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這點小毒還傷不了我,我出去找草藥,你先躺著。」鳳雲漠徑自起身,背對著宮念之的眼神開始漸漸渙散起來,他強撐著跨出山洞,直到確定宮念之看不見他的身影之後,腳下的步子陡然一軟,胸口盤踞著的火燒之痛再也抵受不住涌上喉頭,一陣腥甜之感噴出口中,血色呈紫黑色。
他緩緩撩起青色衣袖,被銀針射中的手臂周邊一片淤黑,他咬咬牙,對著傷口處稍運內力,一根極細的銀針咻一聲從皮肉中飛射而出,帶出一串血線,嵌入身旁的大樹上。
下山時,師父給了他三顆治療受傷中毒的聖藥,昨天出來急,他身上只帶了一顆,回來的時候,鳳家早就被抄的干干淨淨,他將留著的這最後一顆聖藥塞進宮念之嘴里,才讓她險險的月兌離鬼門關,而他就沒那麼好運了。
那些黑衣人下手極狠,招招斃命,更陰毒的在暗器上下毒,他用強大的內力護體才能將毒壓制到現在才爆發,若是那銀針射中的是宮念之,毫無內力的她早就當場斃命了。
君燁,你太狠了!
他揚起手,撕下衣擺的一角,將撕下來的布條緊緊的捆住受傷處,然後用牙咬住扯緊,防止毒性過快蔓延。
他記得棲風崖附近有種紅花草藥能解毒,他不能倒下去,眼下,山洞內的她還需要他。
強撐著身旁的一顆大石頭站起身,他按著胸口,喘著粗重的氣息,一跌一晃的在周邊開始找起草藥。
天色漸漸開始暗下來,濃烈的火堆燒了整整一個下午也開始漸漸熄弱下去,宮念之轉頭望向山洞口,依舊不見絲毫人影,心中的不安漸漸囤聚。
她試圖動了動身子,發現雖然全身依舊疼痛難受,但是已經有了些許力氣了,咬緊牙關,她緩緩撐起身子,扶著山洞壁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外走去。
太陽已經落山,夜幕在緩緩降臨,空氣中沒有因為夜晚的降臨而變得沁涼,反而飄著絲絲燥熱之氣,天似乎壓的很近。
天黑之後,很多動物就會出來活動,這種隱蔽的山林之地實在不宜在晚上出來,隨時都可能被當成猛獸的宵夜。
鳳雲漠去了哪,為何去了整個下午都沒有回來?她喉間微緊,隱隱覺得不妙。
她開始邁著蹣跚的步子在雜草叢生的山林間尋找起來,她不敢喊叫,生怕引來山林猛獸。
月亮鑽出雲層,為漆黑的山林添了幾分朦朧之色,也給她照亮了往前尋找的路。
她站在原地,撥開一叢叢長及腰間的雜草,驀地,不遠處,傳來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宮念之頭皮一麻,警惕的轉過頭,盯著那處聲響的來源,卻發現那地方又毫無動靜,她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唾液,然後俯,撿起腳下的一根粗樹枝,慢慢的靠近那處地方。
「嘶……」一陣細微的嗤聲,宮念之正準備用手上的樹枝揮開草叢,卻見草叢中率先竄出一只白色的東西,速度飛快的掠過她的肩頭,然後回過頭,那雙狡黠的眼楮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接著蹭一聲,竄入另一個草叢堆。
居然是只白狐,而且是只她從未見過有著紫色眼眸的白狐,那驚鴻一瞥,像極了山精仙靈,好似讀的懂人的眼神。
來不及多想,宮念之順著白狐竄出的草叢縫隙,看到那青色布衫的一角,雙眸一亮,她撐著身體緩緩走了過去。
草叢堆里,果真躺著已經昏厥過去的鳳雲漠,只見他面色青黑,唇色泛紫,看這癥狀,只怕要毒氣攻心了。
宮念之垂下頭,剛好瞧見他手中正緊緊捏著一把開著紅色小花的植草,想必是解毒的草藥,剛好找到,卻來不及給自己敷上。
她拿出那把草藥,探出手,在鳳雲漠的身上模索了一把,終于在他的手臂上發現被綁著的傷口。
時間不多,她也沒有多余的力氣將他扛回山洞里,一番思量,宮念之二話不說,將他的袖子撩起,解開布條,然後將手中的草藥往嘴里一塞,直接拿來咬碎。
拿出咬碎的草藥,她小心的敷在鳳雲漠淤黑的手臂上。
她屏著氣等了一會,緊緊盯著他的面部表情,終于看到鳳雲漠的眉宇微微一緊,這才徹底的松了口氣,跌坐在地上。
藥效已經散開,他會疼,說明還有的救。
她看看地上躺著的男人,再抬頭看看上空壓的沉沉的天色,這場雨醞釀了一整個下午都沒下,不會這麼衰,剛好趕到他們最倒霉的時候下吧。
似乎跟她作對般,才這麼想完,遠處的天際驀地劃下一道亮的刺眼的光線,照得天地頓時乍亮如白晝,緊隨而來一聲沉重的悶雷在頭頂上方轟然炸開,震得整個山林幾乎都在顫動,剛剛還月色朦朧的天際突然黑的突兀,陰沉的嚇人。
宮念之眉目擰緊,突然發現似乎自己這一輩子的霉運都湊到今天一起來了。
她看了看地上面色稍稍好轉的鳳雲漠,她現在全身虛弱,失血過多還沒恢復過來,就光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撐不起他。
她伸出手,往他臉上輕輕拍了拍︰「鳳雲漠。」
地上的男人輕嚀了一聲,似乎很難受,緊緊皺著眉頭。
「鳳雲漠,你醒醒。」
緊閉的雙眸微微睜開一條細縫,眼前模糊的面孔緩緩在眼前清晰,然後放大。
「我怎麼了?」
「你剛剛毒發,昏死過去了,我已經給你傷口上了藥,似乎有點效果,現在能動嗎?」
他擰起眉,耳邊充斥著夜空中劈下的聲聲震耳欲聾的響雷,即刻明白接下來可能會有一場大暴雨。
看向身旁神色平靜鎮定,一聲不啃靜靜等待著他的女人,鳳雲漠使勁眨了眨眼企圖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可以,我們走吧。」
宮念之點點頭︰「我幫你,你撐著點。」
說罷,她吃力的抬高他完好的那只手臂,架在自己的脖頸上,試圖用自己的力量將他攙扶起來。
為了不讓宮念之虛弱的身軀承受更多重量,鳳雲漠咬緊牙關,忍著手臂處尖銳的疼痛以及侵入體內的毒性造成的全身虛月兌感,逼迫身體用到極限的力量強撐而起。
「你還好嗎?」宮念之看他一眼,只見他泛白的面色上不斷滲出冷汗,她明白,他正極力忍受著毒性的折磨。
「我還行,我們快走,待會下起暴雨,山路會變滑,路會更難走。」他虛弱的說道,每說幾個字都會喘上幾口。
宮念之抿緊唇瓣,即便知道兩人現在的狀況都不樂觀,但是他說的卻是對的,一旦下暴雨,不僅路難走,還會加重兩人的傷勢,他們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回到山洞。
但是兩個傷病弱將走著就算沒有下過雨的崎嶇山路,依舊寸步難行。
一路上,盡管鳳雲漠的手臂掛在宮念之的肩頭上,但他一直都盡力做到獨立行走,不往她身上壓一分負擔,她的肩頭受了一刀,傷口才剛止血,不能使力。
但老天卻像是故意跟他們作對般,看到了如此辛苦的兩人,依舊沒有絲毫的憐憫之意。
在一聲響遍天際仿佛天地都要坍塌的雷聲後,豆大的雨滴劃破天際,前僕後繼的翻滾而下,往大地砸下重重的力道。
雨勢越來越急,伴隨著陣陣的颯颯冷風,連四周繁茂的雜草都被砸的東倒西歪,山路片刻便被雨水浸透,泥濘難行。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像是冰塊砸在她腦門上,讓宮念之腳下的步子猛然踉蹌了一下,險些滑到。
「小心……」鳳雲漠伸出手,極力攙住她。
看著眼前水霧蒙蒙,滂沱大雨中夾雜著轟轟作響的雷聲,前方的路在深長的雨簾中越發模糊不清,鳳雲漠當機立斷月兌上的青色外袍,蓋在宮念之頭上。
「抱緊我。」他在她耳際低喃了一聲。
在宮念之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之際,便感覺腰間上多了一只手,然後整個身子騰空而起,飛離原地。
山林里,大雨滂沱中,想找一處避雨之地竟越發的困難起來,前方的路被 里啪啦的雨水擋的干干淨淨,無法辨別方向,就連來時的山洞都不知道被雨水淹沒在哪個方向。
鳳雲漠抱著她飛身到一處大樹下,剛一站定,雙腿隨即一軟,整個身子撞上了粗大的樹干。
他扶著胸口,粗粗喘氣,整張臉包括嘴唇全都被吸干了血色,白的滲人。
「鳳雲漠,你怎麼樣?」宮念之星眸顫動,拍著他的臉,深怕他睡過去。
「我……沒……沒……噗……」沒事兩字還未吐完,一口腥甜涌上喉間,狂噴而出。
他頭一厥,昏死了過去。
手下的觸感越發冰涼,枝葉繁茂的大樹給他們提供了暫時的棲息之所,但是稀稀落落的雨水依舊沿著枝葉而下,淋了他們一身,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活不了。
看著自己身上搭著的青色衣袍,宮念之頓時喉間一緊,心中五味雜陳。
「我不會讓你死的。」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把撩開他的衣袖,看著手臂受傷那處越發擴大的淤黑範圍,她毫不猶豫的低下頭,吮上了那處。
紫黑色的血液從鳳雲漠的傷口中一點點被吮出來,直到血色恢復了紅色,她才全身虛月兌般的反靠在數干上,重重的喘著氣。
能做的她都做了,如果老天真要他們死,他們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側眼,看了眼緊閉著眸的鳳雲漠,心中不由的蒙上一股沉重之感。
順著頭頂上的枝葉縫隙往上看,天際黑沉的看不見底,像是被布上了一張無邊無際的黑網,雨線漫無邊際的揮灑,像利箭似的往下砸,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不知道爹娘,大哥,三妹還有滿兒如今怎麼樣了?一想到他們在暗無天日的黑牢中正受著非人折磨,她就忍不住揪緊胸口猛烈的緊縮感。
還有君澈,如今在做什麼?會不會相信了他皇兄的話,同樣認為他們宮家一家人通敵叛國,甚至幫助君燁正在四處捉拿她。
畢竟君燁之于他是二十多年的親兄長,而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
她突然悲從中來,從來不屑于多愁善感的她竟覺得心口酸痛的發疼,莫名難受的情緒因為腦中越發清晰的白衣男子而逐漸加重。
‘王妃,您失蹤已經足足一天一夜了,王爺暗里派了不少高手去找你,都沒有消息,您若再不會來,王爺是怕會日日寢食難安’。
‘屬下不信依王妃的聰明才智會看不出主子的一些心思,只要王妃肯多往深處想一點,興許會發現問題就沒有那麼復雜’。
攬月的話字字句句在耳畔響起,敲擊著她顫抖的心口,撕扯著她全身都充滿思念的細胞,告訴她一個她一直逃避不想面對,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事實,她沉淪了,她喜歡君澈,或者根本就是愛上了那個男人。
她的心病全是因為他,因為想到他時的心痛,憐惜他時的心酸,因為害怕他發現自己親兄長的真面目而無法面對的顧慮,她為他想了這麼多,卻獨獨沒有想過,自己為何要為他想為他念。
答案很清楚,只是她一直回避著,卻在今天的死路關頭被雨水沖刷的越發清晰,無處遁形,或者也因為鳳雲漠,讓她認清了自己的心,她的感情留在了離王府,帶不出來了,也無法再給別人了。
她會難過,因為她害怕他最終還是站在君燁那邊,放棄了她。
夜幕越來越深,雨水也越積越厚,她的手心泛冷,腦袋也開始昏昏沉沉,只是本能的緩緩靠近鳳雲漠,為互相汲取點溫暖。
意識越發薄弱,她彎著腦袋,靠著鳳雲漠的肩頭,輕輕的閉上眼,已經不想去分辨臉上流的是淚還是雨,也許只有在雨幕中,她才能不被看穿的忘情一回,放縱一回。
天際泛亮,一滴雨水壓垮翠綠的樹葉,滴落而下,剛好落在鳳雲漠的眉心上。
他驀地睜開了眼,不是被雨水驚醒,而是被不遠處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驚醒。
肩頭的重量讓他眸中一詫,他側過頭,看到肩上那張嬌美的秀臉,臉色泛著淡淡的霞紅,睡的像個孩子般溫實。
他心口一暖,卻知道現在必須要叫醒她,因為有人來了,听腳步聲,來人不少,他肩頭輕輕一顫,卻發現肩上的人兒紋絲不動,只是輕啟薄唇,呼出一道濃熱的氣息。
他全身一窒,黑眸一眯,探手往她額際,果然模到了一股滾燙。
該死!
他起身,反手抱起迷迷糊糊的她,立刻離開原地。
路上的飛速顛簸讓意識混沌的宮念之緩緩睜開眼,但無論怎麼集中注意力還是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孔,她只依稀听得見他的呼吸聲在耳畔呼呼作響,急切如火。
「鳳雲漠,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了。」
他的傷已經好了大半,獨自一人離開已經不是難事,但是拖著她只會讓兩人都陷入困境。
鳳雲漠沒有做聲,但是抱著他的手臂卻越發緊實起來。
山路經過一夜的雨水洗刷,變的泥濘不堪,而四周茂密高長的野草也在昨日的一番狂風暴雨中被折了腰,山間,顯得一片空禿禿,而他們的身影沒了遮蔽,穿梭在野草中,越發明顯。
不知道跑了多久,宮念之感覺鳳雲漠停了下來,靠在大樹旁喘息,但雙手卻不動分毫,牢牢的抱著她。
隱約的意識中,她听到一聲凶厲的大喝聲傳來,嗓音中充滿嗜血的興奮。
而鳳雲漠听到這聲響之後,身軀一僵,迅速飛身而起。
只是沒多久,幾十道蒙面黑影從天而降,以圓形圍住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