這些有內力的古代殺手也是件相當吃力的事,如今的情況,不得不說,天時地利人和,都糟透了。
眼風迅速捕捉四周,前面左邊右邊都圍滿了人,只剩後可以跑路,只是這條胡同太過窄小,她腳上又受了傷,根本不利于逃跑,只是為今之計,她別無他法。
趕在頭一個撲上來的黑衣人揮出一刀的當下,她利用近身距離驚險的九十度仰身側踢,將一人撂倒,周圍的黑衣人見狀,個個更加抖索起來,不敢絲毫放松。
同時,也放棄了單人進攻的戰術,而是選擇全都圍擁而上,企圖將宮念之在最快時間內處理掉。
而宮念之自然早就瞧出了眾人的意圖,在將第一人撂下的空當,她就用最快的速度往身後的胡同內鑽去,說不定前面會是條大街,那就必定有人,屆時,她就能躲過一劫了。
腳上剛結合的關節處,因為此刻的劇烈運動,傳來嘎嘎的聲響,岌岌可危的宣告再次錯位的可能。
錐心刺骨的疼痛,已經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感覺,她必須要取得最後一線生機,只有活著,才有希望救宮家,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她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拼死奔跑。
只是,當看到前方被堵死的去路時,她忽然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很想大聲問候一句,瑪勒戈壁,前面的路竟是條死胡同!
她站定在原地,緩緩轉過身,目光凜冽的瞪著眼前堵完她去路的黑衣人。
「來吧。」她大喝一聲,黑衣人被這一聲狂嘯驚得頓時一怔,但也只是一瞬間,所有人全都舉起大刀,像是見到蜜糖的蒼蠅,蜂擁而上。
側身,旋轉,仰頭,劈腿,用盡畢生所學,快準狠的撂下三個黑衣人,但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也掛了彩,手臂和後腿處都被劃上了三四刀。
她面色慘白,卻咬緊牙關,血線順著受傷處染紅了她的衣衫和羅裙,但立于原地的正然縴軀卻錚錚鐵骨,沒有動上分毫。
身旁剩下的黑衣人全都面色緊繃,被眼前的女子周身陰鷙冷寒的氣息震的不敢輕舉妄動。
她微喘了口氣,呼吸帶著幾分濃重,為首的黑衣人一听這吐納,立刻找準了機會,大喝一聲︰「全都給我上。」
冷眸一斜,根本沒有空當讓自己調息,所有黑衣人再次撲了上來,體力的消耗加上不斷滲血的受傷處,讓她的動作漸漸遲緩下來。
難道,今天,她注定要死在這里?
她踉蹌了一步,幾近虛月兌的體力讓腳下的步子虛晃了一下,被一個在身後的黑衣人瞄準了機會,又往她肩頭劃去一刀。
刺骨的疼從肩頭綻開,她用盡全力反手給身後的黑衣人劈下一記手刀,卻在剛回身的那刻,感覺一陣急速的力道沖著她的門面直奔而來。
宮念之瞪大眼,漆黑渙散的眼瞳中映出三枚銀色的飛針,距離越來越近,尼瑪,這幫人在人數上已經勝過她了,居然還敢用暗器,是不是男人?
宮念之眼色微眯,卻發現腳下已經沒有力氣再躲閃了,恍然間,一道勁風從側邊急速而來,強大的力道將她卷開,驚險的躲過了眼前的銀針。
「醒醒。」濃厚的男音灌進她的意識中,宮念之強制的睜開越來越重的眼皮,看到了一張模糊的俊臉,只道了一聲︰「鳳雲漠!」
「是,是我,醒著,不要睡著。」鳳雲漠急聲大喊。
宮念之的整身衣衫幾乎被溫熱的血液染遍了,再這樣下去,她必會失血過多而死。
褪色的唇角揚起一絲弧度,她強撐著最後一絲意識,知道自己的狀況,輕輕的點頭。
鳳雲漠望著眼前眾多的黑衣人,眸光冷冽,隨即揚手,飛快的激射出三枚銀細的飛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趁著原處一片哀號,他一把打橫抱起宮念之,一個利索的點地飛身,躍上屋檐,快如閃電的消失不見。
*
里啪啦的燒火聲中,宮念之悠悠轉醒。
四周漆黑陡峭,像是個山洞,眼前,正竄燒著一個火柴堆,她想坐起身,卻發現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干了般,無法動彈。
「不要起身,我剛用藥給你止了血,你現在還很虛弱。」
聲音來自火堆的對面,宮念之听話的不再動彈,躺在原地,睜著眼。
身體的虛弱並不能改變她頭腦清晰的事實,她依稀記得昏厥之前是眼前這個男人救了她。
「你沒有入獄?」鳳家和宮家一樣,早就被君燁判下了死罪,就連鳳太後也被囚禁起來了,這個男人沒有理由及時出現來救她。
「昨日,我去了一趟無極山,今日回來時,才听說宮家和鳳家被下了通敵叛國的死罪,我隱身暗處,他們沒有發現。」
宮念之失笑︰「看來,我們同病相憐,現在都被通緝了。」
那些黑衣人發現她被人救走之後,一定會在最快的時間內通知君燁,如今,只怕,君燁已經派出更多的殺手在尋找她和鳳雲漠了。
「不,皇上一直想拔掉我鳳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因為鳳太後的勢力在做大,對他是個威脅,我沒有想到的是,他連宮家都沒有放過,他應該知道,沒了宮家,東晏國的經濟必定損失重大。」
宮念之冷冷一笑,想到在密室里的發現,對于君燁,皇權之于他遠比東晏國的發展更重要,她會狠心將宮家整個連根拔起就足以說明一切。
她下意識的探手,在腰間緩緩模索,終于模到那塊白色布巾時,才稍稍松了口氣。
幸好她隨身攜帶,她有隱約的預感,先皇後特意留下這塊布巾,必定是有其用意,只是這布巾觸感奇特,既不像粗布也不像絲絹之類的,柔的像水,卻堅韌異常,撕扯不碎。
興許,她能相信鳳雲漠,能冒著生命危險救她就足以說明一切,她抽出腰帶間的布巾,說道︰「能幫個忙嗎?」
黑眸深亮,鳳雲漠起身,繞過火堆,來到她身旁。
宮念之揚手,鳳雲漠立刻會意過來,接過她手中奇異的布巾,左右翻看了一番,沒察覺任何東西,才沉默的轉過頭,帶著疑問看著她。
「這塊布是我在前幾日宮內宴會後失蹤時偶然機會拿到的。」她說完,看著他微凝的眸光,特別加了一句︰「在先皇後的遺體中找到的。」
看著他漆黑的瞳孔中閃過無聲的訝異,宮念之頓了頓,緩緩將那天在密室里發現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先皇和先皇後並不是喪生火海,而是被當今皇上殺害的?」
「不,在今天之前,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光憑一把刻著燁字的匕首不能斷定凶手就是君燁,但是今日他引我進宮卻迫不及待想殺了我的舉動,才讓我更加斷定,他是做賊心虛,或者應該是他發現了我失蹤那天的異樣以及鳳雲雪出現在霓裳閣,才會怕被人發現而迫不及待的除掉宮家和鳳家。」
「所以,你之前的失蹤是因為觸動了霓裳閣的機關,才會掉進密室?」難怪他那天尋找半天,仍然沒有半點發現,一個大活人就好似憑空消失了。
宮念之點點頭︰「我告訴你這些,是為了以防萬一,若是我們其中有一人遇難,另外一人一定要保守好這塊布巾,我有預感,這塊布巾里面藏著我們無法想象的秘密,它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可能也是救宮家和鳳家唯一的希望。」
「不,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沖口而出的話讓宮念之眸光一閃,望向鳳雲漠的神色掠過一絲復雜。
鳳雲漠面色坦然的又加了一句︰「我們兩人都不能有事。」
宮念之轉了轉眸光,刻意扯開話題,看向陡峭的四壁,問道︰「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棲風崖的一處山洞,很偏僻,不會有人找到這里的。」
宮念之點點頭,映著刺目的火光,側向眼前的男人,他的眉目很深刻,有著一股自成的淡漠疏離之氣,俊朗的外表雖不及君澈,但也是上乘之色,深邃的眸,傲挺的鼻梁,還有薄如利刃泛著粉白的唇瓣。
泛著粉白!?
漆亮的眸光一閃?在這會,宮念之才恍然發現眼前的男人似乎一臉虛弱,唇色發白,臉色更難看,泛出一層淡淡的黑青色。
這樣的面色太過熟悉,當初出現在滿兒的臉上似乎也是這種狀況。
「你中了銀針?銀針有毒?」宮念之眸色大驚,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