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可憐無定河邊骨
金九公忽從椅中彈身而起。一把抓了她的肩頭，輕輕向上一縱，兩人便已經無聲無息的坐到了房梁上。天色微明，房中情形依稀可見。床上被褥血染，地面上也遍布血跡，腦袋滾到床角，自然也看不清真假。沒听到任何人聲，略停了一息，金九公便道︰「走了。」
這凌平疆做事，也算謹慎了，果然還是打發人來看了看。她嗯一聲，抬起了頭，微微遲疑的道︰「我要不要去早餐桌上，做個樣子？」
金九公打個哈欠，翹著白胡子︰「不準去！看那小子怎麼辦。」
步曼舞其實也不太想去，想自己就算不去，公子澤也肯定有的是話來解釋……再說凌平疆說不定壓根就不會去房間吃飯，做那姿態，也是白費力。整晚沒睡，困的腦袋都疼了，權且閉上眼楮養養精神。金九公再說了一遍諦听運行的路徑，順著他說的，幾乎有些夢游似的推動內息，剛過了一會兒，便听到一溜兒熟悉的馬蹄聲響，接著，遙遙听到鞭子抽在門上，落錦清脆的聲音道︰「喂喂！」
听不到俊王的應聲，卻听落錦笑盈盈的聲音道︰「哎，那個人，你上次問的那鳥兒來了，你要不要看啊？」
門吱啞一聲開了，俊王喜不自勝的聲音道︰「姑娘！」
落錦笑道︰「你在啊？快點上馬來。這種鳥兒可不會在這種地方久待的。」
落錦的意思，竟是要與他同乘？這算不算美人計啊？俊王的聲音更是喜出望外，早忘了昨天還被佳人打的滿頭包︰「好好，姑娘真是有心……」
凌平疆極力壓抑著憤怒的聲音道︰「三哥！三哥！你要去哪兒，你還病著……」
俊王理也不理，凌平疆急道︰「三哥！大哥馬上要來看你的！」
俊王不耐煩的道︰「一會再說！」又轉為溫柔口吻︰「姑娘我們快些走吧……」
馬蹄聲響，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俊王毫不遲疑的閃了。凌平疆估計快要氣炸了，追了幾步，叫︰「三哥！三哥！」俊王卻理都不理。
攤上這麼個哥哥，真是讓人沒脾氣。步曼舞想像凌平疆氣急敗壞的神情，有點兒好笑，卻隨即又想到，這個孩子，可能馬上就要從人間消失，立刻便笑不出來了。
略停了一息。便听凌望南的聲音道︰「平疆，你怎麼在這兒晃？怎麼不在房中照顧‘病重’的兄長？」
凌平疆吭哧了兩聲，凌望南的聲音又道︰「咦？定國呢？不是說病的爬不起來了，怎麼不在房中？敢是叫下人抬著出去曬太陽了嗎？」。
一听這促狹口氣，便知這個凌望南，是公子澤假扮的。凌平疆訕訕的道︰「不是，是你們這兒那位姑娘，帶三哥出去了。」
他便一笑︰「哦？出去了？看來我倒不必請甚麼大夫，錦姑娘便是良藥……只不過病人跑出去吹風，只怕不太好吧？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凌望南輕輕咳一聲，模妨著公子澤的聲音，溫言道︰「我們還是去看看吧，免要延誤了病情。」
公子澤哈哈一笑︰「好啊，你既然如此迫不及待，我們便去看看。」
依稀還能听到幾人走開的腳步聲，可是村頭那小山坡離的太遠，又是身在房中，卻是再听不到了。步曼舞怒力了許久，終于還是放棄，可是看金九公雖然坐的悠悠閑閑，神情卻有幾分專注。顯然仍是听的清楚。
周圍一片靜寂，步曼舞輕輕閉上眼楮，卻忽然沒了睡意。不知隔了多久，金九公忽然嘆口氣，很正經似的問︰「舞兒，京城好玩不。」
她下意識的答︰「還好。」
「那，咱們都要跟南兒去京城麼？」
步曼舞微微一驚︰「應該是吧。您老人家不想去？」
金九公搖搖頭，不再多說，步曼舞試著再運起諦听，卻仍是听不到什麼，便開口問道︰「師父，嗯……事情怎樣了？」
金九公捏捏胡子茬︰「完事兒了。一切都跟那小子猜的一樣，分毫不差。」
她心中憋悶，輕輕的道︰「凌平疆也？」
金九公點點頭，她便再說不出什麼，良久才輕輕嘆出一口氣，柔聲道︰「師父，改朝換代，是不是一定要死人？」
金九公看看她，想了想，開始絮絮叨叨︰「女圭女圭，別鑽牛角尖。改朝換代死不死人我老人家不懂，不過，該死的人，啥時候也得死。年紀大也好，小也罷，壞人就是壞人，既然咱踫到了，咱比他歷害。就順手殺了。他要是本事大，自然就是他來殺咱們……」
步曼舞沉默的點點頭，看金九公盯著她，于是故做輕松的彎彎唇︰「不管怎麼樣，生命消失，總是讓人不舒服……我這是不是就叫做婦人之仁？」
「這個嘛……」金九公毛手毛腳的撫撫她頭發︰「沒事沒事，誰敢說咱們婦人之仁，咱們就打回去。當面打不過，就抽冷子打悶棍。」
這叫什麼回答……
&2000;金九公呵呵一笑，拉著她，跳下地來︰「幸虧明天就要進京城了，否則我這兒髒成這樣，又要打掃，麻煩的很。」
「明天？明天就要走？俊王肯答應？」
金九公笑道︰「那個公子澤是個人精，當然有的是法子說服他。這些麻煩事兒讓他去操心，咱們只管到時上路。」
她便點點頭，試著去想公子澤會如何向俊王解釋，其實也許根本用不著解釋，對于俊王來說，他只是奉新國主口諭，來帶凌望南回去，這個目的既然已經達到了，其它的都只不過需要一點交代。侍衛的生死。肯定無所謂，凌平疆的生死，只怕，也不會很重要吧？
凌平疆既然會動念殺俊王，俊王對他，只怕也沒有甚麼深刻的情誼，這宮闈之中的兄弟情，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罷了。
…………
果然，第二天上路時，俊王面色如常，竟無半分傷懷。只是仍舊綴著落錦。涎著臉湊趣。反而是余下的那四個侍衛，沒精打彩，人人自危。
晝夜兼程的趕了幾天，終于離了邊界荒僻的所在，慢慢進了東凌繁華之地。俊王守著落錦這個看得見吃不著的美女幾天，輕不得重不得，使盡渾身解數，連個笑臉兒也看不著。早就郁悶之極，這一進了鎮上，一頭扎進軟玉溫香之地，一口氣住了三天，直是樂不思屬。直被憂心忡忡的侍衛們求了數次，這才又開始動身。
除了侍衛，幾人換乘了馬車，一路走走停停，京城漸近。
步曼舞的諦听已經小有成效，若是想听，已經可以清楚的听到前車的俊王打呼嚕磨牙，後車的落錦哼歌兒逗鳥兒。凌望南的馬車在最前，唐知已的馬兒隨行在側，公子澤卻仍與侍衛一起騎馬，落在最後。
看來這人啊，真是個操心的命，有好好的馬車不坐，偏要自己騎馬，落錦叫了他無數次，他都不肯上車。瞧瞧他那模樣，居然還自得其樂。有事沒事的跟侍衛們斗嘴，毫無懸念的取得勝利了，也要勾著唇角得意上老半天。對手這麼沒用，也能這麼有成就感？
這兩天侍衛們已經越來越向前，夾著俊王的馬車前行，誰也不去後面找不自在。于是後面就只有落錦掀著車簾對著公子澤嘰嘰喳喳，言笑炎炎，公子澤偏還愛搭不理。直惹得俊王怒氣勃發，看公子澤的眼神里，已經隱伏殺機。
這個公子澤。真是聰明沒處使麼？閑著沒事，就非得找點事兒干，生怕自己閑著。惹上俊王，真就這麼有意思麼？戰爭販子，絕對的戰爭販子！
真不想看到他！
步曼舞放下車簾，慢吞吞的呷一口茶，忍不住的皺眉。卻見金九公正吃著點心，眼楮卻巴巴的看著她，一臉幽怨。步曼舞頓時就有點兒訕訕的，笑道︰「師父，怎麼了？這樣看我？」
金九公嘆口氣，做勢東張西望︰「這一路啊，我就看那頭兒，破王爺追著錦兒說話，錦兒不理……錦兒追著臭小子說話，臭小子不理……這頭兒呢，我們可憐的南兒想方設法的來看我們舞兒，舞兒看不到，舞兒有事沒事的看臭小子，臭小子頭也不抬……你說說，這叫什麼事兒呢？」
呃？小南有看我？我……我有在看公子澤嗎？步曼舞微愕了一下，又是羞慚，又是好笑，轉來轉去沒話可說，索性一揚眉︰「說小錦就好，說我干嘛？您老人家看著稀奇，自己娶個媳婦，不就知道了？」
金九公頭也不抬的哼哼道︰「就看兩眼，我老人家頭都要大了，還擱的住自己試？」
步曼舞沒大沒小的笑道︰「說不定自己試了，就樂在其中了呢？」
金九公掠開白眉毛，專心啃點心，隨隨便便的道︰「這麼樂的事兒，你這小女圭女圭怎麼不好好待著，這麼可著勁兒的學功夫，是想做嘛？」
步曼舞頓時語塞，一時無言以對，忽听車窗外馬蹄急驟，步曼舞心中便是一跳。
公子澤騎的是小公子，這馬蹄聲，早就听的熟了。他奔這麼急，要做什麼？這次卻是金九公刷的一下撩開了車簾，便見公子澤已經直沖到最前，把韁繩甩給唐知已，便跳起了馬車里。
最近練諦听，已經練出了慣性，金九公與步曼舞對視一眼，一齊豎起了耳朵，公子澤的聲音道︰「凌望南，南郡的傳書。」
細微的紙卷聲響，凌望南竟似乎猛然站了起來，驚道︰「什麼？怎會這樣？」聲音竟是從未有過的震驚與驚惶。
步曼舞不由訝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能讓公子澤與凌望南俱都動容？
第14章︰可憐無定河邊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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