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走蕭祁夜,也只是權宜之計,白染寧知道,潘世昌一定躲在某個地方秘密監視自己,想逃出去,是不太可能的。
周圍靜悄悄的,除了簌簌風聲,什麼都听不到,但白染寧憑借殺手天生的本能,知道附近一定有人。
「唉,好餓啊,一整天沒吃東西,你是想把我餓死,然後把我的尸體交給桑棣嗎?」白染寧忽然大聲說。
遠處,驀地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隨之出現的,是潘世昌氣急敗壞的臉孔︰「賤人,你毀了我的計劃!」
白染寧打了個哈欠,懶懶道︰「我就要破壞你的計劃,你又能怎樣?」
潘世昌大怒,舉刀便朝她沖來︰「我殺了你!」
「小心啊,你來殺我,可就是玉石俱焚。」白染寧幽幽地提醒道。
聞言,潘世昌猛地想起來,自己若是踏入為蕭祁夜設的陣,他也得死,當下停住腳步︰「真沒想到,他會不顧江山社稷,不顧黎民百姓前來救你!」
白染寧對此感到很無語,其實她也沒想到,「你不會真的把大燕的江山拱手讓人,對不對?」
潘世昌驀地大笑起來︰「你以為本將是什麼人?本將才不是愛國的忠臣義士,蕭祁夜要殺我,我把他的江山拱手讓人又有何不對?」
「你太惡心了。」
「隨你怎麼說,總之有你在手中,蕭祁夜就不敢把本將怎樣。」
「你小看他了。」白染寧微笑著搖頭,臉上露出輕蔑之色。
潘世昌最容不得別人看不起他,白染寧輕蔑的表情,加重了他心里的怒意︰「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只要能活命,我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那你妹妹呢?」白染寧忽然不咸不淡問了句。
潘世昌的神情頓時一變︰「貞兒……貞兒……」
「你不顧自己,也要估計一下你的妹妹吧,你忍心看著她死嗎?」雖然知道潘世昌這種人怕是不會有什麼感情,但白染寧還是決定試一試。
「貞兒她……」潘世昌痛苦的閉上眼,片刻後,陡然睜開,那雙狠厲的眸子中,不再有迷惘,只有瘋狂︰「她就是死也死得值得,我會為她報仇的!」
白染寧怔了怔,忽然冷冷笑,「你還真是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潘世昌滿不在乎道︰「比起狼心狗肺,皇上可比我強多了。他為了鞏固皇權,這些年做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幾位不是被他秘密暗殺,就是被流放邊關,這樣心狠無情的皇帝,你和他在一起,不覺得害怕嗎?」
殺個把人有什麼了不起,白染寧才不在乎,身為帝王,本就有帝王的無奈,她又不認識那幾位皇帝,殺了就殺了,「我干嘛要害怕,我相信,他不會這樣對待我。」
「是,他喜歡你,他不會這樣對待你,但你別忘了,你是白家的人,如今,白家權傾朝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你們白家的人,他總有一天會連根除掉。」
「他不會的!」白染寧下意識反駁。
「不會?」潘世昌譏諷一笑,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她︰「他那麼喜歡你,一定會把你留在皇宮,這樣的話,他就更不能容忍白家的勢力繼續延伸,對他來說,你和白家,他只能選擇其一。」
這些話,以往她沒有認真想過,與其說想不到,不如說是不願想,可現在听潘世昌清清楚楚道出,這份埋藏在心里的擔憂,也漸漸變得沉重。
潘世昌看著她,眼中的諷意加深,隱約還帶著一絲得意與暢快︰「所以說,我除了他,是在幫救你啊,你怎們能不知好歹,讓他走了?」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相信,他不會這樣對我的,也不會這樣對白家。」此時此刻,她似乎只剩下表面的堅定。
「天真的女人。」就跟他妹妹一樣天真,以為除掉一個白染寧,蕭祁夜就會愛上她,給她一切。女人怎麼都這麼傻呢?
「我是天真,所以,有個秘密,我一直沒有說。」白染寧收起臉上的沉重,忽地神秘道。
明知她在故弄玄虛,潘世昌卻忍不住問︰「什麼秘密?」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獨自一人來救我大哥嗎?」
「不知道。」他不需要知道,也沒必要知道。
「這其中的原因,關乎著白家,也關乎著你妹妹。」
「貞兒?」听到貞嬪,潘世昌總算有了些反應。
白染寧心中一喜,繼續道,「我在臨行前,貞嬪對我說了些話,你想知道嗎?」
潘世昌不語,但眼中的急切,卻表明他確實很想知道。
白染寧也不再繞彎子,慢條斯理開口道︰「她跟我說,他哥哥是個野心很大的人,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哪怕在實現願望的過程中付出極慘痛的代價。她早就猜到你會不顧一切行謀逆之事,她想保住你,因為這件事一旦被皇上知道了,你必然性命難保,所以,她求我秘密前來。」
「胡說!」潘世昌一臉怒容,他根本不信,他的妹妹會這般為他著想。
白染寧嘆一聲,這倆兄妹還真是悲哀,只會互相算計,為了榮華富貴,不惜利用對方,貞嬪那番令人感動的言語,當然不是她本人說的,而是白染寧自己杜撰的,本以為潘世昌會信,結果,倆人做兄妹做的太失敗,妹妹難得為哥哥做點好事,可哥哥卻不信。
「我沒有胡說,你以為貞嬪很自私嗎?你畢竟是她的親人,她就算再狠心,也舍不下這唯一的血脈。」事到如今,白染寧只有使盡渾身解數,話撿煽情的說,就不信他真的鐵石心腸。再壞再冷酷的人,內心深處,都會有一份溫暖柔軟之地,雖然被掩藏起來了,但不代表不存在。
「貞兒她這樣,又是何必。」潘世昌終于是信了,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所以說,你不該辜負你妹妹的一番心意。」白染寧趁機再道。
「事已至此,我和她,誰都沒有回頭的機會了。」潘世昌眼神忽然再度變得冷厲起來。
白染寧心中一咯 ,難道自己剛才那番煽情的話都白說了。
「蕭祁夜不來救你,我就把你送給北秦王,我要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女人,成為別人床上的玩物。」桑棣的風流花心是出了名的,他後宮里的女眷,不比蕭祁夜少,與蕭祁夜不同的是,他後宮的女人,全部是他名副其實的侍妾,他今天換一個女人睡,明天再換一個女人睡,但即便如此,也沒有人說他荒婬,因為他只把女人當成一種用來發泄**的工具,他從不耽于,除了和女人上床外,他不寵幸任何一個人,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所以,那樣龐大的一個後宮體系,從未出現過爭風吃醋勾心斗角的事,他可以安心朝政,不用煩惱後宮。
多情到了極致,就是無情,這或許就是桑棣的真實寫照。他當初還對她發誓,說這輩子只娶她一人,反水反的也太快了吧。
她有些不明白,他既然只把女人當成發泄工具,又何必執著一定要娶自己呢?女人都是一個樣,只要把臉蒙起來,美丑就再無分別,若說他喜愛的是她的這副絕美皮囊,那未免有些說不過去,按照他一天換一個女人的換法,就算自己嫁給他,也就睡一天拉倒,何苦來著。
潘世昌沒有從她臉上看到預期的絕望與恐懼,反倒看她一臉迷茫不解,似乎正在為某種難解之事發愁,不由得有些惱火︰「你不信是吧?好,你不信,那你就等著,再過一個時辰,北秦派出接你的人應該就會到了。」
「我告訴你。」白染寧從迷惘中回過神,對背對著自己的潘世昌道。
潘世昌渾身,詫異道︰「你告訴我什麼?」
「告訴你蕭祁夜去了哪里啊。」
「你又在耍什麼花樣?」
白染寧悶悶一嘆,臉上終于露出潘世昌預期中的恐懼︰「我不想去北秦,正不想嫁給桑棣那個花心大蘿卜,所以我告訴你蕭祁夜的去處,你放了我好不好?」
潘世昌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似乎在探究她話中的可信性。
白染寧見他心存懷疑,也不再多說,撕下一截裙擺,咬破手指,在上面畫了個簡易地圖,又做了幾處標注,然後將布片朝潘世昌扔去,可風太大,她怎麼扔都扔不到他面前。
「喂,你好歹過來拿一下,離這麼遠,我怎麼給你。」白染寧朝潘世昌揚揚手中的布。
潘世昌猶豫了一下,估計是白染寧手中那份「地圖」的吸引力實在太大,他決定冒一次險。
眼看潘世昌已經接近自己,白染寧抓著布料的手驀地向前一探,用令人來不及反應的速度,一把抓住潘世昌,潘世昌也早有準備,被她抓住後,一手成掌,便往她的胸口擊去,白染寧雙膝一彎,整個人向後仰倒,潘世昌一掌擊空,還沒來得及收回,腿彎就被白染寧踢中,頓時一陣鑽心的疼痛,從膝蓋處傳來。白染寧這一腳,是用了十成的力氣,找準方向,一腳就踢裂了潘世昌的髕骨,臣對方跪倒的瞬間,她反手拖著他,將他壓在地上。
「現在你和我都在這陣里了,我是死都不會松手的,你要麼解了這陣的機關,要麼就同歸于盡,你自己選吧。」
潘世昌齜著牙冷笑,臉上的表情幾近瘋狂︰「死?死就死,你死了,蕭祁夜就會痛苦,我也算賺了。」
「是,他確實會痛苦,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痛會慢慢變淡。不管這麼說,他還活著,只要人說著,未來就有希望,可是你死了,命沒了,榮華富貴也沒了,你的一生,便就此走到頭了,我不信你真的甘心,真的一點也不遺憾。」同樣的她曾對他說過一次,潘世昌是個不折不扣的貪生怕死之徒,只要自己稍加激將,他心里那份對死亡的恐懼,就會逐漸在他心中蔓延開。
潘世昌額上全是淋灕的冷汗,白染寧說得對,他確實不甘心,他想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他不想死,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我答應你,你先放開我。」潘世昌最終還是妥協了。
白染寧冷笑一聲,不但沒放開他,反而加大手下的力道,見他一根小指骨生生扭斷,听著潘世昌的慘叫聲,白染寧滿意道︰「你不知道我本身就是心術不正的小人嗎?要不然,我也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騙你不是?你心里在想什麼,同為小人的我可是一清二楚,騙我放了你,然後你就可以出手把我打暈,是不是?」
雖然是玩世不恭的語氣,但她的每一句話,都準確指出了潘世昌心中的計劃,不由得臉色一白︰「你說吧,你想怎樣?」
「告訴我,你在我身上,究竟放了什麼?」其他人進來沒事,但如果自己出去,一定會觸發機關,白染寧猜想,觸發機關的導火索一定在自己身上。
潘世昌忽然啞聲笑了起來,不知是嘲笑她還是在贊賞她︰「聰明,真聰明,你剛才若是和蕭祁夜一起離開,這會兒,你們早已被炸成一堆粉末了。」
听了潘世昌的話,白染寧不禁打了個寒顫,幸好自己多長了心眼,否則死了都不知是怎麼死的,「廢話少說,你跟我說,你藏在我身上的機關,到底在哪里?」
「在你腰上。」
白染寧一手制住潘世昌,一手往腰後模去,「在哪?我什麼都沒找到?」
「你再找,是一塊一寸見方的金屬。」
白染寧往腰帶上模去,果然,模到了一個涼冰冰的物體,取下一看,竟是塊磁鐵。
「這就是機關?」
「還有你腳上的金蠶絲。」
腳?白染寧抬腳,左看右看,卻什麼都沒看到。
「沒有啊。」用力一扭潘世昌的手臂︰「你是不是在騙我!」
「我現在和你拴在一起,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我怎麼會騙你。」潘世昌疼得齜牙咧嘴,頭上滴下豆大的汗。他這已經是第二次栽在白染寧的手里了,想到自己此刻的狼狽樣,就滿心的怨恨。
白染寧看不到他臉上仇恨的表情,只專注地在自己腳上尋找所謂的機關。
「金蠶絲被我綁在你的腳腕了,金蠶絲透明無色,堅韌有力,只用眼楮看是看不到的,你用手模索著找。」潘世昌給出提示。
按照他所說,白染寧伸手在自己腳邊來回模索,驀地,手心似乎被一根細細的線給勒住,那絲線極有韌性,不管她怎麼拉扯都扯不斷,除了用匕首砍,沒有別的辦法。可她一手制著潘世昌,一手固定絲線的位置,根本騰不出手來砍線。正為難,忽地想起什麼︰「夜,你走了嗎?」
原本只是試探著問問,卻沒想到,耳中竟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在。」
太好了,他竟然沒走!
「我已經制服了潘世昌,你快來幫忙。」她聲音雖小,但以蕭祁夜的耳力,應該可以听到。
蕭祁夜被她「氣」後,沒有留在原地,卻也沒離開,而是藏身在百丈外的荊棘叢中。
白染寧既然讓他相信她,那他就應該給她足夠的信任,她一直都是很主見的,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也不會趕他離開。
看來,他選擇相信她果然是對的。
他躲在暗處,窮盡耳力,仔細監听這邊的動靜,白染寧是怎麼耍弄潘世昌的,他听得一清二楚,也就只有她能做出這種事來,說的好听,是八面玲瓏,心思靈活,說的難听,就是不要臉。
也對,她若是要臉,那就不是白染寧了。
「要我怎麼做?」潘世昌在白染寧的壓制下,半點都動彈不得,這倒讓他驚訝無比。
用下巴指指的自己的腳︰「這里有跟看不見的絲線,八成是觸發地雷的導索,你幫我砍斷它。」
按照白染寧所指的方向,蕭祁夜揮刀砍下,只听「錚」的一聲,絲線應聲而斷。
「你們合起來演戲騙我?」潘世昌發覺自己被騙,一雙鷹目被燻得赤紅。
雖然危機解除,白染寧卻依舊不敢有半點分心,雙手依舊牢牢扭著潘世昌的雙臂︰「騙你又怎樣?你這種沒心沒肺的畜生,騙你都算便宜你了!」只要一想到他用慘絕人寰的手段折磨過莫子卿,白染寧心里那股火就噌噌直往上冒。
「寧兒。」蕭祁夜卻看不下去了,他倒不是同情潘世昌,他只是不願看到白染寧心懷仇恨。
「我知道了,我不會把他怎樣的,你得帶這家伙回京城嘛。」白染寧一邊說,一邊反扭著潘世昌的胳膊朝前走。
跟在後面的蕭祁夜,耳中突地听到一聲輕微的箭矢破空聲,大感不妙︰「寧兒,有埋伏,小心!」
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的瞬間,不知從哪里射出的羽箭,紛紛朝著白染寧和潘世昌而去。
白染寧大驚,潘世昌這混賬東西,竟然還留了一手。
看到她臉上震驚的神色,潘世昌獰笑起來,趁機掙月兌她,同時在她小月復上狠狠踹了一腳,算是報之前被她踢裂髕骨之仇。
白染寧被他踢倒在地,眼看就要被射成馬蜂窩,突然一道黑影罩了上來,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安全的空間內。
「不要!」她失聲驚呼,蕭祁夜這樣做,無疑等于在自殺。
伸手推他的瞬間,听到「噗噗」兩聲,沒看到鮮血飛濺,卻感覺一支到尖利的尖頭,穿透了壓在身上那人的軀體,直至自己的胸口。
白染寧被這一幕嚇得失了神丟了魂,好半天還顫顫巍巍伸手,去抱倒在自己身上的那個人︰「夜……你……還活著嗎?」
良久沒有動靜,她有種全身血液都冷透了的感覺。
「夜,夜,你別嚇我啊!」焦急的呼喊,隱約帶著哭腔。
蕭祁夜要是死了,她怎麼辦?她真笨,早就知潘世昌是個不折不扣的王八蛋,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畜生,怎麼會言而有信。他騙了她,騙她害死了蕭祁夜,害死了她最心愛的人。
「夜,你不要死,我那麼愛你,你就是我的全部,我的天我的地,你死了我該怎麼辦啊……」白染寧手足無措,她根本不敢相信蕭祁夜已經死了。
「我死了,你可以改嫁。」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蕭祁夜掀開眼皮,幽幽地瞥了她一眼。
白染寧先是震驚,然後便是無語言表的喜悅,接下來,卻是有些懊惱,她竟在不知不覺,把自己的心里話全部抖了出來,「是,你死了我就能改嫁了,我一口氣嫁七個男人,一個星期輪流來睡。」故意氣他的話,卻說得一點也沒底氣,聲音還跟著顫。
蕭祁夜半撐起身子,似笑似惱地斜睨她︰「七個?你確定你有那能耐,你連我一個人都應付不了,怎麼應付七個?」
「你……你沒正經。」都傷成這樣了還耍嘴皮子。
輕咳一聲,有鮮血從口中滴落,蕭祁夜傷的雖重,卻有真氣護體,一時半刻倒還能撐得住。
「我很正經的,這一箭差點就刺穿我的心髒,我要是死了,你可會真的改嫁?」他先前還是一臉戲謔,待問到最後一句,神情卻突然變得認真嚴肅起來。
「你說呢?」她的心思,他再清楚不過了。
「改嫁沒問題,只要別一次嫁七個。」
「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就一次嫁七個。」
「你再這樣說,我可就要生氣了。」
白染寧眉頭一蹙,眸光閃了閃,忽地從地上坐起,一把抱住蕭祁夜︰「不想讓我嫁七個男人,那你就別死。」
「松……松手!」白染寧抱得太緊,壓到了他胸口的箭,蕭祁夜疼得「嘶」了一聲︰「你要謀殺親夫啊。」
白染寧連忙慌慌張張放開他︰「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只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頓了頓︰「你是故意的,你抱我抱這麼緊,我沒被箭射死,反倒要被你勒死了。」
「討厭死了,我還不是擔心你!」嘴巴還是這麼臭,受了傷也不知道收斂一些。
蕭祁夜臉色雖然蒼白,神色卻是極好的,他唇邊帶著笑,手指輕撫她的臉頰,眷戀不舍︰「真好,你還在我身邊,我沒有失去你。」
「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的。」白染寧將他的手從臉上取下,傾身去扶他︰「別再你儂我儂了,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潘世昌逃走,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寧兒,你自己一個人走吧。」輕輕掙開手,蕭祁夜疲憊地搖搖頭。
「不行,我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
「寧兒,帶著我,你走不了多遠的,不如你去找白瑞,他既然逃月兌了,肯定會帶兵來救我們的。」他輕拍著她的手,微笑著為她權衡利弊。
听起來,他的建議確實不錯,但白染寧終歸不是個粗心大意的人,略一細想,就知道他只是在敷衍她︰「讓我走,然後你一個人來面對一切嗎?潘世昌為了活命,他才不管你是不是皇帝!再者,萬一他真的聯合了桑棣,打算侵犯大燕,你死了,整個天下就亂了,戰事一起,餓殍遍野,你以為我還能有好日子嗎?桑棣打下大燕,整個天下為他一人獨尊,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他追到。」說到這里,她忽然平靜下來,目光定定看著蕭祁夜︰「就當是為了我,努力一下,好不好?」
細細一想,她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只是他並非那種目光遠大的偉人,他只能看到眼前,只要,她暫時平安,以後的事情,他管不了那麼多,正想再尋理由勸她離開,卻被她眼中明烈如九天驕陽,堅定如蒲葦磐石的神采所震動。
她原本就是這樣絕強又固執的女子啊,他喜歡的,不正是這樣的她嗎?他又怎能辜負,不論遇到何種困難都積極面對的她。
「好,我們一起走。」
白染寧臉上頓時綻開笑意,「好,我們一起回家。」
「快,到那邊去搜!」一個聲音,突兀地傳入耳膜,蕭祁夜心頭一緊,下意識牢牢握住白染寧的手,「不好,有人來了!」
白染寧雖听不到,但憑借天生的第六感,也知道事態不妙。
「沒時間了。」蕭祁夜拔掉胸口的箭,強行催動內力,暫時護住心脈。
「你這是干什麼!」把箭拔掉,血就會流得更快。
「他們已經追來了,似乎帶著獵狗,我們要跑得更快,才能躲過潘世昌的追擊。」蕭祁夜拉著他,健步如飛,一邊疾跑一邊解釋。
白染寧雖然沒有受傷,但小月復卻時不時傳來自陣陣絞痛,潘世昌那一腳踢得不輕,她不知道自己的內髒是否受了重創,疼痛一陣強過一陣,驀地,她感到有股滾燙的液體,從身下流了出來。
不由得大駭,卻不敢對蕭祁夜說。
潘世昌就追在身後,蕭祁夜又受了傷,這個時候,萬萬不能讓他分心。
「寧兒,你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休……」察覺到她開始漸漸體力不支,蕭祁夜體貼地停下,轉過臉來詢問,還沒問完,臉色就陡然一白,大驚之色︰「你身下怎麼有血!」
白染寧虛弱一笑,「那是你的血,不是我的。」
蕭祁夜哪肯信,他已經封住了自己的穴道,暫時止住了血,白染寧裙裾下的血明明還是鮮紅色的,顯然才沾染上不久︰「你到底怎麼了?哪里受傷了?」手忙腳亂地在她身上檢查,卻沒有發現任何傷口,可鼻端的血腥味,卻越來越重。
「我真的沒事,可能是跑得急,腳被岩石割破了。」白染寧隨意找了個借口,可話因剛落,月復中便再次傳來一陣劇痛,仿佛有只尖利的刀子,在月復內凌遲一般,疼痛使她臉上的血色霎時褪盡,慘白如鬼。
她這個樣子,又怎能讓蕭祁夜相信她只是割破了腳,「你這女人,當真要急死我才肯罷休嗎!」他忍不住動了怒,白染寧狀況,看起來比他還要糟糕,既然這麼難受,還一聲不吭跟著他跑了這麼久,她到底懂不懂得愛惜自己!
「真的沒……」白染寧嘴硬,還想狡辯,裙裾卻在下一刻被蕭祁夜掀了起來。
頓時,映入眼中的景象,令蕭祁夜心如刀割。
那一瞬間,他甚至有種會被自己的心痛給折磨死的感覺,白染寧整個下半身都被鮮血染透,刺目的紅色,一寸寸剜刮著他的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扳著白染寧的肩,失控般地怒吼道。
白染寧雖然不知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身為女人,有些事情,就算沒有經歷過,也能猜個**不離十,愧疚一笑,半倚在蕭祁夜身上︰「對不起,我們可能……失去了一個孩子。」
蕭祁夜怔怔的,像是突然傻了一樣,雙眼發直地盯著前方,好半天後,才低低地苦笑出聲,「寧兒,寧兒,你為什麼不早說,你在折磨我嗎?是不是,你在折磨我,我們的孩子,……呵呵……孩子……」
白染寧強忍淚意,拼命將涌上眼眶的淚咽了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了身孕,不過沒關系,失去一個孩子,我們還能再有另一個……」說到這里,直覺喉頭梗塞,再說不出一個字。
怎麼會沒關系?那可是她的孩子啊,她與蕭祁夜的孩子,是她的骨血,她的一切。
她也想哭,想尋求安慰,可這個時候,不允許她軟弱。
她要保護自己,也要保護蕭祁夜。
失去一個孩子不要緊,重要的是,這個孩子失去的,值不值得。
「寧兒,你讓我怎麼辦,你到底讓我怎麼辦。」蕭祁夜閉上眼,渾身都因為悲痛和憤怒而劇烈顫抖,身為男人,身為帝王,他竟然來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孩子都保不住,他恨潘世昌,也恨自己。
「夜,你不要這樣,我……」眼前一黑,白染寧整個人往前栽倒。
「寧兒!」蕭祁夜忙伸臂攬住她︰「我帶你去看大夫,你撐住,一定會沒事的。」
疼痛像海嘯瞬間湮沒了白染寧,她已經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看著蕭祁夜,拼命搖頭。
這個時候,哪里有時間去看大夫,逃命才是最重要的。
蕭祁夜知道她搖頭的意思,但他這回,卻不打算再按她的心意來行事。
既然她不懂得愛惜自己,那就由他來替她愛惜。
後有追兵,兩人又都半死不活,白染寧此刻想到的,竟然是死後老天會不會怪她不懂珍惜得來不易的生命,還有,她若是死了,那這個身體的原主人,會不會回來呢?
到時候,蕭祁夜愛的,可就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傻子了。
想到他會愛別人,心里就嘔的難受。
如果能不死,她自然希望可以長壽平安,死過一次的人,對生命,會更加的重視和珍惜。更何況,她還有蕭祁夜。
背起白染寧,蕭祁夜一面往小鎮的方向疾奔,一面不停地跟她說話︰「寧兒,你要撐住,不能睡過去,知道嗎?」
趴在他溫暖寬厚的悲傷,白染寧迷迷糊糊應著︰「嗯,好。」
「回宮後,我就封你為貴妃,你是後宮地位最高的女人,不會有人再欺負你的。」
「嗯,好的。」
「寧兒,前些日子,我從海外收到一批貢品,都是很奇特的玩意,你一定沒見過,等回宮後,我全部都給你。」
「嗯。」
「對了,安定候的壽辰馬上就要到了,我打算在壽宴當日,以女婿的身份,和你一起去給他老人家賀壽。」
「嗯……」
「寧兒?」察覺她只會嗯,蕭祁夜心中忽有不好的預感。
白染寧已經痛得半昏過去了,只留下殘存的一點意識,說話都是顛三倒四的︰「我听到了,我爹爹的壽辰,我要送……一個但蛋糕給他……還有,還有生日禮物……皮球呢?皮球哪里去了,我夢見它被人拐走殺了吃肉,好可憐的……你去救人,救我大哥,快啊!夜……你在哪?我怎麼看不到你,別跟我玩躲貓貓了,那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戲……」
听她開始胡言亂語,蕭祁夜更急了。
天色已經開始慢慢放亮,遠處的啟明星,如一顆燦爛的明珠,遙遙掛在天際,指望著所有迷途的人,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一陣狂風刮過,風中帶去了兩人的氣息,很快,那些獵狗就嗅到了他們的位置。
身後的狗吠聲漸漸接近,蕭祁夜卻已經沒有了力氣。
雖有內力護體,卻因傷勢較重,加上長時間疾奔,體力依然消耗殆盡。
拖著疲憊的身子,他一步一步,艱難地朝前邁著步子。
就算是爬,他也得爬去鎮子。白染寧的呼吸漸漸微弱,他不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
「蕭祁夜,看你還往哪走!」隨著聲音接近的,是獵狗的森森利齒。
蕭祁夜不及多想,連忙晃動身形,側身躍開,只是一個閃避的動作,就已經讓他連站都站不起來。
潘世昌見他傷重難支,臉上顯出喜色,傷成這樣,必然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只要殺了蕭祁夜,潘氏一族的性命,就都可以保住了。
「拿人,把本將的刀拿來!」潘世昌對左右副手吩咐。
副將面有難色,遲遲不動︰「大人,那可是皇上啊。」
潘世昌大怒,狠狠一巴掌拍在副將的頭上︰「皇個屁!他現在什麼都不是,你要是放了他,等他回京,咱們誰都別想活!」
那副將雖知弒君是大逆不道的事,但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如果放蕭祁夜回京,他們這些跟隨潘世昌的下屬,全都會以謀逆之罪處斬,一個也逃不掉。既然如此,倒不如狠狠心,殺了皇帝!
呈上潘世昌的大刀,副將乖乖退到看好戲去了。
掂量著手中足足有幾十斤的闊背大砍刀,這刀伴他馳騁疆場,出生入死,不知砍掉了多少敵人的腦袋,如今,卻要用它來砍他自己曾衷心過的君主的腦袋,事實還真是奇妙呢。
「老子這刀,砍過敵人,殺過牛羊,剖過尸體,就是沒看過皇帝的腦袋,今天,可算是給老子這刀長精神了,哈哈哈……」潘世昌狂妄大笑,撫著程亮的刀身,眼中有狠厲陰毒的光澤一閃而過。
「給你們這群小兔崽子看著,老子是怎麼看皇帝腦袋的!」話落,潘世昌舉著沉重的大刀,刀刃映著天邊亮起的一縷曙光,反射出森森的幽光。
「嗖——」大刀還未舉起,一支羽箭便以雷霆之勢,劃破寧靜的夜空,疾速朝潘世昌射來。
潘世昌嚇了一跳,忙後退閃避,但羽箭很快,即便他反應及時,仍不免被箭射中的肩膀。
「該死的,是誰壞老子好事!」捂著肩頭,潘世昌氣極敗壞地朝箭矢射來的方向看去。
在相隔數百米的地方,停駐著一隊烏壓壓的人馬,這隊人馬前,一名英武男子,穩坐在高頭大馬上,手持鐵胎弓,正不急不緩地取出另一只羽箭,彎弓拉弦。
顯然,剛才險些要了潘世昌性命的那一箭,正是這名男子射出的。
「白瑞。」惡狠狠咬著牙,潘世昌望著那一隊足有上千人的兵馬,心知自己的計劃已經失敗了。白瑞素有神箭手的美稱,一般人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別說是百發百中了,就是把箭射到這里都成問題,可白瑞卻可以做到,只要他又異動,他手中的那支羽箭,必然會立刻要了自己的性命。
白瑞手持弓箭,弦拉得如同滿月,持弓的手卻穩如泰山,絲毫不動。
他目光緊緊盯在潘世昌身上,對身旁的士兵道,「去接皇上過來。」
士兵領命,帶了十個人,朝蕭祁夜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甘心就這麼放了蕭祁夜,潘世昌在那白瑞的人接走皇帝的空當,心中開始飛快盤算。
在蕭祁夜經過自己身邊時,潘世昌緩緩將手伸向腰間的匕首。
「嗖——」一支箭矢疾射而出,堪堪擦著他的耳朵飛過,潘世昌嚇出了一身冷汗,知道這是白瑞的警告,忙將伸向匕首的手縮了回去。
蕭祁夜與白瑞的軍隊相隔足有數百米,在一隊人走到半途中時,忽聞遠處傳來一陣喊殺聲,凌亂急促的馬蹄聲,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出現了片刻的慌亂。
白瑞到底是指揮若定的大將軍,很快就將混亂的場面穩定了下來。
可下一刻,當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出現在兩方勢力的中間時,饒是白瑞,也無法淡定了。
桑棣一馬當先,看到被人抬著渾身是血的白染寧,先是一怔,然後滿臉戾氣地打馬沖向前︰「親親好寧兒,是哪個混蛋把你傷成這樣的!」
原本處于昏迷狀態的白染寧,一听到「親親好寧兒」,就跟詐尸一樣,猛地直起身子︰「狼來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