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染寧听得心驚肉跳,想不到原先看著還算和藹可親的小姑娘,現在竟變得如此殘忍。
原來,真的可以因愛生恨。
「旎兒,你以為姐姐不讓你進宮,是怕你威脅我的地位嗎?不是這樣的,宮里有多復雜,你根本不會明白,這里根本就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賢妃的口吻依舊沉重滄桑,可以听出來,她是真的很關心自己的妹妹。
只不過,她的妹妹根本不領情︰「說的好像你很關心我的似的,其實,你就是怕我威脅到你如今的地位,听說皇上馬上就要晉封你為貴妃,這位置原本是白染寧的,現在被你佔了去,心里一定很高興,對不對?」
賢妃聲音驟然變冷︰「高興?我有什麼好高興的?為皇上的這點施舍嗎?我陪伴他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又是他的結發妻,他給我的,不應該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嗎?」
「你想做皇後?」
「我是岳家的女兒,又是他的結發妻,那位置,本就該是我的。」
岳靈旎忽地大笑︰「姐姐,真不是該說你什麼是好,皇上要是真的看重你,早就冊立你為後了,至于拖這麼多年嗎?」她忽然壓低聲音︰「如今,姐姐妹妹夢寐以求的位置,只怕要屬于我了。」
「你……」賢妃滄桑的聲音,陡然變了音調,「你是我的妹妹,我們可以親姐妹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岳靈旎冷笑︰「親姐妹?別說姐姐心里根本就不把我當親姐妹,就是我,也從進宮的那一刻起,也早就不把你當做自己的姐姐了,是你說的,後宮凶險,危機重重,處處都充滿了欺騙,充滿了陰謀,姐姐如果真的心疼妹妹,就幫我坐上那個位置,我當了皇後,一定會更加孝順姐姐的。」
白染寧越听心越涼,這個岳靈旎,竟比她姐姐還要陰損,還要歹毒,她為了自己,竟跟她的親姐姐作對,可想而知,她這樣的性子,會如何對待其他的宮妃。
她想做皇後?她的愛就這麼淺薄嗎?白瑞拒婚,她就用這種方法報復,說白了,她根本就不愛白瑞,她愛的,只有她自己。
這個自私偽善的惡心女人,幸好白瑞沒有娶她。
不想再听下去了,兩姐妹搞內斗實在讓人無法心生好感,白染寧將琉璃瓦放回原處,縱身一躍,朝瑤光殿的方向掠去。
瑤光殿是自己的寢殿,她對那里比任何地方都要熟悉。
瑤光殿並未配有書房,只在偏殿的小耳房里,放置了桌案和文房四寶。
此刻,小耳房里燈火通明,蕭祁夜應該還在批閱奏折。
倒吊在小耳房外的房檐上,白染寧輕輕將窗戶推開一個小小的縫隙。
窗戶直對桌案,從縫隙中看進去,正好可以看到蕭祁夜靜坐于案桌後,正聚精會神地批閱奏折。
一如既往的認真,昏黃的燭光,在他消瘦的臉頰上,投下一層淡淡的光暈,那雙總是漆黑似夜的眼,也還是如從前一般深邃明淨,宛如世上最珍貴的珠寶。
一切都未變,只是,這才幾個月啊,他竟然消瘦如斯,眉宇間凝著一股沉重的疲憊,仿佛隨時都會見他整個壓垮。
她這一路上,沒少听過歌頌他勤政愛民的事跡,他的夢想,就是做一個讓天下百姓愛戴的明君,如今,他做到了,可如今看著他越發憔悴的面容,白染寧的心卻像是被針扎著一樣難受。
他愛天下的百姓,愛他的臣民,為什麼就不能愛惜自己呢?
好想親手為他抹平眉間的憂慮,好想從他手中奪走似乎怎麼批閱都批閱不完的奏折,好想抱著他入眠,好想驅走他所有的煩惱與痛苦,好想……
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可一切都只能放在心里,她不能見他,說好了,這輩子不再相見的,她已經違背了諾言,不想讓最後的底線,也因自己的懦弱而分崩瓦解。
就這樣遠遠的,悄悄的看他一眼就足夠了,只要他過得好,只要他幸福,只要,他忘了自己……
夜,永別了,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從今往後,你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我是身份卑微的江湖草莽。
我們,再無瓜葛。
白染寧強忍悲痛,最後又看了眼桌案後那個正聚精會神批閱奏折的男子,仿佛這一眼就是永生,她要將他的樣子,深深烙印在心底,等自己死去的那天,今日的一切,還能鮮活如初,仿佛,他就在自己身邊。
再見了。
皇宮,她是不會再來了,這里有她太多美好的回憶,越是美好,想起來的時候就越是疼痛。
她承認,是她膽小,不過,膽小也有膽小的好處,總有一天,他會將自己徹底遺忘,到那時,他會過得比現在快樂。
躍上房頂,趁著夜色正濃,白染寧如逃離某個可怕的事物般飛也似的地離開了皇宮。
她剛剛離去,屋內的蕭祁夜忽覺心口一痛,眼前也驟然變得漆黑,手中的朱筆,「啪」地落在地上,在靜謐的夜里,發出巨大的聲響,像是生生敲打在人的心頭上。
伺候在一旁的小德子原本在打瞌睡,听到聲響猛地清醒過來,定楮一看,頓時大駭,「不好了,皇上昏倒了,快來人啊,傳太醫,快傳太醫!」
靜謐的夜,被小德子尖利的嗓音,劃破寧靜。
一時間,宮內人心惶惶,到處都充斥著令人窒悶的空氣。
——
「咦?你昨晚沒睡好嗎?眼圈這麼黑。」早上吃早飯的時候,柳四娘一直盯著白染寧的眼,奇怪她昨晚到底在干什麼。
「沒事,有些失眠。」白染寧隨口說著,一抬頭,也是一臉驚訝︰「四娘,你怎麼回事,眼圈不但黑,還腫了。」
「腫……腫了嗎?」柳四娘有些窘迫地揉了揉自己的眼楮,勉強笑道︰「估計是沒睡好吧,上京這個地方,氣候潮濕,我有些不習慣。」
是嗎?是不習慣嗎?四娘自小生在這里,又怎會不習慣?
是觸景傷情了吧,同是天涯淪落人,白染寧很想安慰她,卻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自己都是這個樣子了,又怎麼安慰別人,如果她真的可以做到剛毅果決,揮刀斬情絲,昨晚,也就不會偷偷潛入皇宮去見他了。
兩人默默喝著米粥,只有杜莎莎,不停地在給兩人講述一路來听到的各種奇聞軼事。年紀小就是好,再悲痛的過往,也可以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慢慢淡化,不像她,說了永不再見,可一離開皇宮,心里就惦念得不得了,差點又回頭去瑤光殿。
「小二,打听個事。」吃完早餐,白染寧叫來店小二︰「京城離九華山有多遠?」
「不遠,如果騎馬的話,也就半天路程。」小二熱心的答了,又問︰「三位客官可是要去九華山?」
「是的。」
「那幾位可得在小店多住一晚了。」
「為什麼?」她一刻都不想在京城多逗留,她怕自己會再一次違背諾言。
小二道︰「因為襄陽王今日進京,城內各處都已派兵把守,今天一天,上京不許進也不許出,直到明日才能恢復正常。」
「什麼?」一個襄陽王而已,陣仗弄得比皇帝還大。
小二離去後,柳四娘悄悄附在白染寧耳邊道︰「襄陽王是教主的親舅舅。」
「親舅舅?」這麼說,也是蕭祁夜的母家人了?
「自從老襄陽王死後,他的爵位就由他這個兒子繼承了。」
「慕容知道嗎?」
「我也才是剛知道的,他應該還不知道吧。」
真倒霉,原本以為今天就可以到達九華門了,沒想到卻在半途中被襄陽王的事情給耽擱了,早知道就不來京城了,徒增煩惱。
「你干什麼去?」見白染寧朝外走,柳四娘忙攔住問。
「出去走走,總不能一天都讓我悶在客棧里吧。」白染寧想了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柳四娘臉色一白,顫聲道︰「我……我就留在客棧好了。」
「听說柳家二老葬在了京城,你難得來一次,不去看看?」她知道柳四娘很想去,卻解不開心里的那道枷鎖。
「我……」柳四娘深吸口氣,像是說一個字都顯得很艱難︰「我……我不知道……」
「四娘,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曾經一切雖然令人痛苦,但只有你鼓起勇氣去正視它,才能將噩夢,永遠從自己的記憶中抹去。」挽住四娘,又拉過杜莎莎,白染寧帶著二人朝客棧外走去︰「莎莎,你陪四娘去柳家祠堂,我到處走走,你們要趕在正午前回來,知道嗎?」
「嗯,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杜莎莎拍拍胸膛,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柳四娘卻還在猶豫︰「曼珠,我真的……真的好害怕,我不想……」
「不想也要去,難道你不去了,以前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嗎?」
「可是我……」
「四娘,你相信我,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只有過了這個坎,你才能真正獲得解月兌。」這句話,是對柳四娘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人生有太多的不如意,這個也怕,那個也怕,活得該有多累。
她決定,用一天的時間,以新的身份,重新熟悉這個城市,讓曾經的一切,徹底埋葬。
柳四娘最終還是被她勸走了,白染寧獨自走在大街上,看到什麼新鮮玩意就買回去,一路走走停停,竟比以前做彘妃時,拿著皇天令牌出宮顯得自在多了。
那時候,她就算混跡在普通百姓中,她的身份也是宮妃,而如今,她卻是地地道道的小老百姓,跟大街的每一個樸素面龐一樣,為許多簡簡單單的事情而感到高興,感到愉快。
不知不覺,她竟走到了將軍府前。
她的大哥,那個抵死不娶岳靈旎的男人,比她還倔強的男人……
在短暫的踟躕後,她決定去見白瑞一面,自然還得偷偷去,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沒死的真相,以他那忠臣良士的個性,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估計下一刻,就進宮把這事告訴蕭祁夜了。
繞到將軍府的後門,趁沒人時,偷偷躍上房梁,白天與夜晚不同,她這麼大個活人在房檐上走動,一定會被人看到,所以,只能匍匐前進,實在痛苦。
一路行來,她詫異地發現,原先簡單到甚至有些單調的將軍府,此刻卻多出了許多擺設,前院荒廢的花圃里,也種上了五顏六色的花卉,府中的廊柱和欄桿,似乎也是新刷過的,顏色鮮亮得耀眼。整個將軍府,與她記憶中的大不相同,好似這里換了個主人似的,說換主人也不太貼切,因為這里的主體布局,還是符合白瑞那冷毅干練的性格,灰色的牆瓦,灰色的磚台,除了前院花圃里的鮮花,府內還是只腫松柏,只不過,現在的將軍府,在原先單調的基礎上,多了一些裝點,就因為這些不起眼的裝點,使得原先那個冷冰冰的將軍府,變得溫馨起來。
太奇怪了,大哥什麼時候改性子了,竟一下子變得細心起來,這些事情,可都是只有女孩子才會做的啊。
帶著滿月復疑惑,白染寧來到了白瑞臥房的院子前,探頭一看,竟看到一名女子,正在院中張羅著曬被子。
她將白瑞房中的被褥抱出,然後搭在院中的繩子上,用雞毛撢輕拍被褥上的灰塵。
女子身穿暗紅色無花雲緞裙,雲鬢如瀑,簡單的發髻上,只簪了一朵殷紅色的杜鵑花,雖樸素,卻不失美艷。
白染寧怔怔看著她在院中忙活,曬完了被子,她又去白瑞臥房整理書籍,整理完書籍,又開始清掃房間,掃完房間,開始燒水沏茶,女子做這些事,好像已經很熟練了,事情雖繁瑣,她卻有條不紊,終于,在她把一切都準備整理好後,白瑞回來了。
女子見白瑞下朝,將被褥抱回臥室鋪好,然後像是急著逃離一般,匆匆說了句︰「我先走了。」
「等一等。」白瑞將她攔住。
女子垂著頭,問︰「什麼事?」
「今天……就別走了,留下來吃晚飯吧。」
女子像是不能置信般猛地抬頭,一雙妙目中閃耀著無比燦爛的光彩,讓她整個人,都因那光彩而顯得嬌艷動人。
「白瑞,你終于不再趕我走了?」她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垂在身側的雙手也緊張得握緊。
白瑞深深凝視她,這是他頭一回,這麼認真地看她︰「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你感動,更何況,我並非鐵石心腸之人。」
「我從小就告訴自己,我桑芸,這輩子一定要嫁大英雄,可直到後來遇見你,我才明白,當初的願望有多麼荒唐,英雄又如何?倘若那人不是我的心儀之人,他也根本不愛我,那我嫁給他,豈不是要抱憾終身?」
「我是你的心儀之人。」這句話,是肯定,而不是疑問。
桑芸毫不猶豫地點頭︰「是,你是我的心儀之人。我從北秦那麼遠的地方,跋山涉水來到大燕,想盡各種辦法混進皇宮,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見你。我嫉妒你的未婚妻,憑什麼她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成為你的妻子,而我,你卻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我只是想嫁給你,我的心願很簡單,我不求其他,我想對你好。」
白瑞目光平淡,卻隱約帶著一分暖意,「你對我,確實是很好的。」
「我對你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願不願意接受我對你的好。」
白瑞忽地沉默了,有些事情,他並非是不知道,而是不願意去想。
桑芸這樣的女子,是值得任何人去愛的。她爽朗,她善良,她堅韌,她熱情,這樣的女子,該由這世上最好的男人來愛護,而他,並不是這樣的男子。
但是,在經歷過那樣多的慘痛後,他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珍惜眼前。
他的人生,原本就不怎麼圓滿,或許,他可以給自己一個機會,讓原本不圓滿的人生,變得圓滿。
這樣,或許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見他不語,桑芸臉上的神采漸漸黯淡了,唇角揚起一抹哀涼的笑︰「我明白了,我不會逼你,更不會強求你接受我,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你不願見我,我躲著你就好了。」說罷,便要離開。
剛走了一步,手腕卻被白瑞攥住,他沒有看他,仿佛漫不經心的樣子,但語氣,卻是極誠懇的︰「寧兒剛走,我不想這個時候就辦喜事,如果你願意,就再等我一年。」
桑芸突然像是傻掉了一樣,只呆呆看著前方扶疏的花影,不會說話,也不會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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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瑞想松開她,卻在松手的剎那,改為握住她的手︰「你願意嗎?」
「一年……一年……」桑芸喃喃自語著︰「你應該知道,別說是一年,哪怕你讓我等十年,等一輩子,我也甘之如飴。」
「芸兒,我不會讓你等一輩子的。」若不愛,便棄之,他白瑞不是那種拖拖拉拉的人,耽誤了自己,也耽誤了對方。
「沒關系,我願意。」桑芸反手握住他,目光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