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奇怪的溫泉度假村盡管多數房間都破破爛爛,但它的茶室,卻是令人滿意的干淨,而且陳設也還算不錯。
不大的房間中,沒有繚亂的屏風,僅僅貼牆掛了幾幅書畫。那上邊的筆墨飄逸瀟灑,印拓古樸端莊,細細瞧去,都依稀是來自于海外的漢家文化。屋里用來貢茶的桌子自然同樣是矮的,只是黑得過于發亮,想來決計不會是檀木,八成是上一代的主人家不知從哪弄來的高仿。在它周圍放著炫白的絨毛墊子,四個被坐了三個。
「櫻子的茶藝愈見精深了。」
墊子上的人都沒有在意桌子,因為上邊並沒有茶。
茶正在被庭檐下的老板娘不緊不慢地煮。
「見笑了。」老板娘掩口一笑,丹鳳的眼眸開合間嫵媚嫣然,倒像是初經人事的少婦,既風情又青澀,全沒有年過四十的老態。
如果在平時,我們的主人公高阪先生或許會為這股面前風情,暗咽下數升口水。可如今,他只是悄悄地把墊在腳跟上的稍稍挪了挪,順帶扭了扭上身。
「真的很棒喲,是吧,京介氏~」大家小姐出身的紗織顯然深諳此道,撫掌贊許的同時,不忘征求京介的意見。
「是,是,是。」一竅不通的京介面帶笑容應和著。他的心里已經把發明跪坐的家伙用最惡毒的詞匯從頭罵到了腳,再把鼓搗出茶道的家伙用最殘酷的刑罰由外虐到了內。
若非剛才開腔的人來頭不小,他真想拂袖而去了。
嗯,短袖貌似拂不了啊……
于是拂不了袖子的高阪京介只好強裝笑臉,強打精神,好歹等到老板娘結束了她的表演。
「客人,請~哎呀~」
驚呼聲中,本想起身接過茶杯的京介,一個踉蹌當頭撞在榻榻米上。好在老板娘身手不錯,及時抽手,不然她端來的熱茶怕是要全潑在京介後腦勺上。
「客人,客人怎麼了?」京介倒地的樣子活像是猝死暴斃的腦溢血患者。
「腳,腳麻了……」
「撲哧~其實妾身所修的茶道只求安然舒適,表演茶藝時,客人們都可以自便的。」
嗚~話雖如此,可你看看紗織和那大叔,他們都一本正經地端坐著,讓我怎麼好意思大大咧咧地盤著腿嘛。
咦,揉腿,這個還是不要了。
「沒事,沒事,活動一下就好了。」
京介瞟了瞟對面依舊一本正經表情的某中年男子,在敏銳地捕捉到他眉梢的細微跳動後,果斷地拒絕了老板娘的伺候。
「真的沒事麼,妾身對按摩還是粗通一二的,就讓妾身看看吧。」
「櫻子,咳咳~我們還有事兒~」
「那客人您們慢談,妾身先告辭了。」
老板娘點點頭,也不知是沖著誰點的,總之放下茶具出了房間。走之前,還細心地替屋子內的眾人關上和門。
「啪。」
屋內的氣氛伴著這關門聲,突然就有了些壓抑。不說沉甸甸喘不過氣,也有著幾分難以開口的局促。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相互打量了一陣子,還是年紀最大的搶在紗織開口前發話了。
「那個,先喝喝茶,喝喝茶吧,櫻子親手煮的茶,可是越來越難喝到了……」
真是毫無建設性的提議,不過京介和紗織也樂意地舉起了茶杯。
「嘶~」
這廢了半天勁兒煮好的茶,跟開水泡的比起來也沒什麼兩樣嘛,都是一個樣……嗯,還有點澀。京介咂咂嘴,把杯子放回矮桌。
他實在是品不出什麼高雅的韻味兒。
「嗯……咦?京介氏,京介氏~!」紗織忽然興奮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她語氣的雀躍將京介的「虎軀」唬得渾身一震。
你又想干嘛?
京介的目光充滿無產階級革命者對資本主義分子的敵意。他實在對這個少女有些怕怕。你說本來多好的一個貼心小棉襖,知心好朋友呀,可最近怎麼就學得那麼月復黑了呢?
「豎起來啦,豎起來啦。會交好運唷~」
「哦?」
京介探頭看向自己的茶杯,清澈的茶水中,可不正孤零零地懸立著一根卷曲的茶葉?
奇怪……話說倒茶的時候明明看見老板娘有過濾啊,難道是漏了?有趣……嗯,當然了,遇見茶葉豎立就會交好運的說法我是完全不信的,純屬封建迷信嘛~不過這事兒真的挺有意思。
第一次看見,或者說第一次注意到這茶葉懸浮的少年忍不住看了又看。
「真的沒沾到杯底?……」
話中驚訝難掩的語氣,令跪坐在京介對面墊子上的偏分頭中年男子,扶著他的黑框眼鏡微笑了起來。「呵呵,想不到櫻子的小把戲這麼多年同樣還沒落下呀。」
「啊,你是說這,這是老板娘做的?」
「嗯……當初她不知從哪兒學來了這個花招,在我面前可是炫耀了好些時候。」
「真的?」
紗織眼楮一亮,京介立刻為她補上了吐槽︰
少女,姑且不論你用什麼手段讓我出現了「眼楮一亮」的嚴重錯覺,光說你扶眼鏡的動作……你為嘛要和這個男人一模一樣?
「這,這是怎麼做到的?這太厲害啦!」
「難道事先準備了什麼特殊的材料?」
京介也好奇地盯著黑框男子,腦子里想的是怎麼學到這一招,去給那個常常喝茶的小丫頭露上兩手。看看她平日波瀾不興地小臉蛋,怎麼做出烏溜溜雙目圓睜,紅女敕女敕小口微張的生動表情。
「這就不知道了,她也一直不告訴我……說什麼‘asecretmakeawomanwoman’。」黑框男攤手無奈地一笑,嘴里說出的英文意外的流利正統,絲毫沒有日本人說外語時的「大和特色」。
「啊,這不是您的作品《神探黑羽》中sherry的台詞嗎?」
男子點點頭,他青色胡渣的笑容,夾帶著幾縷往昔的甜蜜。「櫻子就是sherry的原型。」
「原來如此~」
……才不原來如此!別以為我就听不懂外語,而且一點都不宅。什麼《神探黑羽》,難道不應該是《名偵探柯南》嗎?還有這句性感女人味十足的話,關sherry那個萬年小蘿莉什麼事兒,不是vermouth的口頭禪麼?唔,好吧好吧,我知道這是時空錯亂的原因,可看著你們煞有其事的樣子,知道內情的我真的好想就此吐上幾萬年,可以從銀河的這頭吐向河對面的槽(大家跟我念︰銀河系是盤子是盤子是盤子是盤子……)。諸位,我想不管換做誰到了我現在這個立場也會有這種想法的吧?
真荒誕……不好,快笑出來了。
「京介氏……你怎麼了,臉怎麼那麼紅?」
「沒事沒事,只是有點小中暑……你知道的,陽光太毒了,今天真熱。」
「中暑?那,那要休息嗎,你先躺著,在下去準備濕毛巾!」
京介趕緊抓住紗織,這個少女風風火火的行動,登時讓他感動到忘記了之前對紗織的所有不滿。
「不用了,嗯嗯,已經好多了。」
京介一臉的菜色,不像中暑,倒更像便秘。……嘖,第一次知道原來憋話這樣辛苦。
「……好,好吧。」紗織嚴肅地仔細看了看京介,點點頭,坐了回去。說出的話再次將多愁善感的京介少年感動的一塌糊涂。「既然京介氏身體有些不太舒服,那上杉先生,我們還是快點談正事吧。」
「嗯……也好,那麼兩位,首先這是我們公司的提案……」
話題就這樣被京介誤打誤撞的扯開了,而現在大家也應該明白了中年男子的身份。
沒錯,這位在本章第三自然段率先贊美老板娘的中年偏分黑框男胡渣男(好長的綽號),赫然就是前一話末尾紗織提到的,j.ff的動畫監督上杉繼興。據紗織這個宅女的說法,這位四十多歲高鼻深眉疑似混有北歐血統的眼鏡大叔,實在是動漫界了不得的人物。不單本身藝術修為深厚,更兼商業眼光獨到。拋開以往種種在「宅界」掀起陣陣狂熱的作品不說,單是現在迷住那位傲嬌妹妹的《魔法少女梅露露》,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我們是在父親的商業聚會上撞見的啦……嗚嗚,我挺喜歡他的作品,就和他聊了幾句嘛~」紗織說這席話的時候,鼻涕眼淚就沒停過,什麼大小姐的形象,全都在一天之類糟蹋完了。當然,自從她戴上那圈圈眼鏡開始,就已經沒有在乎過就是。
「……後來聊著聊著,就說到現在的動畫片……他說,他說現在動漫題材泛陳乏新,拍來拍去都是一個樣……剛好我那天收到了黑貓傳來的文稿,就給他看了……他很感興趣,就借回去看,然後,然後昨天就忽然聯系我,讓我帶你們兩個來這兒玩,要當面和你們談……還說中午請我這個中間人吃飯……嗚嗚……」
「等等,等等紗織。」京介听見紗織柔柔弱弱的哭訴,便覺的一個頭兩個大。「中午那龍蝦不是你買的麼?」
紗織一噎,委屈極了。「人家想吃龍蝦了嘛~」
看看,這語氣嬌嗔的,連「人家」都用出來了。京介寒毛乍起。
哼,反正「龍蝦事件」的主謀就是你了吧?活該你現在哭的稀里嘩啦,誰讓你使壞,教我和麻奈出糗。
……
啊呀呀,真活該,真活該。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破事兒,京介莫名就有點火,不為自己,只為那個軟語安慰紗織的短發少女。
「那你和黑貓吵起來也就是為了這事兒?你事先也沒通知她,把她稀里糊涂的騙來,所以生氣了?」
紗織點點頭,又搖搖頭。那恍如道士和尚「不可說,不可說」的樣子好懸沒讓京介噴她一臉。
少女,你又點又搖的,鬼知道這算什麼意思。
所幸,很快紗織自己了開口,語氣有一分猶豫,有二分猜測,有三分忐忑,有四分落寞︰「我想……也許不是在氣我騙她吧,而是,怪我管了太多……」
誒?
京介一怔,隨即明白了紗織的意思。他便也跟著沉默了。
良久,紗織才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那……那等會還見他麼?他剛才電話說好像快到了……」
「見!」
怎麼不見?小姑娘傲嬌不懂事,可咱還不清楚麼?……要知道,這也許是絕好的機會,一個引領世界動漫潮流的機會呀!
模模自己的腦袋,感受著里邊運行著的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思維,25歲的高中生少年高阪京介那顆熊熊燃燒的野心,將他當時的臉頰映照成病態的酡紅正如他此刻拿著上杉繼興的提案,興沖沖開門而出的神色。
……會成功的,我一定會成功的!
京介看著從屋外尋找黑貓歸來的麻奈,心里臉上都是笑。
「麻奈……你听我說……」
「小,小京,你先听我說,琉璃不見了,四處都找不到!」
短發少女的話,當頭澆滅了京介胸中正欲蔓延上身的火焰。
「你,你再說一遍……?」
「琉璃不見了,也沒人看見她坐車回去,我和川澄先生四處都找不到!」ps黑貓攻略正式開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