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言重,不過是史學妹率真之言罷了。卿塵資質愚鈍,才疏學淺,課業要學五年,而學妹只用三年就成,算下來這第一名由我所得的確是勝之不武,畢竟比學妹多學了兩年。」她含笑說道,語氣平和,不矜不伐,表情也分外誠懇。
眾人預想中的沖突並未發生,尷尬的局面被她輕松化解,更突出她的聰慧機敏與沉穩大氣。
本以為接下來會有一場唇槍舌箭,沒料卿塵完全不按理出牌,大方地認同她說的話,讓她無從置喙,史綺芙心里著實不甘,銀牙暗咬。
女兒保住臉面,確實讓史侯夫人松了一口氣。
滿臉感激略帶驚奇地看向卿塵,越發覺得卿塵為人寬厚與穩重,心中不覺喜愛,這樣的女子兒子興許會滿意,不知兒子看到這一幕沒有。
轉頭看見女兒仍有不甘的樣子,就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本想繼續出語挑釁,對上母親狠厲警告的眼神,史綺芙只好作罷,悻悻地道︰
「綺芙無心之言,希望學姐不要見怪。」臉上表情勉強。
卿塵嘴角微微往上勾勒,笑意盈盈且毫無芥蒂地道︰
「若是無心,自當不怪。」
但你是有心,接二連三地挑釁,她不是聖人,沒有不找機會還回去的道理。
見卿塵理所當然地接受她的道歉,心口不覺一堵,母親在旁盯著,卻不能發作,史綺芙臉色難看地轉身就要走開。
這時,前方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
「我記得染妹妹當年只用一年半就學完了三年的課業,剩下的三年半可都是在完成院長另外布置的功課——」
眾人聞聲望去,一個通身的貴氣、青春靚麗的年輕美少婦,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款款而來。
原來是當年同級的衛紫夏,卿塵微微一笑。
這衛紫夏當年在書院也是一號風雲人物,與染卿塵很投緣,一直很把卿塵當小老大,因卿塵畢業缺考,讓一直屈于第二的她意外地得了第一名。
衛紫夏身份尊貴,是順國公衛敬恆的嫡女,順國公府是沐國唯一受封世襲罔替爵位的,其尊貴堪比親王府,因祖上功德,先祖皇帝曾留有遺詔︰逢國之大事難事,須有順國公參政意見,否則不得下旨。
這一道聖旨無疑將順國公府的地位捧上了天。只是歷任國公爺都很少上朝,府上之人在朝中亦無擔任要職,否則國公府可就權勢滔天了。
這是卿塵知道的,但卻不知衛紫夏已出嫁,在她被功課奴役得與世隔絕的時候,錯過了衛紫夏當年出嫁的盛況。
衛紫夏的夫家在沐國也是數一數二的尊貴,是沐國唯一的親王府——恭親王府,恭親王是皇上的嫡親弟弟,而衛紫夏正是嫁與王府世子夙沙朗為正妃,這是早在出生時就定下的親事。
眾人紛紛垂首福身恭敬行禮,不用猜也知衛紫夏的身份不一般。
她跟著行禮,在眾人口呼「世子妃」聲中,不禁暗道,還好不是行下跪禮。
不是她在想平不平等的理論,如果下跪是這個國家的一種禮節,雖與她前世的思想不符,但她也必須遵守,入鄉隨俗這點她還能適應。
只是覺得給比自己小的好友下跪,心里有點別扭。
衛紫夏揮揮手,示意眾人起身,然後蓮步急移,親熱地拉起卿塵的手,脆生生地說道︰
「如若說妹妹愚鈍,我等豈非要找地縫往下鑽了,妹妹可是院長大人唯一親自教授課業的弟子。」然後又斜睨了一眼旁邊臉色已有些發白的史綺芙,「別人想學五年還沒那資格呢。」
眾夫人恍然。
原來盡得院長親授,難怪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之風,雖出身門第不高,但有尚院招牌為其添金,足矣。若能聘得此女,實乃興家旺府之福。
然後,瞟向史綺芙的眼神就有些異樣了。
卿塵瞧見了史綺芙難看的臉色,卻也不同情,敢找碴就要有膽承擔後果,現在有人要為她出頭,她沒理由往外推。
「還有哪,每年的畢業考院長大人總是想盡辦法讓你缺考,就怕你一考完就溜了。我猜呢,假如哪次不小心真讓你考了,院長大人一定會利用院長的身份,命令教授們不讓你得到第一名,這樣她就有借口把你留下來了,哈哈哈——」說起院長大人,她就想笑,「染妹妹,我說得對不對?」
卿塵看到笑容爽朗,言語晏晏的好友,心中也很高興,聞言嫣然一笑,「當心讓院長大人听到了。」
「哪有每回都這麼巧。」
衛紫夏吐吐舌頭,當年只要她一說院長大人壞話,院長大人總會及時出現,好像隨時跟在她身邊似的,讓她可郁悶了。
後來才知道,她前腳才跨進卿塵居住的獨院舒雲居,院長大人後腳必定跟到,每次兩人都是斗嘴斗得熱鬧。
衛紫夏幾句話下來,一旁的夫人們已把事情全弄明白了,世子妃的話有誰不信,看向卿塵的目光就更加熱切了。
一陣寒喧過後,卿塵就被衛紫夏拉到不遠處一棵技葉茂密的大樹下
「這時侯人都往比賽現場去了,這附近不會有人過來,我們在這里說說話。」
再次見到卿塵,紫夏好開心,才剛畢業就要嫁人,當時她好想寫信讓卿塵來觀禮,只是卿塵一閨閣女子,不便出門露面,加上成親前她也忙昏了頭,就把邀請的事給錯過了。成親後不久,王妃突染重嫉,她要侍侯,又要打理王府的事,根本沒時間與卿塵見面,這一晃就兩年了。
好在王妃身子在三個月前開始好轉,她才有了一點空閑的時間,知道有這次賢能大賽,就一直想要來參加,可王府事多,且嫁了人比賽也與她無關,最後還是她打著替哥哥相親的旗號努力向世子爭取才得出門。
「卿塵,恭喜你終于出山了,有沒有重見天日的輕松?」衛紫夏歡喜又俏皮地沖著她一笑。
她當年最愛與卿塵粘在一起,是知道她被院長大人如何「任重道遠」的,那摞成小山的功課令她嗟舌不已。
卿塵听著不覺莞爾一笑,「出山」二字,倒也貼切,只是「重見天日」有點夸張。
正要張嘴,眼角余光瞥見正前方的一個熟悉身影,似乎被紫夏的話給打擊了一下。
她心中暗樂,面上似笑非笑地看著衛紫夏。
「怎麼啦?」衛紫夏瞧見卿塵的笑,覺得怪不對勁,低頭檢查身上。
「有什麼不對麼?」
「是很不對——」一個聲音傳來,似乎故意憋著氣說話一樣。
「哪里呀?」衛紫夏沒注意到聲音的不同,仍在低頭檢查,更沒注意到身邊的丫鬟小意悄悄地給她遞眼色。
「小意,快幫我看——看——咦?染妹妹,剛才誰在說話?」她這才反應過來,抬頭就瞅見小意拼命朝她使眼色。
她疑惑地扭頭轉身,看到了來人,立刻呆了一下,半晌後一臉哀怨地瞪了卿塵一眼︰
「壞丫頭!」
卿塵抿嘴一笑,攜著她上前給來人行禮。
「師父!」
「院長大人!」
院長大人揮揮手,對著衛紫夏雙眼圓瞪,聲音從牙縫里擠出,音調往上揚︰
「出山?重見天日?」
衛紫夏這時哪敢在發怒的老虎面前拔須,趕緊上前抱住阮紅文的胳膊,撒嬌道︰
「院長大人,兩年沒見您老人家,夏兒好想你——」聲音甜得象蜜一樣,直叫人心里酥酥軟軟。
院長大人豈是真的生氣,只不過是嚇她一嚇。
這丫頭嫁了人卻反而更調皮,明明在書院學得很好呀,听說世子很寵這丫頭,看來是沒錯了。
臉仍故意板著,鼻子哼哼,等她解釋。
卿塵在旁看著一老一小較勁的樣子,忍俊不禁,撲嗤一聲,笑了起來。
院長大人不滿地橫了她一眼,居然敢笑師父。
「怎麼,你要幫這丫頭來說?」
卿塵美目一轉,欣然道︰
「好呀!」
院長大人斜睨著她,一副看你如何巧言令色的樣子。
衛紫夏也伸過頭來,好奇地看著卿塵。
卿塵嫣然一笑,輕聲道︰
「出山,就是離開天靈山,離開書院,意思是畢業了,出師了,師父您老人家今後也不用這麼頭疼地教導弟子了。」
聲音清脆婉轉,語言情真意切,越說越覺得不舍,舍不得天靈山,舍不得書院,更舍不得師父。
院長大人心頭一陣激動,連道︰
「好!好!說得好!」
五年的相處,兩人感情深厚,名為師徒,更似母女,十歲到十五歲,卿塵從一個小女孩一點點地長大成為大家閨秀,雖偶爾有些小頑皮,卻讓她更加鮮活生動,現在這小妮子就要離開她的身邊了。
衛紫夏太佩服卿塵了,把意思完全反過來講,而且還講得這麼煽情,講得她都感動了。
「那重見天日呢?」她眼光熠熠,期待地看著卿塵。
卿塵眸里閃過一絲狡黠,微微一笑道︰
「重見天日,當然是指今晨下了雨,現在已是烏雲散去,天空和太陽重新顯露出來,天清氣朗,讓人很輕松。」
「哈哈——卿塵你真是太聰明了。」衛紫夏覺得卿塵解釋得妙呀,應時應景。
染夫人在旁抿嘴偷樂,笑容收也收不住。
秦麼麼與朱砂早知道自家小姐聰明,早把小姐當神人,這會也笑得樂呵呵。
小意又見到天才小姐,且風采依舊,眼里崇拜的星星直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