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好久沒有這般凝重而井然有序的景象了,路上的行人很少,偶爾有幾個也是行色匆匆,街面上的店鋪生意有些蕭條,從店家到店小二皆是神色肅穆,偶爾听見有人路過,抬頭望上一眼,見不是上門的生意便又無精打采的低下了頭。
像惠豐樓這樣的老字號酒樓,往日是座無虛席,這些日子也慘淡下來,除了樓上幾個雅座有人出沒,大堂里店家與小二比客人還多。
惠豐樓的掌櫃已經開始盤算是不是要辭退幾個小二了,瞧來瞧去,這些個伙計估模著也是瞧出了掌櫃的一雙綠豆眼發出的光芒不太帶善意,就算平日里喜歡偷奸耍滑的,這兩日有個客人上門也是跑的飛快。
打掃的干干淨淨的大堂內,只有牆角坐著兩個常客,是那種喜歡吹噓兩個老土才,老土才是掌櫃的心理面暗地里給這兩位起的名字,都是家有幾百頃田,讀了一輩子書也沒個出息的地主,本來幾百頃地也不算少了,在上京這地頭,抬頭就能看見三五個五品以上官員的地方,這土財主也就不算什麼了。
這兩人,平日里就喜歡到惠豐樓來附庸風雅,偏偏又進不起雅座,最愛的便是在角樓里那個位置點上幾份酒菜,坐上半日,相互吹捧之余還談論一下國家大事,惠豐樓的常客對這兩位都是付之一笑,只有外地來的才會偶爾被這兩位給唬住。
對于惠豐樓這樣地地方,這樣的客人無疑是很可惡的。只是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也不好趕了上門客,何況還是常客,久而久之,要是哪位老先生有個頭疼腦熱沒能來,偶爾老掌櫃還會有些懷念兩位相互吹捧以及爭執時的老臉。
此刻老掌櫃更是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睿智,若是往日趕走了這兩位。今日怕是這大堂就要空空如也了。
「付兄以為如今這上京局勢如何?」雷老頭子與那付老頭子聊完了詩詞歌賦,又另起了一個話頭。那老掌櫃昏昏欲睡的綠豆眼一下子睜的老大,這兩位地時事關最為引人入勝,往往听著會笑到肚子悶傷,幾個伙計也是紛紛來了精神,瞥見那兩位故作心虛的往了往四周,眾人不由得都把臉別了過去,打瞌睡地打瞌睡。忙碌的忙碌,總是在這大堂內轉悠著。
瞥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付老頭子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嘖吧了兩口,放了下來,閉上雙眼輕捻泛白的胡須,搖頭晃腦的道,「如今全國上下齊心協力。必然能退去外敵的!小老兒倒是不擔心。」
老掌櫃皺了皺鼻子,不屑的瞥了那兩位一眼,撲到櫃台上睡了起來。
那雷老頭子呵呵笑了兩聲,「如今,上京上下皆想方設法地要去魏大學士府上出些力,付兄可打算捐些什麼?」
付老頭子道。「小老兒本有此意,無奈家中田產大半都在甘洛江畔,哎~那金奉先捐了錢財,便得了個官兒,只恨我等時運不濟,那水田一半都被水淹了個精光,此刻有心去尋個前程,也是不得其門而入了,何況那魏大學士有名的臭脾氣,學誰不好偏生學曾太傅。」
那雷老頭子是知道付老頭的根底的。這付老頭子實是拿著銀子送了上門去求官的。卻是被魏矢廉放狗給咬了出來,咳嗽了兩聲。勉強勸慰道,「付兄倒是不必介懷,依在下所見,還好付兄之前沒有……」雷老頭子的聲音突然壓的很低,「听說前些天送去南疆的糧草遇伏,剛過了甘洛江,便被一個少年將軍給劫了下來。」
付老頭子瞪大了雙眼,驚呼道,「雷兄切莫胡言!」
雷老頭子擺擺手道,「咱們也是幾十年地交情了,在下為人如何,付兄還不清楚麼?這是我堂兄傳來的消息,我堂兄雖然官職不高,也是要職,有什麼重大消息必是瞞不過他的,此刻那些人不知道該如何回來交差,索性都散了去,這上京怕是危險了。我那堂兄讓小老兒想想有無退路,如今,那朱家得了糧草,會不會就此繞道繼續北上。小老兒尋思了半日,甘洛江上游的災情未減,災民無數,送去的糧食根本不夠分,傳回來的消息皆是餓死了多少災民,北方貧瘠又經歷了連場大戰,南方更是去不得,哎~」
付老頭子聞言也是嘆息,那掌櫃地卻是在睡夢中微微皺起了眉頭,雷老頭子嘆息了兩聲,實在憋悶,抱怨道,「說來,這朱家本就是忠心耿耿,為何會叛變?還不是為了那位!那位身份不明便罷了,如今這般大難,讓曾太傅一人去尋糧餉,這天下哪兒還有個富庶的地方?她倒好,在上京大肆斂財,說是要將那些銀子花到大軍身上,可掌管這些銀子的人是誰?送糧草派了幾個兵丁?丟了也就是白丟!還指不定是落到哪個賊人的手上了呢!」
雷老頭子說到這里,向天拱拱手,「這位,怕是自己如今都做不得主了。」
付老頭子皺眉道,「雷兄,休要胡言!」
雷老頭子冷笑兩聲,「如今這都什麼時候了?饑民一旦民變,朱家一旦攻來,這上京城的城牆怕是一個都抵擋不住。咱們若是運氣好,便能活下來,運氣不好,死在亂軍之中也未知,咱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兒了,倒也不怕,就怕子孫遭罪吶!」
付老頭子愣了愣,呵呵笑道,「雷兄今日怕是喝的有些多了!」說著瞥了瞥四周,那雷老頭子本是一臉的酒色,見了付老頭子的眼色,怕也是心有戚戚,卻是不好接話,恍然自己是有些喝高了,捻了捻胡須,站了起來,「小老兒去更衣。」說著,一頭載到桌子上。
那付老頭子喚了他兩聲沒喚醒,忙讓小二去喚來兩人的侍從,結了賬,匆匆離去。
兩人一離開,那掌櫃地便抬起頭來,一雙綠豆眼滴溜溜地轉悠了兩圈,「狗順!」
一個小二聞言連忙湊過來,那掌櫃吩咐道,「我出去走走,這店里憋悶的緊,你瞧著,有客人上門好生侍候著!」
狗順應了聲是,那掌櫃甩甩衣袖,從櫃台後慢步走出來,在青石板路上慢悠悠地晃悠著,過了街角,卻是腳下急促起來,直奔蕭府而去。
不少人知道在上京開店鋪身後一定有靠山,卻是甚少有人知道這惠豐樓身後的靠山原來是蕭家。
那老掌櫃鑽進側巷,敲了敲那終年不見陽光顯得有些腐朽的門,便有人在門內高聲問道,「誰啊?」
老掌櫃道,「蕭德忠!」
門咯吱一聲被一雙滿手老繭的手拉開了,門後也是蕭家的老人林管事,「蕭管事怎麼回來了?」
蕭德忠擺擺手道,「老爺呢?」
林管事道,「老爺不在,少爺也出去了,出什麼事了麼?」
蕭德忠嘆息了一聲,回手關上門,「外面風言風語的,盡是不利于娘娘的消息。今兒個倒好,又風傳起送往南疆的糧草被劫了,這事兒可大可小,論理說,此次為了防甘洛江的災民暴*,幾乎所有的軍隊都調集到那幾個城去了,送糧的隊伍根本沒什麼兵丁押送,別說是朱家軍,就是一群餓的沒心神的暴民,也能搶了去。」
那林管事聞言也是皺了皺眉,引著蕭德忠向內院走去,低聲道,「老爺吩咐過要注意這些消息,讓你听說了便來報,必然是有所提防的,夫人此刻在內院,你去回了夫人,夫人自有定奪。」
蕭德忠嘆息了一聲,不再言語。
進了內院,蕭德忠請蕭夫人身邊的一個管事夫人進去同報,侯了半晌,便有人請他進去,蕭夫人與風氏兩人皆在這房內處理家中的事務,蕭德忠磕了頭,蕭夫人見是他,屏退了身邊的大小丫頭以及管事夫人,只留風氏一人,道,「有什麼事你便說吧。」
蕭德忠將所見所聞講了一遍,風氏便瞧著自家婆婆的臉色,蕭夫人近些日子身子越發的不好了,只是家中的事務放手與兒媳卻是不大放心,聞言本就慘白的臉色更是雪上加霜,別過頭去瞧風氏,風氏則是苦笑道,「娘娘真是有先見之明。」
蕭德忠正是一頭霧水,蕭夫人已是擺擺手道,「德忠,你先下去休息吧。」
蕭德忠自然不好打探主人打的什麼啞謎,退了下去,蕭夫人這才轉過頭道,「敏兒,這幾日怕是上京會有大變,你托人與你母親家帶句話,務必要看好門庭。」說著,又高聲召喚門外的媳婦子,「惠臨家的。」
一個三十來歲打扮的精明干練的媳婦子挽起簾子進了來,蕭夫人吩咐道,「你速去讓人請太師與少爺回來。」
那媳婦子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風氏雖有些不解,自家婆婆卻是不會害她,連忙起身去喚了陪嫁來的一個媳婦子,讓她叫她男人往風家跑一趟。
風氏吩咐完那媳婦子,回到房間便看見蕭夫人匍匐在那小幾上咳嗽不休,連忙倒了杯茶踫過去,扶起蕭夫人正要喂她喝,卻發現那小幾上一灘褐色的濕潤, 當!茶杯跌在地上跌了個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