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眾人防不勝防,就有一聲略帶凌厲卻又有些慵懶的女聲,出口阻止了這場婚禮的繼續順利進行下去。
涼暖的動作一停,宗政晚背著涼暖下蹲的姿勢也是一停,就連下面跪著的連府眾人,心中也是有些好奇,忍不住就想抬頭看看,這發出這般聲音的女子是誰?為何會在婚禮之上,叫出聲來。
和連嘯龍一同跪在連府最前面的老太君微微抬臉,朝發出聲音的方向而去,一張皺紋縱橫的臉上,綻放出看好戲的表情,甚至有些壞心的期待,這老太太,這般老了,也的確還是未曾收心,這麼幾十年過來了,似乎依舊還以為,是自己最風華的時代,算計不消停。
在宗政晚的背上安安心心地趴著的涼暖,自然不會漏掉這一聲‘**’的等等,她趴在宗政晚的背上,是兩顆心靠得最近的地方,但她卻沒有感受到他听到這聲音的任何顫栗或者其他情緒,
那麼,便沒什麼可怕的。
「等等。」
宗政晚輕輕轉過頭,在涼暖耳邊說,聲音溫柔,聲音里有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嗯。」
涼暖手抱緊了宗政晚的脖子,沒有下來,輕輕應道,宗政晚也抱緊了背上的涼暖,他轉過頭,朝著那發出聲音的女子看去,此時,外邊圍觀婚禮的群眾,已然是讓開了一條道,讓那青衫蒙面女子過來。
宗政晚乍一看這青色衣衫,眉頭微皺,那青色的衣服,青紗蒙面,
或許是他平日里穿慣了青衣,此刻一看別人穿著這一身青衫,總覺得怪異。
他沒有抬頭仔細看那青衫女子的臉龐,等她走近了,只淡漠道,
「姑娘有何意?」
他的聲音淡淡的,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婚禮被人破壞了,也是不生氣,就好像對待尋常事一般,
但那青衫蒙面女子卻是知道,他生氣了,還生得不輕。
忽然,心里便一陣悲涼劃過,深深的無奈與絕望,
那股子濃郁的絕望,就連涼暖也是感受到了,她抬起沒有被蒙住的雙眼,朝著那同樣青紗蒙面的女子看去,
看到了一雙狹長含情的鳳眸,看到了一雙本應是星光璀璨的眼楮,此刻漂亮的眸子里全是灰暗的顏色,
都說眼楮,是最能表現人內心的窗戶,涼暖從那雙眼楮里,看到了她對宗政晚濃濃的愛戀以及悲絕,掩也掩不住,就連她看了,都能被她打動幾分,但也只是幾分,今後這個男人是屬于她的,他日休想染指。
宗政晚覺察到涼暖些微的情緒波動,唇角微勾。
涼暖看著那雙眼楮,看久了,忽然便覺得,那雙眼楮,熟悉的很,就好像曾經在哪里看到過一般,但她的確沒有見過這女子,這女子的身高,甚至比起一般的男子還要高挑,頭發隨意束著,慵懶中帶了些神秘的味道,若是她曾經見過,她定然不會忘記這樣一個獨特的女子。
「師兄,你不要我了麼?」
等了許久,眾人也吊著一顆心等著,這連府門外原本略微喧囂的聲音,此刻也都安靜下來了,都等著那青衫蒙面女子開口說話,卻是未曾想到,她一開口,便是如此幽然的聲音。
她的聲音低低的,听來圓潤好听,就像是玉磬敲擊的聲音,听在人耳里,敲在人心里。
眾人一听,有不少人便是將視線方向背著涼暖的新郎官身上,心中開始想象起來,這一句師兄,這一句話里,可是包含了不少的意思。
人群里,也開始有竊竊私語,都是指責阿晚拋棄了這青衫女子。
一邊一直跟著宗政晚的小菊花听了此話,心中便是來氣,她家公子一向清清白白,這哪里來的野女人,竟破壞公子的婚禮,竟是在這里滿口胡言!若是再羅姜國,她早就一鞭子上去了!
小菊花心里暴躁的很,她容不得有人污蔑自家主子。
宗政晚完全沒有其他人的心思,他心里平靜的很,在他的記憶里,從沒有師妹,在他的記憶里,也只有一個人會喊自己師兄。
在那一句師兄出口的瞬間,涼暖的眼楮便是不可置信地睜大,
腦子一閃,便是閃現一個總是一身紫衫的蒙面男子,
玄朱。
那個許久不見的男子,那個愛慕宗政晚的男子。涼暖一瞬間臉色有些難看,她又仔細看了看那女子,一下便是看向那女子的胸,
是平的,
再看肩,
是寬的。
再看喉嚨,
有喉結。
原本想著那玄朱是否真是師妹,只是一直裝作男子,女扮男裝,而宗政晚也從未發現,此刻一看,那玄朱的身子,卻實實在在是男子模樣。
對面的青衫蒙面‘女子’,的確是玄朱。
他的面紗,他的面具,從未在外人面前掀開過,就連宗政晚,也從未見到過。
今日,是宗政晚大婚迎娶新娘的日子,玄朱心里不想自己的師兄娶了別人,若是有一天,他娶了別人,自己又還有什麼可護著,可在意的呢?!
「師兄,我不想你娶妻。」玄朱以女子一般的聲音道,低低的中音,意外的也不會讓人覺著厭惡。
涼暖看著這一幕,若是發生在他人身上,被一個男子當面搶親,定是會看戲一般,但此刻,這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卻是半點也笑不出來了。
「我不認識你。」宗政晚的語氣很平靜,既然他一身女子裝束出現,那他的確從未認識什麼師妹。
「真的,沒有可能?」
玄朱的話里,依舊寄予了希望,外頭人一听這話里的小心翼翼,心也是跟著揪了起來。
新郎官生的面如冠玉,傾慕的女子,果真真是瘋狂。
「我不會喜歡男子,更不會與你相戀。」宗政晚一句話,卻是在眾人之間又是引起狂潮,
男子?
玄朱一笑,忽的聲線一變,便是他原本的低沉嗓音,慵懶動听,
「呵呵,我就知道,什麼事情都是瞞不了你,師兄。」
玄朱看了一眼在他背上的涼暖,忽的,伸手,輕輕揭開了臉上的面紗,眾人呼吸一滯,
從沒有男子,可以生的這般貌美,就連被稱為帝京最美的連府大少爺連雲帆,都是比不得這男子的十分之一。
他今日臉上,畫了精致的妝容,濃淡相宜,眼角處點了三點淚,媚眼含情,紅唇微張,小巧的瓜子臉,簡直是比起女子來,還要美麗的臉,如蓮,又似火。
在一個男子身上,卻又不覺得突兀,他站在那里有些淒涼的笑,真真令人心疼。
涼暖看著那玄朱面紗後的真容,也是一怔,的確是一個美人。
「我走了,」玄朱掀開面紗後,見宗政晚的眼底,一丁點的情緒波動都是沒有,便是徹底心死了,他自認為自己的臉,是極美的,他卻對著自己這張連自己都是呼吸一滯的臉無動于衷,那他便是心死了。
他看向涼暖,仰天大笑,那笑容不震天,卻震在人心,
下一刻,青色身影一閃,便是消失在人前,遠處似乎還傳來他的聲音,
「永不再見!」
是怎樣的愛,讓一個男子男扮女裝,不惜想用容顏留住一個男人,又是怎樣的愛,說出永不再見的話。
宗政晚鎮定地轉身,俯,掀開轎子,將涼暖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起轎。」
說話的聲音也是平靜的很。
眾人才是回過身來,吹奏地吹奏,圍觀地圍觀。
下面跪著的連府眾人,依舊跪在地上,涼暖不曾讓他們起來,他們便不得起來。
老太君心里都是有了抱怨,抱怨這暖姐兒不懂護著養她長大的連府人,就算是她如今身份高貴,也無需讓他們在這里跪著這般長時間!
想起方才那男子,老太君心里更是憋屈的緊,原以為會來一個厲害的人,將這場婚禮攪亂了去,沒想到只是一個小角色罷了。
宗政晚跨上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面,後面是長長的迎親隊伍,似乎看不到盡頭的嫁妝與陪嫁隊伍。
涼暖在眾人羨慕中,終于出嫁,府里的小姐,在地上跪著,都是偷偷看向那遠去的隊伍,看著那依舊沒有從他們面前消失的迎親隊伍,看著那高頭大馬之上,俊美的新娘,心里除了羨慕外,便還是羨慕。
「主子?」
人群外還有一雙眼楮,一直看著今日的迎親,也是看著這迎親之時的鬧劇的人。
一邊的十路的聲音有些疑惑,疑惑自家主子,為何一直在人群外,為何不上前,如今主子的身份是玉鳴國皇帝,公主是他們玉鳴國的監國公主,這……
多余的,十路也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知道自家主子對公主存著怎樣的心思,此刻又怎麼敢繼續想下去呢。
「回去。」
玉冥的臉有些難看,他看到了今日一身盛裝,一身新娘嫁衣的涼暖,整個心神,便是亂了,原本,他今日來,是想破壞這場婚禮的,他甚至是準備好了搶親的準備,暗地里布下的兵,暗地里準備好的人手也是隨時準備著。
但看著方才那男子的舉措,看著那兩個一身喜服的男女,玉冥忽然覺得,旁人都是多余的,都是多余的。
十路听著這聲音,便知道,主子現在心情十分不好,便低著頭,跟著玉冥走出了人群,朝著來的方向而去。
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氣,主子原先的準備,終于是沒有用上,若是今日在這玉鳴國,一場搶親大事發生,而這搶親之人,還是玉鳴國的新皇,新娘的皇叔公,真是不知,這天下人會如何看。
熙熙攘攘的人群,熱熱鬧鬧的議論,隨著這迎親隊伍的遠去,逐漸消散了去,連府里的人在這迎親隊伍離開了,這才緩緩起身。
連嘯龍起身後,便是吩咐下頭得力屬下,派五個人隨身暗處保護涼暖,護送她安全到達羅姜國。
一邊的老太君揉捏著自己的腰,臉上的不滿,待涼暖走後,才是完全呈現出來,她一句話也沒說,讓彩月扶著,就是朝著院里頭而去。
幾個姨娘看著老太君,腦袋垂下,但心地都是有些笑意,這老太君,可是從未如此過,平日里都是高高在上的。
以後,這里連府里的事情,便再不管她涼暖的事情,將來會如何相爭相斗,也不管她的事情,宅院里的女人,本就從未消停過,後院,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場,是女人施展本領最好的戰場,如男人一樣,只有最厲害的,才能站在最高端,俯視下面的人。
……。
……。
涼暖的轎子,在整個帝京繞了一圈,才是緩緩朝著帝京外而去。
到了帝京外,自然有馬車,涼暖從軟轎下來,上了同樣精致的馬車里,便踏上了前往羅姜國的旅途。
那是她一輩子都會駐足的地方,羅姜國。
長洲大陸里,忌諱嫁娶之時見水,是以,宗政晚放棄了方便的水路,選擇了官路,這官路,比起海船來,多走上兩日,就是辛苦暖暖了。
說涼暖心情不緊張,那是假的,一出了大蒼國帝京,她的心,便是忽然多了些緊張,今後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獨自一人前往,在那里扎根駐足,即使有宗政晚,但侯府的後院,又豈是那般容易過活的,恐怕日後可又是要忙活起來了。
……
……
羅姜國,齊安侯府,從接到宗政晚的書信之後,也全部開始收拾起來,整個齊安侯府里,都是掛上了大紅色燈籠喜花,都是準備迎接著,這尊貴的新夫人。
光懿夫人冷眼看著府里她安排的一切,冷笑一聲,她還真是有些期待這個新媳婦。……。
三月一日,春天已然是遍布整個長洲大陸了,到處是春意盎然,桃花開,到處是芬香到處是綠意。
在這樣一片綠意盎然里,在這樣一個春天的日子,在這樣一個陽春明媚的日子,涼暖的馬車,終于是到了這羅姜國齊安侯府。
這一路上,平平穩穩,沒有任何阻礙,宗政晚走得是大道,故意放慢了節奏,不讓涼暖累著了,這時間,定是夠的。
這一天的一大早,齊安侯府里的人都是早早起來,丫鬟婢子嬤嬤們上下忙活著,小廝們早早在門口候著。
今日是大少爺迎娶新夫人的日子,大少爺早早就書信回來,不可懈怠了去。
這羅姜國姜京里的貴族們,早在十天之前都是收到了這來自齊安侯府里的喜帖,這一日,都是紛紛準備妥當了,準備來參加這齊安侯府大公子的婚宴。
原本,不必這般著急的,遠嫁他國的新娘,可在夫家休息幾日,再舉辦大典。
但宗政晚不想涼暖多等,也不想自己多等,一面節外生枝。
「公主,光懿夫人,便是齊安侯府夫人,性格較為直爽,」小菊花不知該用什麼詞匯,來形容侯母,想了半天,便想出這一個詞,「侯爺性子很好,待下人都很好,與夫人感情是極好的。」
小菊花眼見著這馬上就要到齊安侯府了,便告知涼暖一些侯府里的情況。
給涼暖整了整她身上嫁衣,溫香也在一邊打點著。
迎親的隊伍,又開始吹奏了,涼暖听著外邊的議論之聲,便知道,現在已經是在羅姜國的姜京了,轎子外,便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雙手交疊于前,離侯府越近,情緒倒也是越加平靜。
不只是宗政晚拿捏好了時間,還是何,現下,恰好便是這吉時,迎親的隊伍,直接到了齊安侯府門前,吹奏樂之聲,才是停下,
宗政晚依著習俗,踢了三下轎門,轎子里緩緩伸出一只白女敕縴細的手,宗政晚毫不猶豫,緊緊握住。
齊安侯府里,已經來了許多賓客了都在廳堂里,等著這新娘來,府門前,放了火盆,新娘要從府門前,一直跨到廳堂,去掉霉氣,寓意嫁到新家,順順利利。
涼暖此刻頭上蒙了一片帕子,是宗政晚快至羅姜國之時,給涼暖戴上的,記得她還抱怨過,這蒙上帕子,便什麼都看不得,由著喜娘扶著,走錯了步,丟了人如何,那時他微微一笑,
「侯府里,我一定第一個見到你今日容顏的人。」
說完,涼暖不知怎地,老臉便是一熱,搶過紅蓋頭戴上了。
跨火盆,是喜娘扶著的,宗政晚在最前邊等著她的新娘過來。
廳堂里坐著的是光懿夫人與齊安侯,以及幾日來的貴客。
光懿夫人看著這終于是到了侯府的新娘,冷笑一聲,新嫁娘初到府,不立立規矩,可是不符她光懿夫人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