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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器閣中,環形的八卦台組成了一圈直直通到天頂的高大木架。
這些木架質地堅硬,色澤柔潤,只看那細膩的紋理和微微折舊的色彩,就仿佛能看到時光在上面流逝過的痕跡。
木架上的多寶格中擺滿了各色物品,那些物品也統一被施了須彌芥子的手段,飄飄浮浮在格子中間,每一件都十分精巧,全不超過巴掌大小。叫人一眼看去,就見到連成一片的禁制靈光交織在大堂中,仿佛是由無數玄奧的圖案組成,每一道軌跡都透著一種別樣的靈性。
葉青籬站在人群中游目四顧,周圍的聲音在她耳邊來來去去,又是一番熱鬧景象。她的元神在無數氣息的交錯中清明無比,微微一轉便為她指定了目標。
她就邁步向東南巽位走去,那一邊櫃台後的博物架上擺著的多半是飛行法器。
行至左近,就見這櫃台旁停留著一個同門修士,正在跟掌管這一面櫃台的執事弟子糾纏著什麼。
「魏師妹,我求你了,你別為難我行不行?」櫃台後的執事弟子一臉苦相。
「那你把那件千繡綾換給我!」穿著鵝黃衣裙,身材嬌小的女子就噘著嘴。小臉鼓鼓漲漲著。只是沖著那執事弟子一瞪眼,都能讓人感覺到一種別樣純真的嬌媚。
那執事弟子受不住這樣的目光,將視線偏了偏,無奈地解釋著︰「魏師妹,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這一件千繡綾必須用赤鐮蠍的蠍尾來換,你拿這蠍殼就只能換到水藍雲舟。這是松雲長老定下的規矩,我也只是接了任務在這里做執事而已,哪里能做什麼主?」
「蠍尾蠍殼不都是一樣嘛?」黃衫女子嬌媚的眼楮微微泛紅,說著說著也有了點委屈到要哭的跡象,「都是赤鐮蠍身上的東西,我……我能拿到蠍殼就證明我是真的殺了一只赤鐮蠍。我只是、只是在戰斗的時候不小心把蠍尾打碎了而已,我又不是沒有完成任務……」
葉青籬還從未見過這種一言不合心意就委屈到要哭的人,當下不由得多看了這黃衫女子一眼。
這一看她便覺得這女子有些眼熟,但仔細想來,又確定自己在這之前從未見過此人。
忽然就有一道涼涼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魏小阮,誰都知道赤鐮蠍殺起來容易,取得蠍尾最難。你倒好,拿了幾塊破破爛爛的蠍殼來充數,你當丹器閣的師兄師姐們都跟你一樣笨是吧?要是幾塊蠍殼就能換的千繡綾,那松雲長老為什麼不定蠍殼,偏要定蠍尾?」
又有人嘲笑道︰「該不會是這個傻蛋實際上根本就沒能殺得了赤鐮蠍,就連這蠍殼都是守在晴川外圍撿的破爛吧?哈哈!」
幾人哄笑起來,魏小阮臊得小臉通紅,秀氣的眉毛幾乎倒豎。她瞪著那雙微微含媚的大眼,憤怒地反駁︰「才沒有!我才不會撿破爛!我是真的殺了一只赤鐮蠍,只不過……只不過是、是我不小心把蠍尾打碎了而已!你們不信就不信。我才不要你們信!劉師兄,你把蠍殼還給我吧,我不換了!」
說著話,她憤然轉身離去,在後頭嘲笑她的幾個人便哄笑著散開,各自挑選自己的目標物品去了。
葉青籬在旁邊听得分明,也就大致明白了此事。
成年赤鐮蠍是平均修為在凡級三品的妖獸,大致相當于築基前期,性喜群居,在昆侖境內也生長著不少。
雖然妖族的根基是在北蒼山脈,但並不是說北蒼以外就沒有妖族。如昆侖縱向十萬里,橫深往西幾乎沒有盡頭,幾近是佔據了整個神州大地極西第一階梯的四分之三,自然物種豐富,廣博之處常人難以窮盡根本。
自遠古之時道元天尊在此傳下道統,再到後來昆侖發展出了內外十八脈勢力,整個昆侖境內的十萬大山中就形成了一種規矩。
那就是門派只負責清理內外十八脈傳道群居之地的妖獸,除此以外,不論是妖獸也好、靈獸也罷,或者是魔魘、鬼物等一切外道,只要不來侵犯昆侖。昆侖高層就不會對其進行大規模驅逐。
事實上,昆侖地域無限廣大,以昆侖一派之力,對那些外道就算要清理也是無法清理完全的。
再到後來,為了保證門派周圍地界的清平,高層就漸漸形成了一種發布任務給低階弟子,以從根本處限制異族在昆侖境內壯大的習慣。
這種做法有許多好處,一來是昆侖弟子基數龐大,分散獵殺可以有效消磨妖獸等異族的力量;二來是高階的妖獸大多會被門派高層趕早清理掉,剩下許多低階妖獸既能為底層的昆侖弟子提供修煉材料,又能磨練其戰斗能力;
三來則是妖獸繁衍極快,而有了昆侖低階弟子多年來不間斷劫殺之後,妖獸族群斷了壯大的根基,有潛力成長的低階妖獸也大多夭折,從而也越發保證了昆侖一門在極西處十萬大山的地位。
此法一舉三得,自遠古以來便沿用不衰。
葉青籬從前是修為太低,不能單獨離開門派到十萬大山中獵殺妖獸或者魔魘,後來雖然築基成功,卻又被困在眾香國里,直到此時才真正回歸本派。因此雖然知曉這個規矩,卻從未在門派中接過這類任務。
此刻看來,這丹器閣中的物品竟是不能用靈石購買,而是必須完成特定任務方能通過交換得到。
仔細觀察著博物架上的各類飛行法器,葉青籬遞過懷遠真人給她的那個清心木令牌,說道︰「請師兄看看,我這面令牌能夠在此處換得那些飛行法器?」
櫃台後的執事弟子驚訝道︰「這是首座的通明令,憑借這個令牌,丹器閣中的飛行法器可任由師妹挑選。」他說著話,一邊忍不住上下打量葉青籬。顯然是認為這令牌很不常見,因此分外驚奇。
葉青籬早就听懷遠真人說過這丹器閣中的飛行法器可以任她挑選,因此並不驚訝。
她看中了一對近似風火輪形狀的法器,伸手指過去,正說著︰「我要這一件風……」
「等等!」忽然有人打斷她的話,緊接著就有一道香風吹到葉青籬近前。先前離開的魏小阮急匆匆又跑過來,雙手合十滿臉哀求地對葉青籬說︰「這位師姐,好師姐,你就選那千繡綾好不好?我用水藍雲舟跟你換……」
說著說著,她的臉就紅了,想也是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不合理。
葉青籬並不惱怒,只淡淡地反問了她一句︰「你為什麼一定要千繡綾?」
魏小阮的臉立刻就漲得愈加通紅,她揪著自己的衣袖,期期艾艾地說︰「我、我還缺一件攻擊型法器,這個……這個千繡綾不僅僅是一件上品飛行法器,而且還能自由放大縮小,遠攻近防都能適用,所以、所以……」
她越說聲音就越小,到後來,就連腦袋都快要低到地上去了。
也難怪她如此羞慚,先不說千繡綾和水藍雲舟之間價值的差距,就說葉青籬那一塊通明令,本來甚至可以在丹器閣換得一件極品飛行法器——若是依照魏小阮的冒昧要求。葉青籬就得拿一件極品法器來跟她換一件僅僅只能用作飛行的普通上品法器,這事兒換誰誰都不會答應。
葉青籬就算對這個魏小阮稍稍有點好感,也不會去做那種冤大頭的事情。
她看這姑娘已經自我羞愧到準備要打退堂鼓了,便不再理會她,準備要求執事弟子將那件仿造風火輪的極品法器取出來。
「我要換那一對叫做小風火輪的法器。」葉青籬開口道。
執事弟子便掐了一個手訣,他左手小拇指上一件碧玉色的指環微微亮起靈光,眼看他就要取出那對風火輪,魏小阮忽然又叫了聲︰「等等!」
執事弟子當然不理她,魏小阮趕緊又對葉青籬說︰「加上這個!加上這個我跟你換千繡綾!」
她急急忙忙地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木鼎,雙手捧著遞向葉青籬,眼巴巴地說︰「加上這個。我用藍水雲舟跟你換千繡綾,好不好?好啦,師姐,你就答應我吧……」
說著說著,她糯糯地拖起尾音,居然撒起了嬌。
葉青籬瞧得好笑,別看這個魏小阮口口聲聲稱她為師姐,葉青籬卻敢十成十地肯定,魏小阮的年紀一定比她大。
雖然從外表上來看,這個魏小阮嬌嬌小小,一副二八佳人的模樣,而葉青籬縴秀高挑,卻反而要比她高上半個頭。但魏小阮身姿豐盈,眉梢眼角雖是不乏純真,可也分毫不顯稚女敕,明顯是最少也超過二十歲了。
再加上她已是築基期修士,倘若她現在未滿二十,又怎會潦倒到連一件攻擊法器都沒有?
所有未滿二十歲的築基期修士,都是門派精英中的精英,沒人會窮到這種地步。
因此她那一聲「師姐」,著實讓葉青籬有些惡寒。
「這位師兄,且緩緩可好?」惡寒歸惡寒,葉青籬對魏小阮手上那座木質小鼎還真有些興趣。她先叫停了正準備取法器的執事弟子,接著便向魏小阮伸出了手。
魏小阮連忙將那座小木鼎放到葉青籬手上,然後又是不舍又是渴求地望著她。
葉青籬險些被她這個矛盾的神情逗笑,手指在小鼎的木質紋理上輕輕撫過,靈犀眼便在無聲無息中打開。
在旁人看來,她現在只是手托一只古藤色的小木鼎在上下打量,木鼎平凡無奇,她的神情也平平淡淡,毫不引人注目。然而在葉青籬眼中,這只外表平凡的小木鼎中卻似是蘊藏著數個探不到底的空間,那些空間在鼎內不停旋轉,叫葉青籬看不清具體數目,只能看到上面縱橫交錯著無數道顏色黯淡的符文雲篆!
又是雲篆!
葉青籬暗暗心驚,面上依然不動聲色。
她狀似隨意地問道︰「你這小鼎有何價值?竟能值得我用一件極品法器來跟你做交換?」
「不是還加上了一件水藍雲舟嘛?」魏小阮連忙反駁,「還有。我要的也不是極品法器,而是千繡……」
她話還沒說完,待飛速抬起的目光同葉青籬平靜的眼神一觸,後半截話立刻就不自覺地被她吞了下去。然後她用幾近蚊吶的聲音說︰「我平常用這座小鼎點香,就算只在里面燒上一束最平常的引靈香,也能感覺很舒服。」
葉青籬的眉毛微微一揚,只看著她不說話。
魏小阮心里一急,伸手就要去抓葉青籬的衣袖。
葉青籬巧妙地側身一讓,躲開了她這一抓,魏小阮便訕訕地笑了笑,然後急切道︰「是真的,你信我。我平常用這木鼎點香,就是靜修起來都感覺特別好,雖然它不能實際幫我提升修為,但現在真要把它換給你,我還舍不得呢。」
照她這個說法,用這木鼎點香可以迅速幫助修士定心凝神,這木鼎的價值倒也不差了。
葉青籬確定她並沒有發現這小木鼎的真正妙用,便再問了一遍︰「那你現在是舍不得所以便不同我換了,還是即便舍不得,也依舊要換?」
魏小阮呆愣了一下,緊接著就驚喜起來。她這次沒敢再來抓葉青籬的衣袖,只揪著自己的袖子,左右看了看其他修士,才盡量壓著自己的聲音道︰「你……你答應跟我換啦?」
她歡喜得連聲音都微微顫抖起來,葉青籬暗暗搖頭,一邊叫執事弟子取了千繡綾,順手將之遞到她面前,說︰「水藍雲舟呢?」
魏小阮便急忙又從儲物袋中取出蠍殼,跟執事弟子換了水藍雲舟,然後快速遞向葉青籬。等葉青籬取走了那件水藍雲舟,她才歡歡喜喜地收下千繡綾,然後左右撫模,愛不釋手,激動得眼楮里面都閃起晶瑩的淚花來。
葉青籬看她這樣歡喜無限,一時就覺得她實在可憐得很,便問道︰「你很缺法器?」
雖然她跟魏小阮交換木鼎的事情實在是你情我願,但從本質上來說,她還是佔了魏小阮一個天大的便宜。
就葉青籬估計,這個小木鼎應該是一件等級很高的丹鼎。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使它被封印在這麼一塊看似顏色斑駁的朽木中,但其實際價值是不可否認的。葉青籬也沒有把握解開這個封印,不過這不等于她就對這個小鼎毫無辦法。
「如果你還想繼續做除妖任務的話,可以找我一起。」她又說,算是以此對魏小阮做一些補償。
魏小阮愣了下,隨即就掩住嘴唇,把一聲驚呼咽下,結結巴巴地說︰「你……你願意跟我一起出去做任務?你、你真的願意?」
「怎麼?」葉青籬看她這神情,再聯想到先前她被人嘲諷的場景,便知道事情有點不對,「我既然提問,你便不需再反問,難道你不願意?」
就算明知這魏小阮可能是個大草包,葉青籬也並不在意。她現在也正想找些妖獸練練手,也好看看自己的本事在築基期境界內究竟能有多強。她很有信心在任務時護住魏小阮,也根本就不需要她出手。
魏小阮的腦袋立刻就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她連連道︰「沒有沒有,我很願意,非常願意。」
「那好,我叫葉青籬,是紫和真人的弟子。」葉青籬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打剛自仙靈易市買回來的傳音符,在上面逐一留下自己的靈識波動,然後轉交給魏小阮,「你如果要找我,就傳音到繡苑。」
真修常用的低級傳音符遠不及劍修的飛劍傳書那麼強大,其不但要求對方在符紙上留下靈識波動才能準確傳音,而且這種傳音的失敗率還很高。所以葉青籬直接就給了魏小阮一打十二張的傳音符,省得她聯系不到自己。
魏小阮歡喜地將這些傳音符收起,然後手掌在自己儲物袋的袋口轉了轉,卻又有些無措地看向葉青籬。
葉青籬也回望向她,兩個人便你看我我看你的,打了好一會兒啞謎,葉青籬終于恍然︰「你沒有傳音符?」
魏小阮低下頭一臉羞愧。
葉青籬的嘴角抽了抽,實在難以想象昆侖派內居然還有這麼窮的築基期修士。她真的很想問︰「魏小阮,你到底有什麼神奇的本事,居然能把自己弄得這麼窮?」
鑒于兩人目前還不怎麼熟悉,葉青籬把這個疑問咽到了心里,只得又掏出一打空白的傳音符遞給魏小阮。
魏小阮連忙接過,又討好地對著葉青籬笑了笑,然後迅速往傳音符上記錄起自己的靈識波動,一邊說︰「我現在就回去熟悉千繡綾,等我把這件法器煉化,再找你一起到丹器閣來接任務,好不好?」
說著話,她的大眼楮眨巴,目光濕漉漉的,真像只可愛的小鹿。
葉青籬終于露出自見她以來的第一個燦爛笑顏,對她點了點頭。
魏小阮的嘴巴立刻張大,喉嚨里嘀嘀咕咕︰「原來你會笑呀,原來你是會笑的。怎麼不多笑笑呢,笑笑多漂亮啊……」
葉青籬又好笑地搖了搖頭,只收起東西快步離開此間。
她的下一個目的地是赤腳道人的懸空居處,趁著天色還算早,她準備先把絳露仙晶送給鄔師兄。
至于法器,她現在雖然只有四件,卻也並不急著添置新品。因為她十分明白貪多嚼不爛的道理,一件能夠被如臂使指的上品法器,很多時候甚至會強過數件無法完全控制的極品法器。
而那一件水藍雲舟,她準備等今夜會過陳容之後,便回到繡苑進行初步煉化。
目前,她還是只能使用碧水刀進行飛行。
御器繞過了半個昭陽峰,葉青籬遠遠就看到了那座懸空在峭壁石橋上的茅屋,又看到了坐在屋頂上的鄔友詩。
山風颯颯,他懶洋洋地半攏著藍袍,仿佛是在吸取山色精華。
葉青籬只覺得這場景熟悉無比,老遠就叫了聲︰「鄔師兄!」
鄔友詩還未反應,茅屋中就傳出一道醉得烏七八糟地聲音︰「喂!哪個丫頭來找我家臭小子?」
葉青籬飛到茅屋邊上,雙腳踏著碧水刀,虛虛行了個道門禮節,道︰「弟子葉青籬,見過赤腳師伯。」
「什麼?什麼青籬藍籬的?」赤腳道人並不現身,只在茅屋里邊哼哼道,「前兒有個叫明瑛的丫頭來見我家臭小子,還孝敬了我老頭子一棵浮醉草呢,青籬丫頭,你又能孝敬什麼?」
葉青籬輕輕一笑道︰「弟子今日孝敬您山色清風,改日孝敬您醉生夢死如何?」
「嘿!你這丫頭還惦記著老酒鬼的醉生夢死?」赤腳道人的聲音忽然就揚了起來,又帶點怒意,「好你個臭丫頭!四年前你就惦記我的醉生夢死,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只知道窮惦記?我問你,你的死曲活曲呢?你釀的酒呢?」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嚴厲只如雷鳴,竟然震得峭壁上幾棵孤樹的枝干搖搖欲墜,葉青籬更覺得大腦好似被人拿著重錘狠狠敲了好幾下,一時間幾乎飛行不穩。
她的元神在泥丸宮中飛速運轉,心念間有定神之咒反復滾動,不過片刻,她就鎮定了下來,又朗聲道︰「赤腳師伯,弟子有寧心酒一壇,你可要飲?」
這是她被困在「藍雁」山谷時所釀的酒,雖然當時不止釀了這一種,但現在這種情況,顯然寧心酒最適合赤腳道人。
茅屋中便傳來輕輕一聲驚「咦」,葉青籬正要說話,卻見鄔友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屋頂上站了起來。他飛到她的身邊,輕輕對著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向她攤開手。
近距離同鄔友詩接觸,葉青籬幾乎就可以看到他修長的眉毛下,那微斜眼角似帶潤光。就見這雙微微狹長的魅眼眨了眨,然後這眼楮的主人又伸手做了個飲酒的手勢。
葉青籬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還是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壇寧心酒遞到他手上,又用另一個黃玉玉盒裝著絳露仙晶也一並交給他。
鄔友詩把兩件東西都接在手中,眼楮又眨了眨,看向左手玉盒,微露疑惑之色。
葉青籬笑道︰「鄔師兄,我跑了一趟白荒,見這東西很是漂亮便撿了回來,送給你……也算是個紀念,你可千萬不能丟了。」
這時候茅屋中又傳來赤腳道人氣哄哄的聲音︰「青籬丫頭!沒有酒,誰讓你跟我徒弟說話的?」他聲如雷鳴,這一叫喚,怕不是半個昭陽峰的人都听到了?
鄔友詩當即露出慘不忍睹的神情,葉青籬恍然,難怪鄔友詩不說話,想來赤腳道人最近是常做這種不著調的事情了。她忍不住笑意,連忙道︰「赤腳師伯,酒已送到,您慢慢享用吧!」
話音未落,她架起碧水刀在空中劃過一個流暢的弧線,便已是離了這茅屋將近百丈遠。
她這邊剛一飛開,那邊鄔友詩就將寧心酒的泥封揭開,然後猛地對著茅屋一傾,滿壇清香醇厚的酒水便直接喂向屋頂。
葉青籬還沒來得及驚訝,又听鄔友詩哈哈大笑,緊接著就看他腳踩方桌形法器,一溜飛得不見影蹤。遠遠地還听見他傳音︰「葉師妹,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葉青籬愣了一下。
當時是,簡直電光霹靂,火石閃滅!
也不知道赤腳道人是用了什麼手段,葉青籬只見他瞬間就出現在茅屋外面,然後張開大口一吸,那一壇本來四散傾下的酒水就被一股強力牽引著,以一種完全違反常規的姿態盡數落入了他的口中!
「嗚哇!」赤腳道人怪叫一聲,手一招就是一道粗如兒臂的紫色閃電從天空中落下,然後直接劈到他身上。
然而可怕的是,即便承受了這樣的雷電一擊,他卻只是嘴巴里面微微吐出點熱氣,整個人居然毫發未傷。
一道細細的傳音凝聚成線,落入葉青籬耳中︰「葉師妹快走,這老頭子最近撒酒瘋撒得特別厲害!」
葉青籬連忙架著碧水刀一個轉身便直往山下飛去,果然是如鄔友詩所言「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沒一會兒,她就抱著魯雲到了山下,再看山腳數條小道綿延,正中一條大路直通昭明城,她便隨意步上往北方向的一條小路。北邊就是雙影峰所在的方向,雖然現在離天黑月圓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過若是步行過去,等到得雙影峰冰澗之旁時,大概剛好是天黑。
葉青籬跟魯雲閑聊︰「魯雲,你說赤腳師伯這是怎麼回事?」
「他剛剛突破到子虛期,境界不穩,所以瘋瘋癲癲的唄!」魯雲跳到她肩膀上蹲著,「他是釀酒入道,會有這種情況也不奇怪,總之你最近離他遠點,等他穩定下來就沒事了。」
葉青籬點點頭,又好笑道︰「鄔師兄也真有趣,明知赤腳師伯情緒不穩,還加倍地撩撥他。」
「這個我知道!」魯雲立刻就得意起來,「他故意那樣做,是在幫赤腳那個老頭子發泄情緒。要知道,堵不如疏,嘿嘿,你明白了吧?」
葉青籬一臉受教,又好生夸獎了魯雲一番,魯雲的獅子白毛頓時都要翹上了天。
實際上葉青籬當然知道鄔友詩用意為何,只不過她偏要逗逗魯雲,引他說話,這一路上山色蜿蜒,風聲和麗,有此相伴才不寂寥。
一人一靈獸說說笑笑,時間倒也過得很快。因為此間臨近昭陽峰,所以也沒有什麼強大的妖獸出沒,偶有幾只凡級一品的小妖獸跑過,遠遠地看見葉青籬,感覺到她身上高位的氣息,就自動跑開了。
獸類其實遠比人類敏感,葉青籬最近雖然沒有刻意隱藏修為,但她一向習慣隨時收斂氣息,這些妖獸能夠感應到她築基期的氣息,倒也頗不容易。
魯雲又洋洋得意︰「所以說嘛,人類雖然號稱是萬物靈長,其實也就是佔了個天生就擁有智慧的便宜而已。真要說到直覺,又哪里比得過我們獸類?」
「這便是造物的公平與不公平之處。」葉青籬笑著模了模魯雲的毛發,等看得雙影峰就在眼前時,便再次架起碧水刀,直往冰澗飛去。
這一道冰澗說是山澗,其實更像一道山中裂縫。
人若是在其中走過,抬頭看天便能看到類似于一線天的奇景。只不過這裂縫中常年有冰水流過,那水位矮處不過幾寸,高處卻有數丈,正常情況下也沒人會無聊到自這裂縫底下步行穿越便是。
葉青籬架著碧水刀飛到冰澗山空時,天色恰好向晚。
微淡的斜陽從天際一直鋪染到這雪峰之上,照射得山間晚霞如火,似乎是有一捧碧血,從山峰處直接燒到了無涯。
山澗中有細碎的冰晶隨著水流而滾落向下,偶爾撞在山壁上,叮叮咚咚便形成了無數重回響。這響聲連綿不絕,遠听似是婉轉清歌,近听又如琴音奇響。
葉青籬不忍破壞這大自然的聲樂,便連飛行的速度都降了下來。到後來,她干脆就落在那高高山澗的一側,然後緩緩響峰頂行去。走得模約半盞茶的時間,眼前是一處轉壁,她就順勢轉過了這道矮壁,沿著山澗行向更遠處。
轉角一過,便有夾雜著碎雪的山風迎面撲來,瞬間撲打得葉青籬一個激靈。
她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胸肺間都有股別樣清爽。
然後她就看到了山澗對面站著的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她,身量修長,青衫大袖。他烏黑的長發在山風中飛舞,斜陽余暉鋪落了他半邊身影,又被山壁擋著了另外半邊的光線,襯得他整個人半明半暗,半是溫暖,半是清冷。
仿佛就是遺落在這高高雪峰上,無人能懂的一捧冰雪。
葉青籬剛一停下腳步,就見他轉過身來,頷首笑道︰「葉師妹,你來了。」
「圓月未升,師兄也到得早了。」葉青籬輕輕彈開肩頭一些碎雪,又把魯雲從肩膀上抓下來抱到懷里。
陳容卻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頭發上、眉梢上、肩膀上、衣襟上。
他烏黑的眼楮在這種半明半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剔透,就連聲音都被山風微微吹散,好似冰雪相擊。
「葉師妹,我前日返回家中,老祖大怒。」
葉青籬也知道陳容不會無緣無故來找自己,便點點頭沒說話,示意他繼續說。
陳容又道︰「他問我最後一個回答青簡三問的人是誰,我說是我。」
一句話就仿佛擊落了漫天冰雪,一瞬間就連那將落的殘陽都顯得溫暖流連起來。
葉青籬怔了下,心中明白陳容的意思︰他既然說那最後一個回答青簡三問的人是他,那也就直接摘開了其他人得到青簡的可能性。而在當時,留到最後的兩個人中,一個是陳容,另一個就是葉青籬。
而實際上真正留到最後的是葉青籬,最後得到青簡的也是葉青籬。
換句話說,也就是——陳容主動幫葉青籬背了黑鍋!
雙影峰上飄雪零落,葉青籬的手指垂在身側,微微動了下,她最終還是抿著唇,什麼都沒說。
說感謝,陳容好像不見得需要,說不需要他這樣做,實際上他做都做了,要再反口也不大可能。
陳容約她來此,自然也不是要為了向她邀功,或者索要報酬。他只是在向她陳述事實,順便告訴她︰「我已經說謊了,所以你要記得圓謊,千萬別自己露了餡。」
葉青籬看向冰澗對面的青衫少年,見他眉眼間都是淡笑,目光溫潤得似乎不沾任何塵埃,心里陡然就覺得,陳容其實很肯定那青簡是被她得到了。
她又覺得,這個秘密若是被別人知道她會很危險,但若是被陳容知道,她卻只會更安全。
當日冰河中活命一恩,竟至于讓他做到這種程度麼?
葉青籬清楚記得,陳容說過很多次,他從不說謊。
不過那一句不說謊的信條如今已是被打破,陳容說得輕描淡寫,卻不知在那背後,他要承擔多少?
葉青籬腳下又輕輕一動,她低頭看向隔在兩人中間的那道冰澗,這裂縫不過尺許寬,她只要小小一個跨步,就能走到對面。
跨過去?
還是不跨過去?
風雪越來越小,漸漸地將要止息了。
此時正是人間七月,雖然整個昆侖山脈都位于極西高峰處,許多地方常年積雪,但相對來說,現今的氣候還算溫和。
葉青籬的腳步又輕輕一抬。
忽然間,她的身體陡然後仰!
陳容那邊就有一道極細的劍光電射而出,猛地擦著她左邊身側迅疾飛過!
葉青籬抱著魯雲在冰澗旁連續打了好幾個轉,方才站定,然後看向陳容劍光適才飛過之處。
就見那雪地中間有一點殷紅,仔細去看才能分辨,原來這雪中正躺著一條被人射穿了七寸的蛇尸。那蛇不過小指粗細,通體雪白晶瑩,混雜在這雪中確實很難叫人分辨。
葉青籬輕輕一笑道︰「多謝師兄相助。」
陳容的飛劍甚至不曾出鞘,他點點頭,笑道︰「我便是不出手,這麼一條不過凡級三品的雪驪蛇也不能將師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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