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影峰頂的細雪已歇。陽光落在山後,清冷的月色半掛雲端。
葉青籬施展了一個控物術,用控物術所化的大手輕輕抓起滾落在雪地中的蛇尸,指尖靈氣微吐,放出一個金刃,便將這蛇利落地剖開,從中取出了蛇膽。
她將蛇膽拋向陳容,笑道︰「听說蛇肉極為鮮美,不過我從未吃過。今日佔你一個便宜,我們來吃蛇羹如何?」
陳容抬腿跨過那一條隔在兩人中間的冰澗裂縫,輕輕笑道︰「是我佔了你的便宜才對,我不食煙火許久,早忘了人間美食為何物。今**用妖獸做羹,正好為我一解饞蟲。」
他站在轉角那面山壁邊上,寬袖垂在身側,微微低頭看著葉青籬,目光清亮而柔和。
葉青籬哈哈一笑,從儲物袋中取出兩個草蒲團,然後用五塊火系的下品靈石搭建了一個五靈元火陣。
她輕輕拉過長裙下擺,拂袖跪坐在蒲團上,伸手虛引。
「陳師兄。請坐。」
陳容笑了笑,也拂過衣袍下擺,隨意跪坐了下來。他的姿勢很規矩,坐下後依然身姿筆挺,就像一塊紋理清晰的古玉。
蛇膽還被他捏在手中,他輕輕抬了下手,疑惑道︰「葉師妹,此物何用?」
葉青籬噗嗤一笑︰「陳師兄問得真是可笑,雪驪蛇膽至少也是凡級三品的靈藥,許多丹方都能用到,師兄斬殺了妖獸,難道不需要收集戰利品麼?」
陳容白皙的臉上微微顯出點紅暈,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連忙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玉盒,將那蛇膽珍而重之地放進去,還在上面連貼了三張修靈符。
葉青籬看得奇怪,以陳容的身家不至于連這麼一件凡級三品的小東西都如此珍惜吧?不過她也沒有多想,只干脆利落地控制著法術將雪驪蛇去頭剝皮,然後點了火,將那尺長的蛇身扔進鍋里放水煮著。
不過一小會兒,鍋中便透出了蛇肉的濃香,隨著峰頂清冷的山風飄飄蕩蕩,叫人吸一口氣都覺得從肺里一直舒暢到了四肢百骸。
兩人相對而坐,誰也沒再說話。
等到火候差不多了,葉青籬便起開鍋蓋,然後取出蛇身,施展金刃術將蛇肉一條條剔成細絲。又抽出蛇骨扔到一邊。
魯雲從她肩上跳下來,在蛇骨落地前一口叼住, 吧 吧地三兩下就將之嚼碎吞進了肚子。
陳容問道︰「師妹為何將這蛇肉剔成細絲?」
葉青籬笑盈盈地說︰「這麼一條小蛇,都不夠你我兩口吃的,若是不剔成細絲,到時候可怎麼分?」
「那我少吃些便是。」陳容連忙說道,神情一本正經。
葉青籬笑了起來,紅唇之下半邊貝齒細細,頰邊甚至露出了一點若隱若現的酒窩︰「我不過是說笑而已,你還當真呀?」
陳容靦腆地笑了笑,不說話。
葉青籬看他這般模樣,才真切地感覺到他還是當年那個親切可喜的少年,適才因他背影清寂而產生的那一絲孤傲之感又全然不見。她釋然一笑,陳容或許未變,或許變了,但他就是他,縱使再如何改變,他也是陳容。
「這剝肉成絲有個說法,叫做萬里絲絛龍須遠。」葉青籬又道,「你看,蛇類修煉到高深處。全都有成龍的可能,多數的人一輩子都未必能見一見龍顏,那一些想要嘗一嘗神龍滋味的人又該如何?」
「吃蛇,倒也是一個不錯的替代之法。」陳容笑看著她,「想必蛇肉剔絲,更易入味吧。」
葉青籬點頭道︰「不錯,其實我以為,龍肉未必就真的有多好吃。你想想,那些龍族一個個都不知道修煉過多少年,神龍真身早就被煉得雷火不侵,那龍皮硬得別說是人類的牙齒了,就是地級以上法寶也未必能在上面留下幾個印子,里頭的龍肉想必也是又硬又澀,咬都咬不動,又怎麼會好吃?」
「師妹此言大大有理。」陳容的唇角向上揚起,眉梢一片溫潤光輝。
即便此刻月色清冷,然有冰澗中水流叮咚之聲相伴,又有山風輕送冰雪清香,兩人身周四處卻是一片如畫顏色,清雋雅致。
葉青籬大笑一聲,一邊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棕紅色瓦罐,然後將鍋中的蛇湯倒進瓦罐中,再取油熱鍋,下蛇肉翻炒。
「為了驗證此言不虛,他年若有機會,你我同去東海斬龍如何?」她從儲物袋中取出兩壇歸元玉露,一壇扔給陳容,自己則掀開手中那壇的泥封,將少量酒水傾倒入鍋。
霎時間便有濃郁的酒香和奇異的蛇肉香味一齊升騰了起來。氤氳熱氣彌散在兩人之間,在月光之下飄搖出一片忽遠忽近的朦朧。
陳容笑道︰「好。」他只說了一個字,葉青籬不能讀到他內心,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卻想著︰「東海何迢迢,至境難期,難期矣……」
月色之下,他對面的女子還在說︰「終有一日,你我踏入了藏神之境,那時候莫說是東海龍,北蒼鳳,便是天下之大,也無處不可去得。陳師兄,待你踏入藏神時,我便贈你一顆龍珠做賀禮如何?」
「……」陳容微微停頓了一下,還是說︰「好。」
他的笑容溫和,心里卻仿佛打了一個烙印︰「終有一日,我要與她同去東海斬龍。」
這是承諾,雖然兩人嘴上都說得輕描淡寫,可心里卻各自騰起了一股韌勁。
斬龍之說何其狂妄,然而神州之大,滄海無涯,焉知今日諾言他朝不可實現?
鍋中的蛇肉香得剛剛好,葉青籬又將炒鍋拿開。把瓦罐放置火上,然後往其中撕入數片三百年份的紫葉靈芝,再將蛇肉放進去,蓋了蓋子用文火慢慢熬著。
魯雲雪白的身子跳躍過來,喉嚨里咕嚕咕嚕作響,眼楮盯著那瓦罐一眨也不眨,他卻在心念間向葉青籬傳音︰「籬笆,你今天很囂張啊,居然說起了這種大話?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葉青籬又在旁邊擺了一個小小的五靈元火陣,然後將酒壇子直接放上去煮著。小火細細,火光映在她臉上。襯得她眉目一片溫暖。她只對魯雲笑了笑,卻不答話。
陳容也笑望著她,目光沉靜。
葉青籬偶一抬眼,兩人目光輕輕交匯,又自然移開,只余清風明月,爐火微溫,山頂隱隱靜謐。
想必以陳容的聰明,早懂得了她忽然說出這般狂妄言論的用意。
實際上葉青籬明說是與他約定他年東海斬龍,從另一個側面來看,卻不過是告訴他,要他保重自己而已。陳容替她背了那麼大一個黑鍋,各方面要承受的壓力肯定很大,葉青籬絕不希望他在這種壓力下做出被迫與家族決裂之類的事情。
所以她在告訴陳容︰「我可以很強大,我終有一日將贈龍珠酬你恩情,所以你不必擔憂我的安危,也不需要再為了保護我而傷害你自己。」
當然這種話是不能直接說出口的,這類近似于撕破臉皮,又很顯得自作多情的話,不但葉青籬說不出來,想必陳容也會很不願意听。
這些微妙的心思,兩人幾近是心照不宣。
葉青籬也不是十分肯定陳容能懂幾成,不過她只能說到這個程度。
修仙者也是人,人活在世上就要面對各種感情。從朋友的角度來看,葉青籬絕不希望陳容因為道義恩情而旁落了親情孝悌。一面是曾經交托過生死的好友,一面是家族的恩情與責任,當這兩面發生矛盾沖突的時候,想來即便是聖人都會苦惱。
酒溫時,葉青籬又取出一套白玉杯,她倒了酒,與陳容輕輕踫杯。
「今日之言……」
「定不相負。」陳容微微一笑。
葉青籬錯愕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咕嚕咕嚕……」忽然間,魯雲一直頂著瓦罐的腦袋一抬,沖著冰澗另一邊呲出了尖牙。
陳容的神色微凜,低聲道︰「有很多蛇蟲從那邊游走了過來,都是低階妖獸。」
葉青籬愣了下,笑道︰「看來今日我們不但有蛇肉可吃。有美酒可飲,還能除妖佐餐,倒是不錯。」
「正是!」陳容展顏一笑,忽然將飛劍連鞘從背後取下橫到膝蓋上,「葉師妹,看我何時出劍如何?」他的意思是,這些小妖獸便是不出劍也能輕易斬殺,而若是被逼到要出劍,他就算是輸了。
當然不是輸給別人,而是輸給他自己。
「我為師兄計時。」葉青籬含笑給他倒過一杯酒。
魯雲又趴下了身子,只流著口水等蛇羹上盤。
陳容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抬手就往左側放出一道劍氣。
劍光清冷,瞬間射穿數條妖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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