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候府邸門下臥著兩只大石獅子,三間高大的獸頭門上高懸「敕造安國府」的鎏金橫匾,宅院里處處燈籠、花燈,晚上都亮堂得很,飛檐上畫著花鳥蟲獸的抄手游廊都是紅綢粉飾,原本就豪華奢靡的宅院就更加華麗了,在這座佔地十余畝的大宅子里,東西南北,四個角各有一幢龐大的木樓傲然而立,都是三層近五丈來高,周圍環繞著幾幢小樓和院落,軒昂壯麗。
侯府人丁興旺,正月時節,表親姻親、旁枝末節都聚攏在一起,人自然不會少。
安國侯爵位傳承七八代,中間的分支又不知道有多少,血緣關系早就淡薄了,若是這樣一個大家族都住在侯府里面,加上僕人婢女,早就人滿為患了,所以每一代都得打發一些人出去,能住在侯府之中的,都是一些還算發達殷實、有血脈關系的近親。
東樓是老侯爺的住處,往年都是極為熱鬧的,但現在非常冷清,熱鬧勁兒似乎都跑到侯爺安天命居住的北樓去了,老侯爺近年病重,時常忘記兒孫名字,人還沒死,雖談不上人走茶涼,但遠遠不及當年的全府上下以他為尊的威勢了。
大年初一,一干晚輩例行公事似的過來磕個頭,說幾句祝福話盡下孝道,便馬上散了,誰也不想多面對一個失去權勢,大半截身子入土的垂暮老頭。
偌大一個東樓,富麗堂皇的裝飾布置依然沒變,只是人少,七八個丫鬟僕人,和兩房二十來歲的小妾,極為冷清,表面上對他侯爺雖然恭敬,背地里做些什麼,他也有所耳聞,清醒之時,就站在院子里望天,未嘗沒有長吁短嘆,但他已經是年逾古稀的老者,縱然有風言風語傳出來,也沒心思顧及這些,闔府上下,誰都清楚老侯爺的晚年非常淒涼。
一名忠心的老僕清掃院中積雪,望見老主人,心中嘆道︰「要不是這麼早讓出了爵位,也不會落得這一步田地了。」
「侯爺,清晨外邊涼,您還是進屋去吧。」
身穿靛青色錦袍的老侯爺滿臉皺紋,鼻直口方,乃是貴人之相,甚是威嚴地背手而立,聞言轉頭過來硬撅撅的道︰「哼,我還死不了!」說完又覺得自己口氣是不是重了,低聲道。
「長庚,我剛才說話急了點,你不要在意!」
老僕長庚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他笑著搖頭。「侯爺說哪里話,我都跟了您五十多年了,看門掃院,侯爺年輕的時候,罵人一震一震的,更凶的時候都見過!」
「哈哈……長庚,還是你待本侯忠心!」老侯爺拍了拍他的肩膀,步伐已經不甚穩健。「五十多年了,本侯都七十歲了,路都走不動了,老咯……唉……」
說話間,聲音哽咽起來,皺如枯樹的老臉上流下兩行濁淚。
「侯爺,侯爺……」老僕長庚慌了神,連忙去扶他,心中哀嘆,侯爺年輕的時候乾坤獨斷,威風凜凜,哪里會這樣,從來沒看他哭過。
正在此時,一位少女與兩名婢女急匆匆的走進了院門,少女眸子漆黑如墨,十分靈動,粉面白女敕如同嬰兒,櫻唇瑤鼻非常精致,五官勻稱,乃是一等的美人兒,只是眉眼郁郁不振,但也平添了一些英氣,這名少女正是柳若玉。
長庚大喜,侯爺最喜歡這個外孫女了。「柳小姐來的正好,快來勸勸侯爺吧!」
老侯爺神色激動,雙手伸直,顫抖著朝她走去。「若玉,你來看我這個老頭子了,好,好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場!」
柳若玉昨日還與堂兄柳崇武在這陪伴,長庚不禁唉聲嘆氣,老侯爺的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姥爺!」柳若玉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撲入外祖父的懷中緊緊摟住,鼻子酸酸的險些落下淚來,扶著老侯爺進了房間。
「姥爺,好好好,我听見普通百姓都是這樣叫的,比什麼侯爺順耳多了了!」老侯爺面露喜色,連忙道。突然想起什麼,松開了柳若玉,從懷里模出一面金燦燦的牌子,上面刻著「安家治國」四字,正是那一面見令如見君的令牌。
「若玉啊,姥爺沒什麼好東西了,這塊令牌,你小時候最愛玩了,喏,送給你做嫁妝!」說著不由分說的往柳若玉手里塞。
這是外祖父手中最後一點話語權了,柳若玉哪里肯接,費了一大番力氣才勸老頭收起了令牌,睹物思人,去年中秋的時候,就是她偽造假令牌幫助過陸逸渡過了一次劫難,得知陸逸要來寧安上任的時候,柳若玉心里還是高興的很,嘟著嘴心中恨恨的想︰還說幫我擺月兌和安道厲的婚事,自己卻和表妹訂了婚,念頭一轉,又嘆息起來,唉,不知道他……現在月兌險了沒有,崇武哥去搭救了,想必沒有大礙。
柳崇武走的匆匆,怕她擔心,自然就沒說太多,不然的話,柳若玉現在也不會安安穩穩的在這說話了。
趁著外祖父今天還算記得事,柳若玉咬了咬嘴,再次道。「姥爺,我不喜歡安道厲,你就解除我和他的婚約吧!」
老侯爺搖起頭來,教育柳若玉道。「不妥不妥,婚姻大事哪能由你的性子來,小三雖然有些胡鬧,但心性卻是好的,畢竟年紀還小,你要看得長遠些,男人都得成婚後才能長大……」言語間對孫子多有回護,真是寵習慣了。
柳若玉不禁氣結,不滿的道。「他都娶了三房小妾了,也沒看到收斂惡行,依然是欺男霸女,橫行無忌!」
老侯爺再次搖頭。「小妾只是玩物罷了,無三媒六證,哪里算得上娶妻,此事休要再提!」語氣提高了一些,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柳若玉也不說了,神色黯然許多,陪伴了一會,有個東樓管家過來,先是對老侯爺行了個禮,然後道。
「柳小姐,三世子請您……」
「哼,告訴他,我不去!」柳若玉強行打斷,話說出來,見老侯爺在旁邊,便咬了咬牙,面罩寒霜,冷道。「你先滾下去,我隨後到!」
東樓管家便退在外面等候,心中咒罵,臭娘們現在威風,等過了門,世子自有教的辦法,見柳若玉風風火火的走了出來,連忙換了一副笑臉迎了上去。「夫人,坐轎!」
「閉嘴,我還沒嫁給你們世子!」柳若玉冷眼望著他,帶著兩個婢女走在前面,東樓管家連忙跟上。
老侯爺在房里坐了一會兒,敲了敲腦袋,起身來回走著,突然道。「長庚,剛才是不是有人來過!」
「侯爺,剛才柳小姐來過!」長庚無奈道,老侯爺的記性是越來越差了。
西樓的一間廂房之中,傳來女子的陣陣嬌笑,房間壁上懸著幾幅古畫,屋中鋪就猩紅的波斯地毯,幾位貴公子面前擺著紅木雕螭小幾,慵懶的依靠在引枕之上,享受著侯府美婢的各種服務,說著賭博、花酒之類的話題。
安天恪仰脖張嘴,順從的讓婢女灌了一杯酒,嘿嘿一笑,右手免不得鑽進衣服里,握住那柔軟之處,狠狠的捏兩把,大袖抹嘴,卻看見坐在主位的三世子安道厲眉頭緊鎖,便道。「三哥,大清早的,你怎麼看上去興致不高啊!」
安天恪是旁支子弟,與安道厲差不多大,但按照輩分來說,他是侯爺安天命是同一個輩分,自降身份稱呼安道厲為三哥,這種舌忝的行為實在讓人不齒,不過,諂媚討好之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世子是在想怎樣對付那個陸逸吧!」一名士子打扮的少年笑了笑,仰頭飲下一杯酒,他身邊出奇的沒有婢女作陪。
安道厲點頭道。「不錯,听聞胡公子在大青縣與陸逸多有摩擦,對這個人,想必也有些了解!」他的相貌俊美,高鼻梁,丹鳳眼有些陰險含煞的味道,眉間天生了一顆紅色的朱砂痣,使得整個人都偏陰柔了。
今日凌晨,安道厲已經得到快馬回報,一伙「馬賊」盡皆死盡,雷豹只身逃跑不知所蹤,但他不敢聲張,危機也算妥善解除,隨意問了一句被綁架的推官叫什麼,得知叫陸逸之後又有些耳熟,找個人來一問才知,這個陸逸竟然與他念念不忘的表妹有些牽連,這才上了心。
眾人都打起了精神,關于別人的八卦傳聞,總是有興趣的。
「陸逸,字攻玉,依我看來,不如字瘋狗比較妥當,就他也配這‘攻玉’二字?」說話的是陸緒,他對陸逸可是恨到了骨子里了,背地里,甚至有人叫他陸小鳥,讓他惱火不已,而這一切,都是陸逸惹的禍。
不知道這三個人,是怎樣混到一起了,當然也不奇怪,上層的圈子就這麼點大,物以類聚,他們一群人混到一塊也很正常。
胡斐笑道。「陸逸不過是個七品推官罷了,沒了科考資格他屁都不是!」
「總之他別想升官了,嘿嘿!」陸緒洋洋得意道,伯父陸啟澄乃是布政使,這麼一座大山壓在上面,陸逸肯定爬不起來。
安道厲冷笑道。「上元節侯府有燈會,請他來侯府,知趣的話倒罷了,若是不知趣,我不介意讓他在寧安寸步難行!」
眾人暗道,鴻門宴吶!
「三哥,柳小姐來了!」安天恪提醒道,幾人便轉移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