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璋冷笑一聲,不屑的說道,「哼,就憑他,病夫瘦馬,什麼玩意兒!」
陳風也不生氣,看向火羅的眼楮。火羅輕輕甩著尾巴,之前被陳風激出了根藏于血脈深處的血性和野心,此時此刻一人一馬放佛極有默契似的,眼神中都是流露出躍躍欲試的光芒。
「只賽馬多沒意思,要不再加點賭注?」陳子璋看看身下高大的棗紅馬,再看看陳風身側毛色雜亂瘦骨嶙峋的火羅,眼神中的陰沉之意一閃而過,冷聲提議道。
「行啊,賭多少?」陳風無所謂的說道。
「怎麼著也得一百兩銀子,你有嗎?」陳子璋趾高氣昂。侯府之中銀錢方面進項頗多,他自己因為受秦夫人喜歡,也擁有一份小產業的管理權。而陳風,誰都知道這個不受待見的庶子,每個月也只有五兩銀子的例錢而已。
陳風面露為難之色,皺著眉頭在懷中模索半天。
這個樣子被馬背上的陳子璋看見,忍不住又是一陣嘲笑聲。不過幾個呼吸,他的笑聲便戛然而止。一雙死魚眼楮死死盯著陳風手中一大沓銀票。臉上不禁浮現出幾絲病態的潮紅,眼神貪婪,呼吸都急促了許多。
「喏,五兩銀子麼,我確實沒有。不過,有五千兩銀票,你可敢賭?」
陳子璋額頭上冷汗止不住的冒出來了。
五千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按長安當前的物價水平,十兩銀子就夠普通人家一個月的生活用度了。五千兩,那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即便是他辛辛苦苦攢了這麼多年的私房錢,也不過小兩千兩而已。
王虎見到陳子璋為難的樣子,啞然一笑,不留痕跡地瞥了陳風一眼,輕聲道,「小賭怡情,大賭傷身。五千兩太多,我看一千就夠了。
「依王大哥說的也行,不知道某些人有一千兩銀子嗎?」陳風扯出幾張銀票,隨意地問道。
陳子璋額頭上的青筋止不住的顫抖著,大吼道,「賭了!賭!老子就不信了,還玩不過你個病夫!」
陳風朝著王虎拱拱手。「還請王大哥做個見證,贏了我請你喝酒,天然居。」
王虎樂呵呵的點點頭。
一場賽馬就此拉開帷幕。
陳風上了馬背,不用拉韁繩,火羅就撒著換朝跑馬場奔了出去,美中不足的是一條腿有點跛,跑得並不快。見到這一幕,陳子璋又暗暗後悔起來,早知道他要騎這匹馬,還不如賭五千兩了。可木已成舟,現在再反悔徒惹人消化。他用力一夾馬月復,一道棗紅色的身影就如同離弦之箭般奔了出去。
「我來發令,繞馬場三圈,快者勝!」王虎的聲音中氣十足,充斥著一股軍人特有的干練。
「三、二、一、開始!」
紅色的令旗在空氣中劃過一道簡潔的弧度,兩人兩馬同時發力,沖出了起點線。
侯府學堂的這個馬場有方圓幾里地大小,中間是圈養了馬群的馬廄,環繞四周有被木欄隔出來可供八馬齊奔的環形跑道,一圈下來怎麼也得一炷香的時間。
起跑開始,火羅就落在了後面。它不緊不慢的跟在那匹赤血後面,保持著一個恆定的頻率。不出幾十個呼吸的時間,就已經被甩開了好幾個身位。陳子璋這匹馬也是他花大價錢買來的,產自雲桑,血統雖然不是很純正,但也有幾分汗血寶馬的血脈,奔跑起來疾如閃電,是戰場上常見的一種駿馬。
能領先火羅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火羅畢竟老了。
但陳風挺胸拔背,坐得好似新郎官一樣,顯得並不著急。
王虎也不著急。和謝子軒席地而坐,從懷中掏出一個牛皮袋子,剛打開蓋子,一縷馥郁香醇的酒香悠悠散發出來。王虎仰頭灌了一大口,笑道,「子軒,不如咱也打個賭如何?」
謝子軒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長者有命,子軒不敢違背。"
「別跟我扯這些文縐縐的東西,老子不懂。想當年我可是你父親手把手帶出來的,感情深著呢。在王哥面前你就是自家人,听到沒?」王虎豪爽地抹了抹嘴,硬把皮囊塞到謝子軒手中,「來,灌一口,謝家的男人不會喝酒哪成?」
謝子軒無奈,捏著鼻子仰頭灌了一大口,嗆得滿臉通紅,一張臉好似涂了胭脂似的。
「喝酒還臉紅,和個小姑娘似的,給你爹丟人,來,再灌一口!」
謝子軒心中叫苦,連忙擺著手推辭,道「王叔,我實在是不能喝酒,我爹也不叫喝,你知道的,他那個 脾氣,我哪敢違背啊。」
王虎輕飄飄繼續說道「誰叫你叫王叔的?叫王哥,稱呼錯了,再罰一口。」
……
謝子軒的處境不好受,陳子璋也同樣難受。
剛才被狠狠地摔下馬背,胸膛有些發悶,悠閑漫步的時候還不覺著,但現在一縱馬狂奔,被上上下下的顛簸顛得一口大氣都穿不上來。可為了賭注,還要緊緊夾著馬月復,不斷地催促著胯下駿馬提速。
有點蛋疼。
已然跑了一圈,火羅已經落後幾十步的距離了。陳風能夠感覺得到,這匹老馬的體力似乎已經快要用盡了。低頭思索片刻,倒是也沒有催促,耐心等待著它體力完全耗盡。
「子軒,听說你最近跟小王爺走得比較近?他最近在忙什麼?」王虎大大咧咧的把這謝子軒的膀子,看見他臉色酡紅醉醺醺的樣子,看似無意地問道。
這酒勁道很大,謝子軒眼神朦朧,嘴上卻把門極緊,撇撇嘴,含含糊糊道「沒什麼事,上課,喝酒,吃飯,逛青樓,他一個紈褲子弟能做什麼事?」
王虎仰頭灌了一口酒,沒再說話,眼神中閃現著和粗獷外表截然不同的精細,朝著馬場上的兩人大聲道,「快點,在不提速老子要睡著了!」
場上,第二圈已經快要跑完了。
听到這話,陳子璋咬咬牙,不顧頭上冒著的冷汗,催促力度又加大了幾分。紅馬吃痛,揚蹄飛奔。
紅馬身後大概半圈的距離,火羅的步伐已經不能算是跑了。一瘸一拐地小碎步很是沉重,渾身汗流入漿,肌肉骨骼止不住的顫抖著。
陳風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舌綻春雷,大聲喝道︰「火羅,給我撐住!」
話音還未落地,握指成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朝火羅的干瘦的脊梁錘去!
拳頭擊在馬背上,發出如同鈍刀砍牛皮的沉悶聲音。
「嘶嗚……」
火羅一聲悲慘的哀鳴,身體吃痛,猛地掙扎幾下,發力狂奔!
一瞬間的速度快到了極致,竟然如同一道閃電般,在空氣中只能看到一縷模糊的影子!
「呼!」
見到這一幕,王虎陡然站起身來,滿臉不可置信的神色,一雙殺人盈野粗糙有力的大手禁不住輕輕顫抖著。戎馬半生他何曾見過爆發速度如此變態的馬?極致的速度產生的是極致的爆發力,這樣的馬,放在戰場上,絕對是噩夢般的存在!
片刻之後,他的眼神漸漸淡了下來。
火羅的速度又慢了下來,比之前還慢了幾分,一步一步的挪動身體朝前走去,搖搖欲墜。
「撐住!跑!」又是大力一拳。陳風眼神冰冷如鐵。
火羅膝蓋一彎,幾乎是要跪下去了。晃動幾下,總算是承受住這股巨力,它連嘶叫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神中流露著痛苦和掙扎的神色,又是邁動四蹄飛奔起來。
奔跑之間,帶起了幾分悲壯的氣息。如同一個戰場上獨自存貨的兵,對著漫山遍野的敵人,發起了自殺式的攻擊。
然而身體不饒人,不出幾個呼吸,劇痛的力道過去之後,它的腳步又逐漸慢了下來。
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恐懼,對死亡本能的恐懼,任何生物都不能避免的對死亡本能的恐懼。
陳風咬咬牙,眼眶泛紅,瘋魔一樣舞著拳頭,雨點般朝火羅的脊梁錘了下去。砰砰砰砰的聲音連續響起,讓人听起來都忍不住心里發麻。
「跑!你跑啊!」
「跑!你是火羅!是萬里無一千里馬!」
「跑啊!跑!這是你的天職!你支配拉一輩子磨嗎?」
「跑啊!看著前面那頭畜生,你要跟在這樣一匹垃圾背後吃灰嗎?」
「跑啊!你這個廢物,不跑你就去死!」
……
陳風唾沫星子亂飛,像尊發怒的神邸一樣放聲怒吼著。吼了半天,從懷中掏出一把鋒利的小刀,狠狠地朝自己的胳膊扎了下去!
汩汩的血液絕了口的水龍頭一樣流了出來,陳風把手臂塞進火羅不住喘氣的大嘴里,「給你,喝!喝老子的血,喝飽了給我繼續跑!跑!跑到死!我陪你一起!」
王虎手中的牛皮袋子不知不覺掉到了地上,這袋**廷御造千金難買的醇酒流了一地,空氣中彌漫著香醇的味道。可他放佛根本沒聞到似的,直直地盯著陳風。
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泛起些許寒意。
他終于知道,用兵如神,幾乎很少夸人的將軍,為何屢屢會把一個乳臭未干的少年掛在嘴上,贊不絕口!
「唔……」
火羅發出了一聲混不似馬的嘶叫。如同鳳凰涅槃一樣,高高揚著腦袋,似乎是在對天宣誓。
吼過之後,一道灰色的閃電飛了起來,把空曠的馬場一劈兩半。
一半是滴在地上沸騰的血,一半是流在空中不羈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