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青年突擊隊在世面上盛行。鈷劑車間當然也不肯落後,他們決定要在煉釷小組搞個青年班組。煉釷小組是鈷劑車間比較大的生產組,位于分離和碳黑小組之間,四層的小獨樓,共有50余人,青年職工佔了多一半,條件很優越。
陳在中就問簡貴文︰「這個組長應該擱誰?」
簡貴文說︰「老陳,你說吧!」
陳在中說︰「簡主任,這回你說吧,每回都是我說的。」
簡主任就說︰「听說王國忠表現不錯,還是叫他過來吧!」
陳在中又來找我。
我就問他︰「我說又來找我干啥呀?」
他說︰「還給你換各地方。」
我就叫媽了︰「媽呀,還換地方啊?你給我貼張郵票,送郵局去得了唄!」
他說︰「不往遠處投遞,還在車間內部。」
「哪里?」我問道。
「煉釷小組。」他告訴我。
「干什麼?」
「給你各官餃,當青年班的代班組長。」
我便來到了煉釷小組。
煉釷小組大組長姓金,叫金玉。是抗美援朝轉業的老軍人,老黨員,三級傷殘,雙手不能拿重東西。人很精通,也很開明。
我報到那天,他專門為我舉行了一個歡迎會兒。全體職工們都到了,連當班的都停止了生產。會議是在一樓偏廈里召開的,這里是休息室兼會議室,有時上下班換穿工作服也在這里進行。他首先把我向大家做了介紹,然後強調說︰「王國忠同志是車間給我們選送過來的,來我們這里做青年代班組長。希望大家熱烈歡迎!」
他首先帶頭鼓起了掌。
然後,又接著說︰「今天開始搞青年班組,明天就可能搞青年小組,後天就興搞青年車間。總是我們這幫老氣橫秋的怎麼能行?這是自然規律,後浪推前浪,誰也抗拒不了的。**說的好︰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是你們青年人的,終歸我們要退出歷史的舞台。」
他說話有點牙關緊咬。
最後,他讓大家都表表態,說說心里話。
一位姓楊的老師傅就說話了,他說︰「讓我們說什麼呀?反正听喝就是。」
金玉立刻把他頂了回去︰「沒你的事兒,你過口了!」
過口就是過年齡了。楊師傅已經56歲了,快跨進老年人的行列了。
但楊師傅不服軟,他還說︰「咋的,過口了也听喝!」
金玉就有些生氣︰「你是不是時間一長挨不到批評就心里難受呀?」
他說︰「反正嘴長在你的腮幫骨上,願意說啥就說啥。」
楊師傅確實有個弱點,就是好接話,不管腦袋,也不管地點場合瞎說一陣兒,心里咋想就咋說,也不管對與不對,先鬧各嘴巴子通快。
以前,曾有過一次鬧的最僵,僵得金玉叭叭扇過他兩嘴巴,但他還沒記性。那次,是在一個班務會上,金玉點名批評了兩名工人,說他們不遵守勞動紀律,竟異想天開。
金玉的話剛說完,兩名被批評的工人還沒說啥呢,楊師傅卻突然站起來就大喊,他喊的話也很時髦,就像現在趙本山在小品里面說的︰「一生誰還不犯錯誤呢,犯了就改,改了再犯唄!」
金玉︰「楊師傅,叫你這麼一說,天下也沒有好人了!」
「要不天下能有幾個好人哪?」楊師傅說。當然,他的看法很偏激。
金玉︰「你這是污蔑。」
「你這是污蔑我。」楊師傅也很會咬文嚼字。
金玉氣急了,就掄起了巴掌。
這次,金玉忍住了,沒有理他。
他接著說︰「下邊還是由青年人先說說,將來王國忠是要直接領導你們的。工人見領導心情先亮亮。」
這里30幾名青年工人中有六七位是和我一起入廠的。
他們起帶頭作用。他們說︰「我們是和王國忠一起入廠的,因此,我們也和王國忠一起前進!」
「怎麼前進法?」金玉又提醒。
他們又說︰「王國忠跑第一,我們保證跑第二,跑第三,決不掉隊就是。」
歡迎會結束。
金大組長又告訴我說︰「王國忠啊,你先不要參加倒班呀!」
「那我怎麼辦?」我問金玉。
金大組長說︰「你上白班,先熟悉一下小組的情況。意即先掌握第一手材料,然後再深入青年班組去具體實施。」
其實,當時青年班組還沒有組建呢!
對于金大組長的指示我當然照辦。我便一天熟悉一個樓層,四天一個周期,然後再輪回。反反復復熟悉了一個多月,關于青年班組卻沒有任何動靜了,也沒人再提及了……
我感到很蹊蹺,趕緊跑去找陳在中,問道︰「陳書記,怎麼煙消雲滅了?」
陳在中沒有回答我,而是把我直接帶到了車間辦公室,簡貴文正在。
簡主任說︰「事情是這樣的,關于搞青年突擊隊上級下發了一個文件,文件上有這樣一句話︰搞青年突擊隊要慎重。因此,我們也不要急于求成,往後拖一拖再說。」
我就提出要求︰「我說那我還是回碳黑吧!」
陳在中看看我,他感到很驚訝︰「懷舊,好馬不吃回頭草!」
我說︰「不吃回頭草到行呀,但我得有個挨靠哇!」
挨靠是固定工作的意思。
陳在中又勸我,他說︰「王國忠,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還是先等一等吧,曙光一定在前頭!」
他很會喚起人的希望。
我就等。
等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又去找金大組長。我說︰「金大組長,還是給我安排各活吧,老是像浮萍似的浮在上面怪難受的,我求您了!」
我幾乎是哀求的口吻。
金玉說︰「叫你呆著還不好,我找這個機會還找不著呢!」
我說︰「我跟您比不了,您是戰斗功臣,我是剛出茅廬的嬰兒。」
金玉就很為難,他說︰「你說叫你倒班吧,給誰撤下來,一卯頂一楔。給誰
撤下來都要罵祖宗!」
確實,在職工的心目中都這樣認為,有個固定的崗位才算正式工人,沒有崗位就是臨時工。
我說︰「金大組長,你就發揮發揮聰明才智吧,給我想出一個崗位來。」
他說︰「王國忠啊,我要是有那個才干還能在這兒當這個破組長嗎?早到中國科學院當專家去了!」
金玉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想了,想了半天終于想出頭緒來了。
他說,「要不,你就做做服務性工作吧!」
我喜出望外。但又一想,服務性工作是個廣義,還是具體一點好。我就說︰「金大組長,還是具體一點。」
他就具體一點︰「比如,搞搞衛生,打打飯菜。」他說的非常簡單。
搞衛生誰都明白,就是掃掃地,扔扔垃圾,歸攏歸攏雜物;打飯菜就是給上二班或上白班人員去廠內食堂取中午飯。當然是指本小組人員,其他班組不包括在內。
吃中午飯的職工們一人一個飯盒,自己的飯盒自己都認識。裝上糧票和菜券,然後放入手推車中,手推車天天放在偏廈的門口。待飯盒到齊的時候,我便把手推車推去廠內食堂。食堂對外專門有一個窗口,我便把飯盒一個個遞上去,師傅們便按飯盒里的糧票打主食,按菜券打副食,然後遞給我,我再放入車中。推回來還照樣停放在偏廈門口,然後飯盒主人來取,天天如此。從未出過差錯,可有一天卻出現了。
那天,天降暴雨。我把手推車推回來還想放在偏廈門口,金大組長就不同意我放。
他說︰「王國忠,你干工作可真是一成不變,這大雨泡天的要是飯盒里灌進水去還怎麼能吃?」
听人勸吃飽飯,我便把飯盒一摞一摞的送進了廠房里。
外面的雨還在嘩嘩地下。
不一會兒就有人來喊我︰「說王國忠,我飯盒呢?」
來人姓許,叫許向東,比我們早到廠幾年,也算是位老工人了。
我問︰「許師傅,你飯盒沒了?」
許師傅說︰「這不廢話嗎,飯盒要有我找你干什麼?」
我說︰「不對呀,剛才我往屋里抱的時候還23個呢!」每天中午在食堂就餐都是23人,我也包括其內。
許師傅就搖頭,說︰「我不管你多少飯盒,反正是我的飯盒沒了,我得吃飯哪!」
我便到樓上去找。一二三四層都找了各遍,也沒有許師傅飯盒的蹤影。我就奇怪︰「難道飯盒也變成飛碟雲游四方去了?」
當時,飛碟的傳聞很盛行。
我正想著呢,楊師傅悄悄走過來了。他拍了拍我的肩頭,說︰「王國忠,你別找了!」而且還向我使了一個眼色。
我沒明白,問道︰「楊師傅,啥意思?」
他說︰「啥意思?有意思。」說完就走了,再也沒回頭。
楊師傅可能是看見誰拿走了,也可能是其他……
後來,我才得知是一位和許師傅同時入廠的工人拿走了。這位工人的母親住
在偏遠的農村,六七天沒吃上一頓飯了,已經餓昏厥過去了。他得知了消息後,連假都沒有請,便冒雨匆匆忙忙地攜上自己的那盒飯跑出了門。
楊師傅就喊他︰「一盒飯夠了嗎?」
他就眼淚汪汪。
楊師傅從桌上抓過一個飯盒,也不知是誰的,追上去就塞到了他的懷里。
真是好兒難報父母恩。
我站在那里,望著楊師傅遠去的背影,頓有所悟。
趕緊拉起許師傅的手︰「走」
「干啥去?」許師傅問。
我說︰「我還有一盒飯呢,給你先吃了。」我那盒飯拿回屋里一口還沒動呢!
他說︰「你吃什麼呀?」
我說︰「我還有一張餐券呢,一會兒到食堂去吃。」
「你哪來的餐券?」
「這你就不用管了!」
許師傅終于跟我來到了偏廈。我給他打開了飯盒,把湯匙遞在他的手中,我說︰「許師傅,你吃吧!」
許師傅看了看我︰「王國忠,我可真吃了!」
我說︰「真吃。」
他才放開了手腳,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看起來他真的餓極了。我一直看他吃完,然後又刷洗了飯盒,挾在腋里說︰「你吃完了,我也得吃飯去了!」
其實,我是在?天過海,自欺欺人,怕他不相信。一頓飯一張餐券這是固定的,要想買議價票我又沒有閑錢,那時候一個月的工資只有17元,大家都叫它170大毛(角)。
我說罷便走出來,雨已經住了,雲彩也由厚變薄。
看樣子,明日是個艷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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