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也和其他老師一樣每天腋下挾著個備課簿,手中拿著幾根粉筆,洋洋得意的進進出出學生的教室。
進去的時候往講台前一站就喊︰「同學們好!」
學生也拉長聲調回應︰「老師好!」
下課鈴聲一響,也不管課講完沒講完,還得喊︰「同學們再見!」
學生一邊收拾課本,一邊也喊︰「老師再見!」
這是千層萬層不變的定律,周而復始,每課如此。
我上的是一二年級的農業課,因為我當時轉正報考的是農業科目,門當戶對。但現在的學生可不是五六十年代的小綿羊了,俯首貼耳。現在的學生是既活潑又聰穎,是既天真又浪漫。
有一次,我給二年一班講馬鈴薯的栽培,剛開始全班四十幾名學生都很平靜,有的在書上劃道道,有的一筆一劃記筆記,但到了後半堂課風雲就突變了,變得很不平靜了。有一位學生突然站立起來,問我︰「王老師,馬鈴薯是個什麼東西呀?」
該同學姓高,我們就叫他高同學。
我說︰「馬鈴薯就是我們當地所說的土豆。」
高同學撇撇嘴,說︰「土豆就土豆得了唄,為什麼還偏偏寫成馬鈴薯,老師,你說說編書的這樣寫是不是顯著他們有文化水?」
我說︰「不是,馬鈴薯是學名。」
他說︰「啊,我明白了。就和我的名字一個樣,在家時我叫高小禿子,上學了我叫高自強。」
高小禿子是他的乳名。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剛想給他解釋,一個姓蘆的同學又站起來了,他說︰「高自強,你比喻的不對。」
「要不,你給舉個例子。」高同學發音時故意把例字偏人旁給去掉了。
蘆同學說︰「譬如,王老師的本名叫王國忠,發表小說時筆名就叫凌暴默。」
高同學又問︰「我還听說有的地方管土豆叫洋芋呢,這又怎麼解釋?」
姓蘆的同學就更自信了。他咂了咂嘴,又說︰「那更好解釋了,我還拿王老師來做例子,他寫小說時叫凌暴默,他寫詩歌時就署名王旦夫。」
姓高的學生就拍手打掌的笑︰「妙,妙,天下真是無奇不有,竟把老師比成
土豆馬鈴薯。」
我說︰「土豆+馬鈴薯+老師,絕對不是一道名菜。」我表現的很冷靜。
全班學生一陣哄堂大笑。
姓蘆的同學卻不屑一顧,他說︰「你們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我只不過說了幾句真話而已。」
他有點怒發沖冠。
我就這樣的上課下課,一個月之後,苗校長又來找我,問道︰「國忠,這課教的怎麼樣啊?」
我說︰「還可以。」
他又問︰「可以到什麼程度呀?」
我說︰「報告校長,還挺輕松的。」
一二年級六個班,一班一節課,一周六節課。
他說︰「挺輕松,我再給你加點擔子行不行啊?」校長完全是征詢的口吻。
我問︰「什麼擔子?」
苗校長說︰「畢業班住校生的晚生活輔導。」雖說帶晚字,其實是全天候的。
原先的晚生活輔導是三年一班的班主任老師劉紀弓兼任,他是從部隊轉業後來到學校的。他對教育事業忠心耿耿,80年曾被《光明日報》等幾家報刊聯合評為全國的模範教師,獲得過獎牌獎杯和一枚銀質教鞭,他的先進事跡和12?彩照一直在縣教育局光榮榜的櫥窗里展覽著。
當然,晚生活輔導很辛苦,從早晨6時到晚上10時都得在學生跟前轉,有時他連家都不能回,就住在學校里。這樣一天兩天可以,天長日久誰也受不了,尤其是他夫人更難理解。他夫人叫安娥娥,是八千醫院的護士,不僅上白班,有時還值夜班。他們一個女兒已經六歲了,因此,兩個人經常發生沖突,劉紀弓不回家,他愛人又去上夜班,孩子就沒人帶。
這一天,安娥娥跑到學校來找劉紀弓。
她問︰「紀弓,你是賣給學校了,還是給學校搞貼息了?」
劉紀弓問︰「我這是搞銀行哪?」
「要不你這是在干啥?」安娥娥又問。
劉紀弓說︰「誰叫咱是模範來的。」
安娥娥說︰「模範就不要家了!」
劉紀弓說︰「我也沒說不要家呀!」
苗校長很同情他們,說︰「紀弓,你回去吧,先照顧照顧家。」
劉紀弓照顧家去了,這里不能空檔,校長想來想去把我給抓住了,我就住在學校的值班室里。
住校生共有70多人,男生女生兩個房間住宿,我不僅要管他們的吃、喝、拉、灑、睡,還要管他們別的方面。我每天早晨五點和學生一起起床,晚上學生都入睡了,我還要圍著他們宿舍巡視一番,確保安然無恙了,才能回到值班室去休息。
就算這樣,手把腳環的,三天之後還是出現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我巡視完畢回到值班室剛剛躺下,燈還沒閉呢,男舍長便跑來喊我︰「王老師,王老師,快起來!」他喊的很急。
我趕忙爬起來就問︰「什麼事?」
「我們宿舍里缺一個人。」他說。
我問︰「誰?」
他說︰「田大泉。」
男舍長才說完,女宿舍長又急急忙忙跑過來了,她說︰「我們女宿舍也缺一個人。」
我問︰「誰?」
她說︰「榮士穎。」
一位男同學,一位女同學,我心里就咯 一下子。
兩名舍長就問我︰「老師,怎麼辦?」
我就安慰他們,說︰「不用怕,你們先回去睡覺吧,天狗吃不了日頭。」
他們睡覺去了,然後我穿戴整齊便來到宿舍門前等田大泉和榮士穎。但左等右等也不回來,一直等到半夜也沒見到他們的蹤影。那天天氣又很冷,北風刮得很凶,割鼻子割臉的,我實在有點受不住了,就圍著宿舍奔跑,借以驅趕掉身上的寒氣。我跑了有百余圈,他們才出現了,前後向宿舍走去。
我喝住他們︰「給我站住!」
榮士穎同學站住了,田大泉卻從我的身後鑽進了男宿舍。
榮士穎同學很驚訝︰「媽呀,老師你在這干啥呢?」
我說︰「你還問我呢,我還問你呢,你們干啥去了?」
榮士穎說︰「我們散步去了,有什麼感觸嗎?」
我說︰「當然有感觸,白天為什麼不去散步?」
她說︰「白天上課。」
我問︰「晚上不上課呀?」
她說︰「晚上就兩節破自習。」
我說︰「喲,口氣不小,還破自習,好自習你又該如何?」我這里頭說的好自習指的是白天的幾節課,白天她的學習也不好,屬下等的下等。
她說︰「好自習我當然行。」
我說︰「你行個啥呀?」
她說︰「咋行個啥呢,起碼認識榮士穎三個字。」她一邊說還一邊嘻嘻笑。
我咋說她咋奉承,一點也不上勸。
我就嚇唬她︰「榮士穎,我說你再這樣,我可找你母親去了!」她母親是我的老同學。
她一听就有點?了︰「媽呀,我的王老師你可別去告密呀,這事要是叫我媽知道了,非得把我剁成肉餡包餃子吃了不可!」
她很怕她母親,她母親對她非常嚴厲,不是說教,而是棍棒侍候,不打她各李承晚的模樣決不收兵。
有一次,還是孩童時期,她和隔壁的一個男孩抓到了一起,她比男孩厲害許多,給人家抓了個滿臉花,男孩家長,便上門來找她母親。她母親一听就火冒三丈,罵道︰「小丫頭片子,你各闖禍的兜!」
然後,把她按倒在地,掄起燒火棍子不管腦袋 啪亂打一陣,一邊打還一邊問︰「你還敢不敢撓人了?你還敢不敢撓人了?」
她一聲也不吭。
她母親繼續打,直把她打得皮開肉綻。
她才開始求饒︰「媽媽呀,你別打了,我繳槍,我投降!」
她的母親才饒恕了她。
我說︰「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吧!」
她說︰「不是值得注意,而是永不忘記。」
我問︰「這次呢?」
她說︰「下不為例。」她一下子好像成熟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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