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山水如煙價千銖
肆意賣弄的結果就是。自此金霖認定她深藏不露，對她再不敢以良師自居，反而常常拿著自己鬼畫符一樣難解的詩文，向她虛心求教，讓步曼舞不勝其煩。但被尊敬也有一點好處，金霖本來就性情溫和，這下更是听話，老老實實畫了十幅山水，交了給她，而這畫山水的幾日，水柔也果然並沒有露面。
水墨山水，步曼舞是外行，不過這畫，看上去濃淡相宜，情境高遠，似乎不俗。何況看金霖架勢十足，面上雖謙抑，卻顯然頗為自信。讓步曼舞也生了信心，細細的涂黑了面孔，畫濃了眉毛，便出了門。
逛了幾間畫齋。看看價錢，看上去畫的四六不通的畫兒，裝裱好了，也能賣個三五兩銀子，心里有了一點兒底，找了一家，打開畫兒讓老板看了看，看老板神色，心里便是一松，可是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多要，決定每幅畫賣個五百文就好……沒承想那老板一听這個價，立馬翻了個白眼，把畫兒一卷，丟了回來。步曼舞手忙腳亂的接住，心知不妥，也不敢發作，道︰「有話好說，何必動怒？」
那老板白眼道︰「你這一幅畫，要我三百文，這不是消遣我麼？」
步曼舞輕咳道︰「那依您說，應該多少？」
那老板哼了一聲，愛搭不理的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步曼舞皺眉，猶豫的道︰「二百文，也太少了罷？您老再升升？」
那老板連白眼都懶的翻了，「我說公子。您老沒睡醒呢吧？我說的是二十文！二十文買這十幅。肯賣就賣，不賣您就請……」
什麼，一幅畫才兩文錢？連筆錢墨錢紙錢都不夠吧？步曼舞于是憤然而出。
然後，從街頭走到街尾，從後街走到前街，所有畫齋全都問過，居然最多的，也只不過出到十文一幅……看來，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畫出的畫兒，不管再怎麼好，也是賣不出價錢的。
這大概算是出師不利吧？步曼舞有點兒懊惱，權且背了畫囊在街上閑逛，順便看一看這兒的風土人情。馬上就要回到靜慈寺了，看不遠處有一間書齋，門面不大，樹木掩映，甚為幽靜，隨隨便便的踱步進去。這兒是賣書的店鋪，四壁倒也掛了些字畫之類，有個小伙計正懶洋洋的俯在櫃台前打盹。
步曼舞在室中轉了一圈。完全是無聊，隨口問︰「你們這兒賣畫兒不？」
那小伙計懶懶的答︰「賣。」
「那收畫兒不？」
「收。」
步曼舞有一搭沒一搭的攤開畫兒︰「那你看看，這幅畫兒，能值多少錢？」
那小伙計遙遙看一眼︰「這種畫不要！」
「那你們需要什麼樣的畫兒呢？」
小伙計懶懶的︰「你會畫秘戲圖不？」
「呃？」
小伙計哧的一笑︰「！會不？畫的好咱們高價收！」
「……」步曼舞徹底無言，拱了拱手，就走了出去。出了店門剛走出幾步，身後卻有人追了上來，道︰「公子！這位公子！」步曼舞回了頭，一位中年男子快步追了過來，拱手道︰「公子尊姓？」
步曼舞一時模不準他的意思，答道︰「小姓肖。不知有什麼事情？」
「肖公子！」那人笑道︰「在下方雲淵。是這間書齋的老板。」
「方老板，失敬。」
方雲淵笑道︰「听說公子剛才帶了幾幅畫兒，想要出手？」
步曼舞輕咳道︰「小生沒有貴齋要的那種畫兒……」
「肖公子見笑了，那伙計趁我午休，便想搗亂，咱們正經做生意，從來不收那種畫兒的。肖公子若是有心，不如進來談談可好？」
「哦……」步曼舞從來不信天上能掉餡餅，如果是今早一出門就踫到伯樂，那她大概會慶幸，可是這會兒，就只有疑惑……還是個連畫兒都沒看到就邀人的伯樂？
方雲淵已經笑道︰「最近齋里冷清的很，沒有好畫兒撐門面，看肖公子器宇不凡，想必筆力不俗，所以冒昧相邀，若是公子有見疑之意，那便就此別過。」
他這一說，步曼舞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心說自己一介白丁，人家算計咱們干啥？于是笑道︰「我只是慚愧，不知我的畫兒，能不能合方老板的心意罷了。」
兩人便回入書齋，茶還未奉，方雲淵便要看畫，一派商人的精明做派。步曼舞反倒放心，把畫奉上，方雲淵一一細細看過，每幅都細細評論，步曼舞似懂非懂，听他說的頭頭是道，只好連連點頭，表示受教了。方雲淵笑道︰「肖公子名頭雖是不響，畫卻著實好。現如今家家都賣名家贗品，我偏偏要獨出心裁，賣無名之人的真正好畫，倒要看看，誰家賣的好！呵呵。」
步曼舞趕緊恭惟幾句，方雲淵興致勃勃，笑道︰「……不知肖公子能詩否？」
步曼舞含糊的道︰「約略能2000吟誦幾句。」
方雲淵笑道︰「那太好了，請公子下次在山水畫中，提上幾句應景的詩文。那便更能賣個好價錢。至于這些麼……」他沉吟一下，步曼舞正想事兒莫非要黃了，他卻續道︰「不知公子是想暫時售給本齋，還是由本齋代售了，小小的抽些份子？」
步曼舞想了一下，雖然銀子並不急缺，可是踫了一天釘子，對畫兒的銷路也不怎麼有信心，于是咳道︰「承蒙方老板不棄，那便請方老板出價，小生不敢有二話的。」
方雲淵笑道︰「那便委屈公子了。」毫不客氣。棄了其中一幅不取，另外兩幅據他說，筆力稍遜，只出到五十文，另外七幅，都以二百文買下。步曼舞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是樂開了花。
……
回到寺中，細細的向金霖學說了一番，金霖連連贊嘆，說那老板是懂行的人。步曼舞本來還怕打擊了他的信心，沒敢把人家不要的畫給他，見他不介意，于是把那畫也給他看了，金霖道︰「這幅畫畫的時候，心思有些不屬，筆力虛浮，山勢也軟了。一時偷懶，沒有重畫，所以畫了一彎山泉來掩飾，不想居然被人一眼識破，真是慚愧！慚愧！」
步曼舞笑道︰「那下次不如你也去吧，你們可以好好交流一下，我這樣轉述，總是不夠準確。」
「嗯。可是……」金霖頓了一下，輕聲道︰「我們要很多錢，做什麼用呢？
步曼舞啞然，是啊，現在要很多錢，的確是沒有用處，可是，不賺錢，又能做什麼呢？繼續日復一日的在這兒讀書？這麼久，從沒能在這兒，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找準自己的定位。又不願承認步曼舞百無一用。于是，一定要試試，也許不小心就成了大商大賈？呵呵……她于是笑答道︰「什麼意思啊？是不是畫畫兒。耽誤你念書了？」
金霖笑道︰「不是，我自小讀書，萬卷詩書盡在月復中，現如今，不過是日日重溫罷了……倘若肖兄當真喜歡，我畫就是。」
步曼舞想自己是不是有點兒強人所難，于是假惺惺的咳道︰「我當然覺得不錯，可是，最主要是金兄你喜不喜歡呢？」
金霖想了一想︰「畫山水畫，我喜歡。賣山水畫，我不太喜歡……」看一眼步曼舞的神色，輕聲續道︰「但是也不討厭，肖兄你既然想要賣畫，我倒也不會覺得為難。」
你一個小古人也懂喜不喜歡麼？答的這麼一本正經的。步曼舞忍了笑，道︰「那好，閑著也是閑著，你讀書既然讀的厭了，那就畫幾筆畫兒陶治下情操罷。」
……
金霖于是應命做畫，加倍勞心費神。到第五日上，那水柔居然又來了一次，步曼舞遙遙听到她的聲音，立刻拉著金霖從角門出去，兩人在外邊閑逛了半天，回來時，水柔果然走了。
金霖花了幾日工夫，細細的畫了幾幅山水，又冥思苦想的在上面題了詩句，很有點兒小學生交作業的架勢。兩人一起去拿給方雲淵，方雲淵收了，贊不絕口，最後，每幅仍是以二百文買下。
步曼舞一直想著他上次那句話，見這幾幅山水，題了詩仍是只值二百文，總覺有點兒掃興，金霖倒是與方雲淵一見如故似的，十分虛心的向他請教畫技。其實金霖為人太過謙抑，倒不一定那方老板書畫上的造詣，就一定超過他了。
那方雲淵本來就是做生意的人，為人十分精明，自然早看出他才是真正的畫者，卻不說破，只笑道︰「實則肖公子這畫，雖然意境頗佳，但是顯然肖公子為人太過溫文，畫這高山大岳，筆力、氣勢都略有不足，所以價碼上，也便高不上去。倒不是在下有意壓價……若是照在下的意思，肖公子不若畫些小橋流水的清雅景致，配合了本身性情，方為上佳。」
金霖十分拜服，連連稱是，方雲淵便笑道︰「金公子既然這般的有興致，莫非是要買了名家畫作，回去臨摹麼？」
金霖點頭稱是，方雲淵笑道︰「恕在下直言，臨摹的畫作，縱是再怎麼惟妙惟肖，也不過是拾人牙慧，落了下乘。這般畫作，世面上在在俱是，雖然金公子必是技高一籌，但在下也是不怎麼感興趣的。」
金霖便有些為難，步曼舞看他發窘，有心替他解圍，便插言道︰「天下山水，雄壯者有之，靈秀者有之，柔婉者亦有之，般般入畫……各花入各眼，也許有的人，就是喜歡這般細巧工筆寫就的河山呢？」
方雲淵失笑道︰「是，是。這話說的是。在下既然收了畫，自然也料定會有人來買，不是為了自己玩賞的。只是，天下懂畫者幾何？畫給外行人看，這畫已經嫌太好了，若是給內行看，也不過搖一搖頭，說一句筆力稍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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